第15章 死之迷霧與生之贊歌

　　從第一次見蒂諾泰勒起，古德溫就對這個到處著火的使徒?jīng)]好感。

　　不，那絕不是嫉妒?？傊?，古德溫是出于某種正義的情感憎恨著他的。

　　現(xiàn)在，古德溫明白，這種正義的情感，是預(yù)見。他一定是預(yù)見到了自己會死于蒂諾泰勒的能量爆炸，才會這么根深蒂固地厭惡他的。只可惜他沒能對這預(yù)感做出正確的應(yīng)對，最終還是沒能逃過一死。

　　“如果我死了，是會回到原來的世界，還是就此消失了？”

　　這種問題，沒人能給出答案。不親身死一死是不會知道的。

　　嚴格說來，古德溫的情況也不算太壞。畢竟有“系魂之印刻”加護，爆炸只不過是弄斷了他幾根骨頭，內(nèi)臟還是基本完好的。問題是，那爆炸的沖勁太猛，他現(xiàn)在還在天上飛著，而且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落地。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運氣不錯，因為前方是一片沼澤。沼澤的毒性特別大、毒霧特別濃，但作為降落地點還是不錯的，摔在上面多半是不了。結(jié)果他飛啊飛，飛到沼澤不見蹤影，也還是沒能落到地上。

　　不遠處是一個大裂谷，下面深得很。話說這個裂縫這么窄，總不會掉進去吧？

　　非常不巧，古德溫不偏不倚地落到裂谷中。

　　既然老天不幫忙，那他只好自救。裂谷兩側(cè)的石壁上有不少樹枝，他用“馭器之印刻”把樹枝們拽到他的下落路徑上，讓枝葉緩沖他的重力加速度。終于，裂谷見底了，他的下落速度也緩沖了不少。他再用“系魂之刻印”調(diào)整了軀體，讓自己以“頭朝上腳朝下”的姿勢落了地。

　　落地那一下還是挺刺激，他的腳骨和膝蓋骨都碎掉了，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還行，沒死。算是撿回一條狗命了吧。

　　但是，有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掉了下來。他沒能閃開。那東西直接砸在了他臉上，又撞到了他的胸口。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兩邊的肋骨大約是全斷了。

　　他嘔出一口鮮血，然后終于看清：這“高空墜物”原來是黑騎士。他當了它的緩沖墊。

　　不得不說，黑騎士那身魔法裝甲真的挺結(jié)實的，經(jīng)過了這么一大番折磨才徹底壞掉。它化作了一大股黑煙，飄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在黑色的盔甲下，是一個瘦高的紫色怪物。

　　說是“怪物”似乎有點不恰當。

　　它的皮膚是淺紫色的，耳朵尖尖的，尾巴又細又長?？沙酥猓雌饋砗腿祟惖呐⒆記]什么區(qū)別。

　　噢，怪物也是各種各樣的。有的長著蝙蝠臉，有的長著獅子臉，所以有的長著人臉也沒什么奇怪。

　　“它”有著修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和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以怪物的標準來看，“它”長得還挺順眼。不，即使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它”的相貌也絕對算是能打的。

　　現(xiàn)在它的盔甲沒了，只穿著相當單薄的衣服。搞得古德溫有點不好意思。

　　“要不然，我們先停戰(zhàn)？”古德溫用從死者“記憶”中學到的“穢豚語”提議道。

　　“你為什么會說我們的語言？”“它”從他的身上爬起來，用手捂住了胸口。

　　“我會的可多了?！惫诺聹卣f?！澳憧?，現(xiàn)在我們都受傷了，又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再打起來肯定是一起死。不如我們先合作，一起逃離這個地方，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怎么樣？”

　　“黑曜族的戰(zhàn)士不畏懼死亡，也不會和敵人合作?！薄八币豢诨亟^。

　　它是想和我同歸于盡嗎？不，說不定它能殺了我，還能活著走回去。由于有盔甲的保護，“它”其實沒受什么傷。而古德溫則是傷得不能自理，還要忍受毒霧的侵蝕。

　　越是這樣，越得虛張聲勢。

　　古德溫用“系魂之印刻”提起了自己的身體，就像傀儡師用絲線提起人偶。他站在了“它”的身前，比“它”足足高出了兩個頭。他俯視著“它”，渾身散發(fā)出刺眼的光芒。

　　“聽著，我可以抬抬手就可以殺你。但那樣的話，我自己也會死在這里。我不想這樣，因為還有人等著我回去?！惫诺聹卣f?！澳阋彩且粯拥?，你的親人在等著你。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不讓那些等著我們的人悲傷?！?p>　　“我沒有親人?！薄八崩淅涞卣f?！拔业挠H人都被你們殺了。”

　　“它”的語氣太冷漠了。這本是一件悲傷的事情，“它”不該如此冷漠。

　　一股情緒流入他的心頭。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在燃燒，全身的傷口在沸騰。他的傷口太多了，毒霧從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體。難受到了極致，他反而不疼了，只感到一股熱流在體內(nèi)攢動。

　　幻覺又出現(xiàn)了。他看見那個大塊頭“瀆神者”的靈魂流向了他。他看見那些被他操控過的死者們的靈魂流向了他。

　　他看見許許多多的古老文字飛向了他。它們組成了黑色的海洋，又將海洋傾倒在大地之上，而一個島嶼冉冉升向天空。

　　那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歷史是一種紐帶。沿著這紐帶，人們便可以將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回溯至它的誕生之刻。從它的誕生中，便可窺見它的本質(zhì)。

　　神圣魯斯坦帝國是神造之國，它的歷史，以神話的形式被記載至書卷之中，存放著在遼闊又深邃的圖書館中。

　　“瀆神者”有文字，卻沒有能做書卷的紙，也沒有可以存放書卷的圖書館。戰(zhàn)爭與生存是它們唯一在意的事物，除此之外的統(tǒng)統(tǒng)是奢侈品。但它們并沒有忘卻它們的歷史，因為那是它們的根。它們在用口口相傳的方式，將它們的“根”由一代人傳給下一代人。

　　它們的祖先，生活在一片被稱作琉璃大陸的土地。琉璃大陸上有很多國家，它們有時戰(zhàn)爭有時和平，它們的農(nóng)田有時豐收有時欠手，它們的人民有時過著幸福的日子，也有時有著難熬的日子。這也沒什么奇怪，生活本就如此。與其他大陸相比，琉璃大陸也說不上有多少不同。

　　大地與天空億萬年來都不曾發(fā)生改變。改變世界的，永遠是人類。在有一天，某個王國中的某一位天才的研究者，在偶然中發(fā)現(xiàn)了魔法的力量，而后，歷史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研究者們天真地認為魔法可以改善人們的生活，但政治家們永遠會將稀缺的魔法資源首先用于戰(zhàn)爭。魔法改變了大陸的政治格局，在魔法研究上領(lǐng)先的國家成了刀俎，而疏于魔法研究的國家則成了魚肉。為了不在這場魔法的軍備競賽中落后于人，各國都爭先恐后地開展各種各樣的實驗。

　　終于，有一天，另一位天才研究者發(fā)現(xiàn)了魔法的終極原理：魔法以人類的情緒為食糧；憎恨的情緒比歡喜的情緒更能驅(qū)使魔法；而死者的情緒比生者的情緒擁有更大的力量。不知怎么，他的研究成果很快便被泄露出去，各國的君王都掌握了這條終極原理。于是，他們展開了一場盛開的殺人游戲。哪個國家殺得人多，它就擁有更充足的魔法資源，從而可以更快地殺死更多人。

　　在“游戲”進行白熱化的階段之時，某個不起眼的小國掌握了到終極的魔法力量。他們開發(fā)出一種被稱作“神罰之炮”的武器，在計算后，他們認為它可以一炮毀滅一國。借助這個武器，他們可以很快稱霸大陸。

　　然而，研究者的計算出了差錯：他們低估了這場殺人游戲帶來整片大陸的怨恨。“神罰之炮”的射出它的第一炮，而這一炮也是它的最后一炮。它吸收了全大陸的怨念，然后以雷霆之勢炮擊了鄰國，但炮擊的余波席卷了整片大陸。

　　這一炮殺死了大陸上60%的人類，而且永久地改變了大陸的氣候，令動物與植物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這場浩劫的始作俑者們，眼見人類就要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滅亡，便開展了一項自救行動。他們改造了“神罰之炮”，利用它的動力，將自己的國家漂浮了起來。他們的國家越升越高，終于擺脫了不斷凋零著的琉璃大陸。

　　留在琉璃大陸上的生靈們，又因為惡劣的天氣與環(huán)境而死去了大半，但仍有一些人類頑強地活了下來。在凋敝氣息的侵擾下，他們生出的孩子大多成了面目可憎的異種，而其中一些異種，卻偶然地獲得了對惡劣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能力。數(shù)百年過去了，在物競天擇的力量下，地上的幸存者后裔們已經(jīng)變得不再像人，卻能擁有了能與天災(zāi)對抗的耐力與抗性。

　　在這數(shù)百年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唯一不變的是，它們對天上之國的憎恨。而天上之國的研究者們，則充分利用了這憎恨。當?shù)厣现畤漠惙N們懷著憎恨死去時，它們的怨念便會化作天上之國的魔法資源，而這資源足以令天上之國持續(xù)地懸浮于高天之上。

　　但在大約二十多年前，天上之國的懸浮裝置出現(xiàn)了一些故障，令它不得不降落凡間，重歸大地的懷抱。技術(shù)人員很快便修好了懸浮裝置，但國土的邊緣地帶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侵蝕，變成了不可住人的區(qū)域。而一些地上的幸存者也趁機踏上了這個國家的領(lǐng)土，并潛伏在這些不可住人的區(qū)域中。天上之國重歸高天之上，而潛伏者們也隨之來到了天上。

　　在二十年來，它們一直在進攻、在侵擾著天上之國的領(lǐng)土，因為這便是它們的生存意義。仇恨被刻在它們代代相傳的歷史中，深深地浸在它們的血液中。而無時無刻不在的痛楚，也在持續(xù)地點燃著這股仇恨情緒，令其永世不得熄滅。

　　異種的生命是被痛苦包裹的。它們的軀體，只是勉強能夠抵抗凋敝氣息的侵蝕，而無法免疫它、或是完全適應(yīng)它。它們一出生，便會受到凋敝之毒的折磨，20%的嬰兒無法活過它們生命中的第一個月，80%的異種的壽命不會超過30年，而100%的異種無時無刻不在病痛的煎熬中。仇恨是麻痹痛苦的唯一藥劑。

　　而天上之國的歷史書中，并沒有記載著這些故事。他們的統(tǒng)治者有意地抑制了魔法的使用與發(fā)展，因而他們也難于想象魔法可以帶來什么樣的苦難。他們無法理解異種對他們的仇恨，于是便和他們的統(tǒng)治者一起，將異種們視為被神拋棄的生靈。

　　他們將異種稱作“瀆神者”，將異種們的棲身之所稱作“神罰之地”。

　　而他們自己，則生活在世上唯一神圣的國土上。所以他們將自己稱作：“神圣魯斯坦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