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那么一批人,身披錦繡,所過之處,有芬芳撲鼻的胭脂香味。他們第一次亮相是在武朝京畿之地,那個王侯將相、貴胄豪紳遍地走的龍城。當(dāng)所有人都在好奇他們的身份時,卻無一人敢隨意打聽,皆因入耳的消息都不是他們想聽的。
再后來,便有了錦繡坊。
從此龍城里的胭脂味淡了,卻歷久彌香,散往了人族各個地界,與天來居并駕齊驅(qū),成為武朝商行里兩座高山。
至今無人能望其項背。
而錦繡坊中,最值得人們津津樂道的便是擁有獨有印記的燕支衛(wèi)。他們金縷玉衣,女子花容月貌,男子英俊不凡,龍城里最艷麗的花魁在他們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其印記說是獨有,倒不如說是錦繡坊的鎮(zhèn)店之寶,一款名叫月下金花的金色胭脂。只消用簪子挑上一點點在唇上,或用水化開抹在手心拍在臉上,整個人的氣色立刻煥發(fā)出美人姿色,連男子也不例外。
值得稱道的是,那胭脂無論以什么形式,使用在什么部位,它最后都會慢慢淡出一朵金花,隨著時間的流逝,留下的金花印會像真正的花朵那樣瓣瓣凋零,散發(fā)出醉人清香,這一過程將持續(xù)半月之久。
就是這么一款月下金花,光一小玉盒便賣到千兩黃金,非一擲千金的極愛美之人,哪怕再有錢的王家貴胄購買時也要掂量一下。
但燕支衛(wèi)中的人,每日都要將它涂抹在眉心,畫成一輪彎月。
不等彎月淡出金花,他們便會新畫一番。日積月累,那輪彎月便再也不會變成金花,而是一直以金月樣式掛在眉心。金月遇水不化,揉搓不散,成為他們的身上如黥刑一般的印記,不過他們甘之如飴。
就這樣重金打造的燕支衛(wèi),所有人都以為是錦繡坊養(yǎng)在金籠里供人品賞的靈雀。
卻不想他們不單是招牌。
還是殺人刀。
“小小五品地龍妖,若是引頸就戮,我們還能讓你死得痛快些?!?p> 開口的是十?dāng)?shù)人里的一名男子,他眉心處赫然有一輪金色的彎月!
曲地龍毫不生氣,護住身后五娘淡然道:“你也不過五品初成,就敢大放厥詞。剩下的嘛,讓我看看....一個四品分水,六個三品圓滿,五個三品巔峰...看來你們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啊?!?p> “是嗎?”金月男子嗤笑,下一刻他兩掌置于胸前,心動則靈動,天地靈氣皆被他吞吸腹中,帶脈鼓動,起季脅繞身九轉(zhuǎn)之后灌于雙掌。
入山宜知六甲秘祝。
“祝曰:斗!”
男子凌空啪啪兩掌,雨卷成浪,瞬間凝成數(shù)十丈大小的無雙巨手,攜浩瀚之威向曲地龍和五娘狂奔而去,其威勢說是五品巔峰也不為過。在旁的十二人不約而同停手退至男子身后,眼中盡顯羨慕之色。六甲秘祝上上品,非燕支衛(wèi)不可習(xí),九法之下,單一法便有上下品之姿,修行之難,以致燕支衛(wèi)中無人能掌超半數(shù)。
巨掌襲來,曲地龍全身汗毛聳立,本能生出逃跑的念頭出來,正面抗之只有死路一條,若是避重就輕還能偷得一線生機。
可身后有孱弱五娘,光她那點修為,決計不可能逃出其掌心。
若此時棄她不顧,五娘只會有香消玉殞這一個下場。
十年相伴,歡喜由心。
曲地龍不在理會心頭狂跳的妖丹,毫不猶豫破去身上的遮天妖纂顯出真身,怒化百丈雙頭巨蚓。半身輕而易舉扎入土中,土中巨首扭動,瘋狂汲取地靈之力,揚玄巖土墻正面直撞。另一頭則大開深淵巨口釋滾滾妖氣,欲側(cè)面截散天地靈氣。
二擊相對,大浪擊石,天地剎那清然。
村外小林,遠觀目睹一切的賈興之臉上難掩痛苦之意,心頭掠過悶恨,暗道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他并不擔(dān)心大哥安危,畢竟那些人下手都極其妥帖。車夫跟隨他多年,觀其神色便知其所想,一言不發(fā)輕撩門簾,賈興之一頭扎了進去,馬車緩緩向桂陽郡城方向駛?cè)ァ?p> 待他離去。
那一方天地的雨云竟陷入短暫的寧靜。
可隨即地動山搖,余波震蕩,村屋頃刻倒了大片,屋中那些被三色花引入夢中的村民在不知不覺間魂歸天處,再也無法醒來。不知是不是賈大少命好,那余波將將把村屋的屋頂給吹飛。
不入修行,便是蜉蝣。
可即便雙方看上去勢均力敵,掌威消散。但只有曲地龍自己知道,剛才傾周身之力雙管齊下,還是沒能將那雨掌擋下。
好在他修為深厚,或是男子出手留有余地,殘留的余威尚且能被軀體吃下。
只不過硬扛之下,妖驅(qū)已是殘破不堪。
若那男子再來一掌,便真能如他的愿了。
“夫君!為什么要為我留下,不值得的...”
五娘顫顫巍巍挪動步子,伏在巨蚓身上嗚咽。
男子見地龍妖完完全全接了自己一招后,妖形千瘡百孔定然再接不下他的第二招,頓時興致缺缺,再無出手的欲望。于是站在原地,開始收拾起有些埋汰的衣服頭發(fā)來。
他身后的十二人心領(lǐng)神會,不用命令出,主動擺陣而攻。一時靈氣四溢,或捏法訣,或使寶器。瞄也不瞄一股腦得將殺招傾瀉在曲地龍龐大的身軀之上。
曲地龍躲無可躲。
若是他現(xiàn)在變換身形,那么五娘就要死在他前頭。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為防止他回光返照,十二人并不敢近身,平白丟掉性命,是以他們只遠遠的發(fā)動攻擊。
果不其然,曲地龍以半身妖軀為代價,拼死換了大半逃之不及的三品修士后,又用僅存的一點妖力化成了上人下蚓的半妖模樣,躺在五娘懷中。
剩下圍攻的三人并未對死去的同袍多看一眼。
他們臉上沒有任何悲痛,反倒露出異色,因為他們看見因沒有了遮掩之物而露出行跡的周安二人。
打量之下,見兩人只有三品之境,并不算多大威脅。
身后又有金月大人掠陣,是以并沒有著急動手。
“結(jié)局都是一樣,何必呢?”
那個四品修士上前,看著曲地龍多嘴嘆息。野妖修至五品多有不易,數(shù)百年潛心修行一夜間被扒了去,只是因為一個半路墮入妖道的女人,可悲可嘆。
五娘看著漸漸氣弱的曲地龍泣不成聲,忽而跪地對著金月男子磕起頭來。
“月斗大人,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只求大人能救我夫君!”
月斗瞥眼,任由五娘磕頭磕出血來,也并未理會。反而把目光落在周安和南綠衣兩人身上,來回擺蕩,不知想些什么。
周安被他目光一掃,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
只聽他不參雜一絲情緒的問道:“你就是周若水之子?”
周安大感意外,卻也沒有隱瞞的意思,點頭坦然稱是。
打從記事起,周安便鮮少聽過有人說出“周若水”這三字,因為這是他母親的姓名,一個被周城所有人唾棄卻又不敢提及的名字,上至權(quán)勢滔天的家族族老,下至酒館客棧里的販夫走卒。往常聽人說起時,聽到的是用‘女人’這個統(tǒng)稱代指,只不過前綴大多以‘周家不孝的’、‘不知廉恥的’、‘下流的’等,其中聽得過去的便只有‘那個女人’。
月斗聽得周安承認,眼里的殺意轉(zhuǎn)瞬即逝,張口便是冷漠之言。
“都殺了吧,莫讓我等太久,我進村看看。”
說完他便走進了村子。
格殺令來得猝不及防,僅存的三人沒有絲毫猶豫,暴起發(fā)難。
修為最高的四品直接沖向令月斗大人心生殺意的周安,另外兩人則各尋目標(biāo)。
周安見來人殺意不移,心中雖有千萬疑惑想那俊色男子解答,但還是藏起念頭。當(dāng)即銹劍出鞘,聚精會神盯著對方,三品分水之境對四品分水,想以弱勝強當(dāng)不能胡亂出手,平白暴露破綻,是以他呆站原地以不變應(yīng)萬變!
那人瞧著周安心里發(fā)笑,一品大境之差,可謂天壤之別,想來那個還算有些天賦的毛頭小子一動不動是被嚇傻了。
他一手招兵器青皮銅錘,一手喚水靈藍雨飛星訣。
他要讓周安看看,四品融合境的靈修當(dāng)有多強大。
只見空中平白無故凝聚起水珠來,在水靈藍氳的激蕩之下,數(shù)十顆水珠如流星般在空中劃出常人難以捕捉的藍色弧線,朝著周安奔射而去。
但僅僅這樣還不足以展示他的實力。
轉(zhuǎn)瞬,他原本雙腳踩踏的土地上突兀生出一朵花來,而人影則幻化成了一只藍色的蝴蝶。蝴蝶每撲扇一次翅膀,便在空中跳轉(zhuǎn)一段距離,三兩次跳轉(zhuǎn)閃爍,蝴蝶竟在流星落下不久后出現(xiàn)在周安跟前。
這是錦繡坊獨有的中上品幻身步法
——藍蝶穿花步!
他沒有等周安的身形從水流星炸散的雨霧中出現(xiàn),便雙手舉起青皮銅錘,心法運轉(zhuǎn),天地水靈涌進奇經(jīng)八脈,后又暴力得噴吐在銅錘之上,青皮耀藍光,狠狠從半空砸下。
這套連招講究疊浪之勢,一波接一波,不給敵人任何喘息之機。
別說四品圓滿,就算是肉身已成兵器的四品體修在不察之下,他這套招法也能將其重創(chuàng)。
他已展現(xiàn)了自己最大的誠意。
想當(dāng)初,他憑這套自己鉆研出的套招,得月斗大人法眼青睞,才有幸能在月斗大人麾下效勞。
就在他勝券在握惺惺作態(tài)為周安在心里默默超度之時,錘柄末端傳來一道向上巨力。
亢!
緊握手中的銅錘竟脫手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