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小洋樓遠離喧囂,雖然樓體已經(jīng)有些陣舊,但樸素寧靜。
雅克有早起的習慣,他下樓時看到張春華坐在客廳看報紙。
上海的冬天有些陰冷,她的背上搭著羊絨披肩,腳邊放著一臺電暖風。
木質(zhì)的樓梯踩著“吱呀吱呀”地想,張春華聽到雅克的腳步聲,她想站起來迎接。
雅克見狀,三步并做兩步快速走到她跟前扶住她的手,然后艱難地叫了聲:“外婆……”
這個稱呼對于他來說過于陌生,人生前三十幾年都沒出現(xiàn)過這個詞匯,昨天鐘艾麗特意教了他很多遍。
張春華聽他這么一叫,臉上樂開了花,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居然有些賞心悅目。
雅克看她的氣色比昨天好了許,心里很寬慰。
佟文清聞聲從廚房中探身出來,她手上沾了些許白面,笑著說:“坐著等一等,餛飩馬上就好?!?p> 張春華拉著雅克手,輕聲地問:“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雅克微笑著回答。
其實雅克并沒有睡好,這段時間習慣了身旁躺著個人,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
而且他昨晚一直做著個夢,夢見遼闊無邊的綠色草原,高低起伏的山坡,一個青年騎著駿馬揮舞著長鞭。雅克看不清他的臉,想叫住他卻叫不出聲。
“你的中文是在哪里學的?”
“在巴黎,中國老師教的?!?p> 雅克禮貌地回答,語氣沒有刻意的熱絡。
“真是好孩子……”張春華拍拍他的手,又濕潤了眼眶,哽咽著說:“總算是落葉歸根了。”
雅克還沒能適應突然多出來的親人,加上中文不太好,不知道該怎么找話題,他坐在沙發(fā)上尷尬地搓著手。
張春華一直微笑地看著他,越看心里越歡喜。
很快,佟文清將煮好的早餐端上了桌,招呼他們過來吃飯。雅克坐好,佟文清給他盛了滿滿的一碗。
“這是餛飩,吃過嗎?”
雅克點點頭,林溪帶他吃過。
“喜歡吃嗎?”佟文清又問。
“喜歡,很好吃!”
雅克拿起勺子開始大快朵頤,愉快地把這碗餛飩吃完就是最大的禮貌。
張春華心情好,胃口也好,跟著吃了一大碗。
剛吃完早餐,鐘艾麗就拎著一大包東西到訪。
“佟阿姨早上好,外婆早上好!”
當初佟文清找到鐘艾麗,只知道她是雅克的合適伙伴。后來鐘艾麗為了安排他們見面和協(xié)助他們采樣作DNA比對忙前忙后,加上昨天她對雅克的態(tài)度,猜想他們不止是合作伙伴這么簡單。
“我想雅克突然來外婆家里住,肯定有些東西沒準備好,所以我一大早去給他買了些男士日用品?!?p> 鐘艾麗把袋子里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有毛巾、拖鞋、牙刷、沐浴用品、男士護膚品,連保溫杯都買了,很是用心。
佟文清有些不太好意思,連忙說:“鐘小姐真是有心了,我們正要出去買呢,看來不用了。你這些東西多少錢,我把錢給你。”
“佟阿姨你客氣了,我跟雅克還談什么錢!”
鐘艾麗向雅克使了個眼色,在佟文清看來這個眼色有些曖昧。
“那就多謝你了!鐘小姐你吃早飯了嗎,鍋里還有些餛飩……”
“我吃過了阿姨。你別叫我鐘小姐,怪生疏的,叫我艾麗就行?!?p> 雅克本來不知道該怎么找話題,有鐘艾麗牽線搭橋,整個氣氛好了許多。
鐘艾麗跟她們聊她跟雅克是怎么認識的,還有雅克的一些糗事,讓佟文清和張春華聽得津津有味。
“佟阿姨,你真的是生了個好兒子!”
鐘艾麗本來是想恭維的,無奈這話讓佟文清心生慚愧。
她只是將雅克生下來,卻從沒養(yǎng)育過他教育過他,雅克的優(yōu)秀全是羅塞爾夫婦的功勞。
趁著她們交談的功夫,雅克給林溪發(fā)了張他和佟文清的合照。
“我媽媽,美嗎?”
“你跟你媽媽長得好像!你是想說你自己帥嗎?”
“難道我不帥嗎?”
看林溪沒有回復,雅克站起身來拿著手機踱到門外去打電話。
“你在干嘛?”
“吃早餐呢?!?p> 雅克看了看時間,再有一個小時都該吃午餐了,她才吃餐,無奈地搖搖頭。
“你不想聽聽我的身世嗎?為什么被遺棄在山腳下,我的父母又是做什么的?!?p> 林溪一邊咀嚼一邊說:“這肯定不是個愉快的故事,不適合電話里說?!?p> “那你什么時候來上海,我講給你聽?!?p> “咦?怎么讓我去上海?你不回BJ了嗎?”
“我現(xiàn)在住在外婆家,外婆一個人住,身體不太好,我陪陪她?!?p> “都住到家里啦?看來關系挺融洽的嘛。你都不怪他們當初遺棄你嗎?我都開始好奇你的身世故事了?!?p> “那你來上海,我講給你聽?!?p> “不去!還不是時候……”
兩人你來我往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突然,鐘艾麗推開門沖雅克喊:“雅克,外婆怕你著涼讓你趕緊回來,別在外面呆太久?!?p> 聲音太大,林溪聽見了。
“鐘艾麗也在?”
是的,林溪在意了!
她那聲“外婆”猶為刺耳,她居然跟著雅克叫“外婆”!
林溪忽然一口悶氣涌上心頭,堵得難受。
“她早上來送點東西?!?p> “只是送點東西?我以為她也住在你外婆家了呢!”她故意拉長那個“也”字。
不等雅克解釋,林溪用筷子敲了敲碗,說:“我吃飯,掛了?!?p> 雅克知道她為何生氣,一向淡定的她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表現(xiàn)出在意,她吃醋的樣子著實可愛。
雅克回到屋里,張春華關切地問:“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雅克答:“不是,是一個朋友?!?p> 又閑坐了一會兒,張春華提議讓佟文清帶著雅克出去走走。
張春華住的位置是上海的老城區(qū),有許多解放前建的老房子,清一水的紅磚紅瓦,各家的陽臺上種著綠植,由于季節(jié)的原因,只見葉子不見花。
街邊有幾棵梧桐,光禿禿的,顯得有些高冷。
弄堂很窄,車開不進去,城市中難得的寧靜之地,有幾分小資的風韻。
雅克和鐘艾麗跟佟文清并排著走,時不時有街坊鄰居跟她打招呼。
“文清,回來看你媽???”
“文清,你兒子都這么大了!”
文清尷尬地笑笑,也不否認。
以前她也經(jīng)常帶著和陳教授生的孩子回來看她母親,一來二回街坊鄰居都知道她有個兒子,他們以為雅克是他和陳教授的孩子。
“這是你外婆長大的地方,我結(jié)婚之前也住在這里,有感情。雖然房子有些老舊,但是外婆也不愿搬走?!?p> “佟阿姨娘家還有其他親戚嗎?”鐘艾麗問。
“他外婆有個弟弟,一家人移民去澳洲了?!?p> 佟文清的弄堂里的路橫七豎八,怕雅克迷路,每走到一個路口就跟他講一下方向,有什么樣的標志物。
“阿姨你放心好了,我不是昨晚才來過一次嘛,今天都能找到路,雅克走南闖北的,方向感好著呢。”
雅克不怎么說話,佟文清看向他的時候他就微笑回應。
后來,他們又去了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中午的菜,回到家中鐘艾麗幫著佟文清洗菜摘菜,忙得不亦樂乎。
“艾麗這孩子不錯?!?p> 張春華笑嘻嘻地看看鐘艾麗,又看看自己的外甥,意有所指。
“找了中國姑娘做媳婦,就回中國發(fā)展了吧?”
張春華和佟文清一直不敢問雅克接下來的人生規(guī)劃,是留在中國,還是回法國。如果雅克要回法國,她們也無話可說,畢竟養(yǎng)育他的人在那里。雅克沒有怪他們當年遺棄他就不錯了,還有什么資格要求他留在中國盡孝呢?
雅克還不能消化張春華這句話的意思,沒有作答。
日子又這么過了兩天。
張春華拿出老照片給雅克講他們在青海時的故事,還有剛返回上海時的艱辛。雅克時不時陪她出去散步,還給她們做了一頓法式大餐。
聽說雅克要下廚,鐘艾麗肯定要來光顧,是佟文清給她透露的消息。
和佟文清一起收拾完碗筷,鐘艾麗上樓找雅克,在房門外聽到他打電話的聲音。
他刻意說法語,但是鐘艾麗聽得懂。
“外婆和媽媽希望我在上海陪他們過中國春節(jié),你也來吧……別擔心,她們很好相處……
……你不來?那我就回BJ陪你了,你不希望她們難過吧……我就知道你會答應,那我就在上海等你了!”
鐘艾麗在房門外握緊了拳頭,她轉(zhuǎn)身下樓,找了借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
雅克因為林溪答應來上海開心,而佟文清在為怎么跟陳教授解釋雅克的來歷和當年自己犯下的過錯發(fā)愁。
“要不我去跟俊峰說吧,看在我這個半個身子進了棺材的人的份上,他會原諒你的。何況當年你年紀還小,都怪我沒教育好才會發(fā)生這種事。把孩子丟掉也是我逼你的,都是我的錯!”
“媽……你別這么說……是我不懂事,是我傻!”
一說到這個事,母女倆又抱頭痛哭,誰也不能跟自己和解。
還沒等佟文清想好怎么開口跟陳教授說,他倒自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