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儀第一次見著那只小狐貍是冬季一個飄雪的日子。
那天的雪斷斷續(xù)續(xù)的飄了整日,清晨是點點冰涼,而后雪勢漸漸增大,陰沉的天空傾灑著刺骨的寒,到了正午時分才隱約趨停。
方儀做好了午飯,才吃了一個饅頭就被阿娘使喚著去山上砍柴
天寒地凍,驟雪方停,北方呼呼的吹鼓了方儀單薄的衣衫,一路上,方儀不停的搓著手和臉。那只有一層棉花的棉衣根本不足以御寒,可是家里沒有多余的衣服給他穿了,本來就不是富裕的家里還添了男丁,又怎么會顧得上他這個撿來的呢?
是的,方儀是撿來的。阿娘是方儀的養(yǎng)母。
照阿娘的話來說,他們夫妻二人成親多年未能生育,求了許多偏方,試了許多法子都無果。也想過去用銀錢買一個孩童,可東湊西借終是又還了回去。
為了一個孩子傾家蕩產(chǎn),他們猶豫了。
后來某年的冬天,也是一個下雪的日子,只不過當時是夜半十分,靜的似是只有簌簌落雪的聲音,偶然間夾雜了一兩聲嬰兒的啼哭。起初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夫妻倆因著沒有孩子,所以聽著這聲音實難安睡,非得出去看看才甘心。他們循著哭聲來到了村頭的界碑旁,看見了那幾個月大的嬰兒。有雪落下融成了水,打濕了最外層的衣衫,留下的寒氣把嬰兒的臉凍的通紅。
在那一聲聲的哭聲里,夫妻倆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熱淚和希望。
一開始夫妻倆對方儀那是真好,當成親生的來疼,一直疼到方言儀十幾歲,可如今他們老來得子,家中又貧困,不知不覺的便冷落了方儀。
方儀腰中別著斧頭,一個人靜默的走了一路,偶有樹枝上落下的雪打在身上,腳下踩著新雪發(fā)出的“吱吱”聲陪了他一路。
約莫過了半日,陰沉的天又飄起了雪,方儀捆了木柴準備回家,行至中途,快要出林子時聽到了一聲嗚咽,看見了前面那只受傷的狐貍。
實在是很難不發(fā)現(xiàn),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中躺著一只火紅色的狐貍。
狐貍的一條腿被捕獸夾夾住了,掙脫不得,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無辜的望著方儀,莫名的讓人心疼。
一人一獸在雪地中對視了許久。
方儀救了那只狐貍,把它抱在懷里。小狐貍虛弱的不行,卻還是在他懷里嗅來嗅去,最后叼走了他出發(fā)前偷偷塞懷里的饅頭。還是熱的,沾了方儀身上一點汗腥味。估計是餓瘋了,小狐貍撇了撇頭,還是吃了。
等方儀回到家再看時,已然只剩下一半。
“阿娘,我回來了?!?p> “好,儀兒幫為娘做飯吧……哎,期兒,別跑,小心點!”
阿娘的聲音夾雜著幾聲小兒的嬉笑聲。方儀知道自己多余,只不過有時候,特別是此時,感覺會強烈一點。
簡陋的小屋里只有一張寬大的草席,上面鋪了厚厚的秸稈和一層被褥,一家人都要躺在上面,擠在一起還可以相互取暖。
方儀不敢讓阿爹阿娘知道他救了一只小狐貍。
本來他就多余了,再加一只狐貍,雖然吃的不多,卻也會招來嘮叨埋怨。
在他們面前,方儀總是沉默寡言的,不知道說什么好。總是下意識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給人招煩。相處了十四年,竟然也能在一朝一夕間疏離至此。
原來親情終是抵不過血濃于水。
柴房與小廚房相連,只是中間隔了一個架子,放著些鍋碗瓢盆。小廚房年久失修,木門一開一合間“吱哇吱哇”的作響,配合著中午方儀忘關(guān),現(xiàn)在正與風(fēng)為舞的小窗,在這窮鄉(xiāng)僻壤之地硬是被方儀苦中作樂的琢磨出了點奏樂的感覺。
不過這樂聲要是出現(xiàn)在達官顯貴的人面前,這樂師應(yīng)該會被拉下去砍頭吧!
方儀也不堪忍受,且不說難聽至斯,這門,這窗,若是再灌風(fēng)進來,今晚的晚飯怕是做不成了。
掃了雪,關(guān)了門窗,方儀轉(zhuǎn)身看見了正望著他的小狐貍。
方儀把小狐貍放進了柴房去,和阿娘說話時著實心驚肉跳了一把,生怕小狐貍叫起來被發(fā)現(xiàn)。
方儀邊給它處理傷口邊想,他怎么就莫名其妙把它帶回家了呢?以后自己少不得要少吃一點。
當時他看著那只受傷的小狐貍,心里就揪了一下,莫名的心疼,那雙狐貍眼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小狐貍已經(jīng)被抱在他懷里了。
“唉,幸好你被我撿到帶回了家,寒冬臘月的,又受傷了,可有你受的?!?p> 小狐貍似懂非懂的蹭了蹭他的手背。
一瞬間,這場景讓方儀一陣恍惚,覺得似曾相識,只是手背的瘙癢蓋過了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哈哈哈……你別蹭。你一蹭我就覺得癢,我一癢就想笑,我一笑就沒法給你上藥了……哈哈哈哈……”
小狐貍乖乖趴在那,一直盯著方儀看,好像一直沒移開過,熱情的視線要把方儀給看穿。
“這藥是我早時留著的,”方儀說的漫不經(jīng)心,“雖說放了三年,但這藥啊就像酒,放的越久越好啊,應(yīng)該還有效。”
方儀將東西收拾了,剛好看見那小狐貍聽到他的這番話后退了兩步,小短腿微微顫抖,用前爪撓了撓頭,低頭看看傷口,又望望方儀,還發(fā)出“哼哼”兩聲,露出無辜又傷心的小眼神,還討好似的一拐一拐的移到方儀腳邊蹭了兩下,意思好像是“求求了,放我一馬吧~”
方儀忍著沒笑,在聽到小狐貍肚子里發(fā)出的“咕嚕咕?!钡穆曇艉?,他破防了。
“放心好啦,這是入秋采的藥??窗涯銚牡??!?p> 小狐貍一聽自己被耍了,頓時不高興了,哼哼唧唧的給方儀一個瀟灑的轉(zhuǎn)身,又一拐一拐的移回了自己躺的地方,舔舔爪子不理人了。
“哈哈,我去給你做飯,你乖乖的不要叫,不要被阿娘發(fā)現(xiàn),不然把你燉來吃!”
小狐貍施舍給方儀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方儀想,這小狐貍還挺通人性的。
安置好小狐貍,鍋里的米粥差不多好了。
“吱呀”一聲,小廚房的門被推開了,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方儀的養(yǎng)父提著一壇酒,踏著黃昏風(fēng)雪而來,搖搖晃晃的,勉強靠著門,而那小門也是勉勉強強的撐著他。
阿爹醉了。方儀想,估計是又遇到不開心的事了。他開口便是一嘴酒氣沖天:“給你一吊錢,去拾倒點東西來給老子下酒?!?p> 方儀忍著淚水,屏著呼吸接了過去,最后還是沒忍住開口:“阿爹,少喝點吧,對……”
“撿來的賠錢貨,快滾!”
對身體不好的。
算了,反正也不會聽。脾氣也越發(fā)不好了。
方儀藏好小狐貍就出去了,外面的雪下的緊了些,剛出門沒幾步,隔著厚厚的雪幕隱約傳來了爭吵的叫罵聲。
完了,今天又睡不好了,估計又得睡柴房了。
每次阿爹喝酒都會吵架,自己總是會被殃及池魚。
許是這兩天打的獵物賣了不少錢,應(yīng)是全買酒了。每次都要吵,很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