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夏竹清,筆名野路子,是時下熱映大片《赤身裸界》的原著作者,而這部影片的制作人是我曾經(jīng)的摯友——繆一喆,只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投資的電影是出自我手,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露面洽談,而是讓他人代勞。
片子的首映式定在那座我們曾經(jīng)一起求學(xué)的城市,繆一喆作為主創(chuàng)人員在影片放映后與觀眾互動,而我則以觀眾的身份坐在后排位置上看著臺前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卻很難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
從影院出來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打車前往那個承載了我年少時的期待、失望、怨恨、氣餒的地方。
我記不清自己在夢中回到這里多少次,每一次在夢里都是欣喜不已,醒來卻是悵然若失,忍不住在導(dǎo)航軟件上查找它的位置,并通過衛(wèi)星圖片看看它的全貌。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不愉快的記憶,可卻總想著回來看一看,好像對這地方的向往像是過濾掉了所有的污點,只留下了美好,或許這就是青春的美好,雖然境遇不好,但歲月確是好的,只是無奈這韶光賤,唯有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送走它后,才知道彼時何其珍貴。
來到魂牽夢繞的大門口,竟還是老樣子,我順著落滿黃葉的主干道向前走,穿過小樹林,越過小山丘,一拐彎看見兩棟老樓,一棟是宿舍樓,另一棟是教學(xué)樓,原來的喧囂早已不復(fù)存在,蕭條得令人心生畏懼。
我不知道有幾人像我這樣來找尋青蔥的歲月,或許即便時光倒流,我依舊是那個我,傲慢、幼稚、懦弱的我。
歷史不能被改變,卻無時不刻地影響著我,它沒有對錯,是好是壞取決于創(chuàng)造它的人所擁有的宿命,即便不經(jīng)歷這段,依然會有類似的情節(jié)發(fā)生。
或許這就是青春注定的彎道,它選擇以一種困難的方式歷練我,讓我懂得什么是苦、何為甜,盡管它是善意的,但留在我心里的傷痕卻是充滿惡意的。
我一度將其中的種種投射到《赤身裸界》中,是希望它能夠在另一個時空贖罪,可惜一切都已枉然,因為事實遠(yuǎn)比小說更為殘酷。
我?guī)е鴱?fù)雜的心情上了回程的列車,一路上思緒萬千,可又不知道具體從何說起,往事斷斷續(xù)續(xù)的在腦中放映著,像是被剪了膠片的老電影,總是在情節(jié)入勝處切換成另一個橋段,讓我總無法回憶整段經(jīng)歷。
草草吃罷午飯,我感覺有些胸悶透不過氣,便走到列車連接處燃起一支煙。
正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我斜倚在車窗上,瞇著眼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百無聊賴地吸著煙,倒是越發(fā)困倦了,我索性掐滅煙頭,頭靠在窗邊,在列車的搖晃中迷糊睡去,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音樂,很熟悉,很熟悉,可就是叫不出歌名。
我只記得曾經(jīng)看過一段舞蹈用的就是這個音樂,那段舞蹈好像叫《一片綠葉》。
對,是《一片綠葉》沒錯。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原來舞蹈可以跳得如此美,之后我聽到過類似的音樂被運用到了舞蹈身韻展示上,曲子的風(fēng)格出奇相似,甚至和聲、配器都近乎一樣,似乎出自同一個作曲家之手,尤其是那段長笛solo,似乎是繆一喆曾經(jīng)吹奏過的。
不知怎的那段長笛solo的旋律突然變化了,變成了某首歌曲的前奏,讓我不自覺地跟唱起來:
我想要的想做的
你比誰都了
你想說的想給的
我全都知道
未接來電沒留言
一定是你孤單的想念
任何人都猜不到
這是我們的暗號
他們猜隨便猜不重要
連上彼此的訊號
才有個依靠
有太多人太多事
夾在我們之間咆哮
雜訊太多訊號弱
就連風(fēng)吹都要干擾
可是你不想
一直走在黑暗地下道
想吹風(fēng)想自由
想要一起手牽手
去看海繞世界流浪
我害怕你心碎
沒人幫你擦眼淚
別管那是非
只要我們感覺對
我害怕你心碎
沒人幫你擦眼淚
別離開身邊
擁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
這首歌像是刻在我腦子里一樣,整段歌詞我都能準(zhǔn)確無誤跟唱出來,好像在什么時候聽過,甚至在什么地方唱過,那時的我好像挺愜意,好像正跟什么人在一起——是不是在16路公交車上?!
對!
沒錯!
就是在16路公交車上,那天我跟繆一喆從市區(qū)回來,坐在車上閑來無事她便教我唱這首歌,可我卻總學(xué)不會,她倒是難得有耐心教我唱了一路。
這段記憶何其清晰,以至于我?guī)缀跄芨惺艿奖藭r車外的風(fēng)吹拂在我臉上的感覺,這首歌是叫什么來著?叫……叫——《暗號》!
我突然想了起來,便從夢中醒來猛然睜開眼,而那一瞬間列車剛好鉆進(jìn)隧道,于是車內(nèi)一黑,我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人劇烈搖晃了一下,可我有些害怕,下意識地驅(qū)趕著周圍,這隧道怎么這般漫長,走了許久還沒有看到前方光亮的地方。
而這時我像是又被人推了一下似的,讓我更加發(fā)毛,揮手拍過去的那一刻眼前終于出現(xiàn)了光亮——
“快醒醒!到站了!”有人大聲道。
我看向那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精致的五官讓人看一眼就記在心里,可是,她怎么會在這?我有些錯愕道:“繆,繆一喆?”
那人有些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你叫我什么?”
“繆一喆?。俊蔽抑貜?fù)道,滿腹狐疑怎么會在這遇見她。
那人愣了一會兒,突然爆笑起來:“你該不會睡糊涂了吧!連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我摸不清頭腦,“我是誰?”
她翻了個白眼,“你還能是誰?你是繆一喆?。 ?p> “???”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你不會發(fā)燒了吧?”
我撫開她的手,怔怔問道:“我是繆一喆?”
她點點頭。
“那你是誰?”
“我是夏竹清啊,我還能是誰?”
“啊——”我突然頭疼欲裂,這到底是怎么了?我趕忙看向周圍,我還在列車上,只不過列車的陳設(shè)好像與我剛才坐的那輛不一樣。
我對著車窗照了照自己的模樣,車窗印出我的容貌,那原本是再熟悉不過的樣子,可當(dāng)下我卻覺得陌生極了,難道我不是夏竹清嗎?
“你哪里不舒服嗎?”她問道。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但我沉默片刻后,對她幽幽開口:“我們這是去哪?”
“回學(xué)校??!你是不是傻了?”她像看怪物一樣地打量我。
可這句回答更加確定了我心里猜測的答案,“今天幾號?”
“3月16號啊,開學(xué)的日子?!?p> “3月16?”我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著,久久吐出一句:“今年是猴年嗎?”
“是啊?!彼櫚櫭迹澳氵@又是哪一出???”
“我知道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看了看雙手,左手的無名指沒有了婚戒的痕跡,便恍然道:“沒事了。”
她自然不明白我到底知道了什么,因為只有我知道自己從現(xiàn)在開始不再是夏竹清,而是繆一喆了。
看著她拿著行李準(zhǔn)備下車的模樣,我的腦中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念頭——如果歷史真的改寫了,又會是什么樣?
我開始迫不及待起來,忙起身跟她一起搬運行李,準(zhǔn)備下車迎接嶄新的過去。
“總算清醒過來了?”她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啊,這一覺睡的還真迷糊?!蔽逸p松道。
來到學(xué)校,便見到新粉刷的教學(xué)樓,眼前的一切與回憶中的一模一樣,甚至比回憶中的更加清晰,每一個見到的同學(xué)我都感覺分外親切,但我卻很難將他們作為同齡人看待,這種感覺讓我很陌生,同樣陌生的還有別人喚我的名字,我總不能及時回應(yīng),因為我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適應(yīng)這個新身份。
“一喆,你們可算是來了,”張雯婷從宿舍里迎了上來,“大家伙都到了,就等你倆了?!?p> “我給你們帶了好吃的?!毕闹袂鍩崆榈貜陌锾统鲆淮蟠u味,“這是我媽做的鹵鴨爪,大家趕緊嘗嘗?!闭f著開袋分給眾人。
我也接過一個,并沒有直接送入口中,而是下意識地看了看這個鴨爪,總覺得上面還會有一層細(xì)細(xì)的白毛,好在這個沒有,便啃食了起來,味道沒變。
與眾人聊了聊假期在家的見聞后,我們開始收拾起物品,大家也做鳥獸散,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夏竹清兩人,這時她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我跟前。
“你這次回家跟你二姑姑說了我好多事?”她開門見山道,我自然知道她在說什么,這一幕我是忘不了的,因為這曾經(jīng)是我們倆的導(dǎo)火索。
我正思索著該如何化解時,她又開口道:“你二姑姑打電話給我小姨告狀了,說我虛榮心太強(qiáng)。”
“所以呢?”我問道,“你承認(rèn)自己對我撒謊咯?”說出這句話真的很別扭,像是我對自己的審問。
“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家本來條件就挺好,不過是最近我爸生意遭遇了困難,難道這些我也要跟你一五一十地說嗎?”她辯解著。
我知道她在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狽,“再說如果是真的騙人,那是為了獲取某些利益,而我并沒有因此在你這騙取什么利益?!?p> 我自然記得當(dāng)初的回應(yīng),但當(dāng)下我決定改變那句絕情的回應(yīng),我在心里組織完措辭后調(diào)整了呼吸,迎來即將改變的歷史時刻,看著她的眼睛堅定道:
“我理解你,我也有過這種虛榮心,這是很正常的,你對我怎樣我很清楚,對不起,該道歉的是我,我不該對我二姑姑說這么多,讓她因為這些只言片語對你產(chǎn)生偏見,因此讓你為難。”其實這是我當(dāng)時需要的妥善回答。
她聽完愣在原地,像是不相信這話會從繆一喆的口中說出,半晌回過神,低下頭紅著臉道:“喆喆,謝謝你的理解,我以后再也不這樣了?!?p> “嗯,好的。”我有些激動,突然覺得自己成了夏竹清的救世主,扭轉(zhuǎn)了乾坤,自然也改寫了我和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