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馮老先生這話，南宮玨有一次重燃希望，急忙聲追問。
馮老先生卻望向床上的江濁浪，淡淡地說道：“其實老朽的這兩個法子，或許江三公子也該知道。”
江濁浪沉默不語。
南宮玨已問道：“還請前輩不吝指點?！?p> 馮老先生這才說道：“老朽早已說過，公子的這副殘軀，是無論如何也沒得治了。要想活命，便只能舍掉自己這副身子！
所以這第一個法子，便在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的南疆一國。據(jù)說當?shù)赜幸婚T神奇的秘術(shù)，能夠?qū)⑷说纳碥|嫁接于花草樹木之上，從而與草木融為一體，共生同壽。其道理便像是藏地特有的【冬蟲夏草】。如此一來，其人身軀雖寄生于草木之上，神識卻能得以留存，說不定還能說話寫字。
然而要想尋得此法救治，公子便得在剩下的這十天半月里，及時抵達數(shù)千里之外的南疆一國，還要找到當?shù)囟眠@一秘術(shù)之人，說服他們?yōu)槟汜t(yī)治。思來想去，可謂難如登天?！?p> 這話一出，幾乎顛覆了南宮玨的認知
——試問一個活生生的人，又豈能與花草樹木融為一體？
若非是從這位大名鼎鼎的【滄溟鬼醫(yī)】口中說出，他定會以為這只是個玩笑而已。
然而對于馮老先生提出的這一辦法，江濁浪似乎并不驚訝，只是搖頭說道：“在下與南疆一國……并無淵源……況且……此間還有些事要做……恐怕無法……遠赴南疆之地……”
馮老先生微微一笑，又壓低聲音說道：“那便只有第二個法子了。話說本朝曾經(jīng)有位【黑衣宰相】，想必江三公子是知道的？”
聽到這一名號，莫說是江濁浪，就連南宮玨也知道，脫口問道：“前輩是說那位以文臣之身入祖廟、位列三朝帝師的謀國妖僧？”
馮老先生點頭說道：“正是?！?p> 然后他侃侃道來：
“傳說這位【黑衣宰相】有一門神通，能夠化身千萬、無處不在。
深究其道，則是以近乎催眠之類的手段，將自己的全部心智和神識強行灌入他人腦中，從而取代對方原有的心智和神識，使其變成另一個自己。
說得簡單些，便是江三公子的身軀雖然不能用了，但可以將他的全部心智和神識，通過催眠的手段，強行灌入別人腦中——例如灌入南宮少俠的腦中，同時抹去南宮少俠原本的心智和神識，最終讓你變成一個全新的江三公子。
如此一來，原本的江三公子依然會死，但他的心智和神識，卻能在南宮少俠的身軀里存活；又或者說是，將南宮少俠變成一個新的江三公子，繼續(xù)替他活著?！?p> 南宮玨花了好長時間，才理清楚馮老先生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世人常說的“借尸還魂”，或者是“鬼上身”？
對此，南宮玨除了驚駭之外，說什么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此事，更不知應當如何接話。
江濁浪這回也沒有接話，似乎陷入了沉思。
只聽馮老先生問道：“據(jù)說尊師少保大人年輕之時，曾有幸得到過這位【黑衣宰相】的提點。不知他老人家的這門神通，可有在少保大人手中流傳下來？”
江濁浪這才輕咳幾聲，緩緩說道：“前輩此言……在下卻是……首次聽說……”
馮老先生“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說道：“老朽聽說少保大人早在獲罪之前，便將生平所學錄書一部，名曰【反掌錄】，可惜最后卻只來得及完成半部。
試想昔日那位【黑衣宰相】若是留有傳人，恐怕當今世上，便只有少保一人有此資格。倘若果真如此，想必少保大人也不忍心任由這門神通失傳，說不定便抄錄在了那半部【反掌錄】之中。”
江濁浪沉默不語，目光卻已投向南宮玨。
南宮玨心中一凜，立刻有些警覺
——難道這位馮老先生饒了這么大一個圈子，竟是為了從江濁浪口中套出那半部【反掌錄】的事？
想到這里，他當即接口說道：“少保大人并未留下什么書冊，世上也沒有什么【反掌錄】。江三公子身為少保大人的親傳弟子，對此自是再清楚不過。江湖上的種種傳言，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p> 他這話出口，床上的江濁浪便順勢帶開話題，說道：“多謝南宮少俠……這一路的護送……不知可有看到……小雨她們？”
那馮老先生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的有點多了，當即笑道：“我廚房里再找壺酒，你們且聊著！”說罷，徑直離開了屋子。
南宮玨這才上前說道：“自山谷中那一場惡戰(zhàn)后，這幾日我星夜兼程，終于在昨晚抵達廬州府的這間【如云客?！浚瑓s并未見到小雨她和開欣她們，反倒撞見此間的另一樁麻煩事，卻是說來話長了。
我也詢問過客棧里的其他客人，他們已經(jīng)在此住了好些日子，卻并未見到有這么兩名女子前來投棧。想來她們應當還未趕到。”
江濁浪緩緩點頭，閉目沉思道：“當日湖州城外一別，我雖引開了……謝王孫和慕容無猜這兩大強敵，然則……湖州城里的各方勢力，卻也……不容小覷。看來小雨她們……是遇到了一些麻煩，這才耽誤了行程，會比我們晚到幾日……”
說罷，他重新睜開雙眼，目光已落到南宮玨后面的林嫣如身上，隨即問道：“這位……姑娘是？”
后面的林嫣如一直沒有說話，眼見江濁浪突然問到自己頭上，難免有些緊張，低聲回答道：“小女子……姓林，是……是……”
南宮玨已替她回答道：“這位林嫣如林姑娘，是我當日在謝王孫席間救下的良家女子。這一路上隨我們同行，都是她在照顧你?！?p> 江濁浪這才釋然，致謝道：“有勞林姑娘……照料……當日盛宴之中，在下……迫于無奈，不得已只能以琴聲傷人……以至……死傷無數(shù)。冒犯之處，還請……還請姑娘見諒……”
林嫣如聽得一愣，語無倫次地說道：“沒……沒有……”
南宮玨見狀，急忙又替她解圍，問道：“如今江先生既然已經(jīng)醒了，那么接下來應當如何安排，還請先生定奪。”
卻見江濁浪沉默許久，這才嘆道：“我也不知……”
他讓南宮玨倒來一碗水，努力喝了兩口，這才喘息著說道：“其實……早在湖州城外，我便已有必死之心……卻僥幸留下半條性命……原是想……在臨死之前……最后再見開欣一面……”
說到這里，他努力調(diào)勻呼吸，繼續(xù)說道：“所以對我而言……眼下除了……留在此間……繼續(xù)等候，再無其他選擇……
至于南宮少俠，若是……若是另有安排，大可自行離去……”
這話一出，南宮玨頓時一愣，隨即冷冷說道：“要我離開，倒也可以。便請江先生將那五十兩銀子的尾款結(jié)算給我。”
這回卻輪到江濁浪一愣，緩緩說道：“你應當知道……銀票……都在開欣身上……”
南宮玨正色說道：“那便沒辦法了——在結(jié)清尾款之前，我不會離開?！?p> 說罷，他也不和江濁浪繼續(xù)糾纏這個話題，自顧自地說道：“江先生要繼續(xù)留在此間等候，也該知道此間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否則稀里糊涂丟了性命，甚至被人剝?nèi)ツ樒?，未免有些冤枉?！?p> 然后他便將客棧里發(fā)生的一切，從昨日黃昏時分的瀘州城外開始，一直到那位趙侯爺帶來關(guān)于【鬼帝】出事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訴了床上的江濁浪。
講到一半的時候，那馮老先生也重新抱著一壇燒酒回來，坐到一旁自飲自酌。
待到南宮玨全部講完，江濁浪全程既沒發(fā)問，也沒接話。
接著，他沉默了好一陣子，這才遲疑著說道：“此間之事，既然……與我們無關(guān)，倒是不必深究……”
南宮玨再次問道：“所以你還是打算留在這里等她們？”
江濁浪又沉思良久，突然苦笑一聲，嘆道：“既是局中之人……又豈能說走便走……”
說罷，他轉(zhuǎn)向馮老先生問道：“所以鬼醫(yī)前輩……身在此間，也是為了那……李九四的藏寶？”
馮老先生此時已有五六分醉意，當即笑道：“江三公子應當知道，老朽這個【鬼郎中】生平治病救人，僅僅只是興趣使然，也沒賺過多少診金，是以一直都很缺錢。
如今既然有這么一個藏寶的消息拿出來競拍，難免叫人心生貪念，忍不住要過來湊湊熱鬧。倘若真有一筆天大的財富，老朽就算吃不到肉，嘿嘿，說不定也能跟著分一碗湯喝！”
江濁浪略一沉吟，隨即說道：“方才聽完南宮少俠的講訴……此間發(fā)生之事，在下……差不多已能猜到原委……至于那所謂的李九四藏寶，更是一個流傳了上百年的謊言……”
聽到這話，馮老先生開始還不覺得怎樣，但細細一品，頓時臉色微變，問道：“江三公子的意思是說，此間發(fā)生的這一連串事情，你……你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
南宮玨也是大驚失色，脫口問道：“你是說……你知道那殺人兇手是誰？”
江濁浪并不理會兩人的詢問，只是淡淡說道：“前輩……兩番救我性命，在下無以為報……只能奉上一句……良言相勸……
須知此間……既無肉吃，亦無湯喝……前輩若當真只是求財而來為了那……最好懸崖勒馬、盡早抽身為上……”
然而馮老先生和南宮玨聽他口風已露，哪肯就此善罷甘休？
只聽馮老先生沉聲說道：“世人皆知江三公子文武雙全，未入江湖時，便已有計定暹羅、高麗二國之功，可謂【補天裂土】之國士，若非太行天路一戰(zhàn)，日后成就未必便在尊師之下！
要說眼下客棧里的這一連串詭異之事，我們這些個粗人早已是焦頭爛額，束手無策。倘若真有人能夠洞悉玄機、查清真相，恐怕非江三公子不可！既然公子已成竹在胸，還請明言?！?p> 南宮玨也勸道：“江先生若是知道兇手是誰，煩請告知于我。如此不僅是為死者討回一個公道，也是阻止他再次行兇害人！”
誰知江濁浪還是不肯透露，只是說道：“在下將死之人，自己的事……尚且沒能做完……又何必……去壞別人的好事……”
說罷，他突然劇烈咳嗽，口鼻中黑血齊出。
馮老先生急忙上前替他把脈，皺眉說道：“你重傷初醒，還需好生歇息……但在此之前，你且把話說清楚！”
江濁浪只是咳嗽，突然對南宮玨低聲說道：“在下怕是……咳咳……怕是不行了……臨終前……還有……咳咳……一件小事，要煩請少俠……替我去辦……咳咳……”
馮老先生立刻喝罵道：“休要胡說！有老朽在此，三兩天內(nèi)，你決計死不了！”
南宮玨只得湊近問道：“何事？”
江濁浪邊咳邊說道：“有勞少俠……替在下……買一本……【道德經(jīng)】回來……咳咳……”
這話一出，馮老先生和南宮玨都是一愣。
【道德經(jīng)】？
南宮玨怕自己聽錯了，急忙追問道：“先生要我去買什么？”
江濁浪吃力地說道：“【道德經(jīng)】……咳咳……道家祖師李耳的【道德經(jīng)】……而且是要……唐時谷神子校刊的……那一版本……切記……不可買錯……”
南宮玨愈發(fā)摸不著頭腦，重復確認道：“江先生是說，要我出去替你買一本道家的【道德經(jīng)】，而且是要……要唐朝的版本？”
江濁浪點頭說道：“是唐時……谷神子……校刊的版本……咳咳……”
隨后他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用盡全力補充說道：“若是……買不到……那么……那么少俠就……就不必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