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七位花神之首的牡丹吩咐,海棠不敢怠慢,當即詳細說道:
“此刻銷魂谷里總共約有一萬四千人,不算即將離谷的八千,尚余六千左右。而這六千人里,身負武功的花神花仙僅有三百三十二人。此外還有一些江湖中人,本是銷魂谷的??停朔苍敢夂弯N魂谷同生共死,合計不到三百人。
也就是說,剩下的這六千人里面,僅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夠參戰(zhàn)。其余的要么是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要么便是在此間經(jīng)商的小生意人,非但無法與官軍廝殺,甚至還要尋求我們的保護。
所以面對如此懸殊的兵力,要想保全銷魂谷,幾乎沒有任何可能。為此小女子苦思多日,終于想出一個套兵行險招之策。簡而言之,可以分為兩步,首先是‘棄谷求生’,然后是‘舉火奪谷’?!?p> 說著,她一邊用短笛在沙盤上指點,一邊說道:“第一步棄谷求生,便是要讓此刻銷魂谷中的所有人,在后日清晨官軍的圍攻之下平安撤離出谷,保全大家的性命。
至于這當中細節(jié),且容我一一道來。
首先,趁著此刻官軍開放西北方向的出路,我們可以請這些愿意幫助銷魂谷的兩百多位江湖中人,混在離谷的客人里面先行出谷,全部去往銷魂谷南面的【落馬坡】附近埋伏。
而這當中另外還要再安排兩位高手一并出谷,卻是前往西北方向胡總兵所在的帥帳一帶埋伏。
隨后,我們還要在谷中的各處房舍預埋火油火雷,并且于暗處預留點火引爆之人,以待后用。
之后便只等后日清晨的戰(zhàn)事打響,官軍主力從東南方向的【迎賓鎮(zhèn)】進攻,屆時谷中的三百二十五位花仙將全力以赴,正面迎戰(zhàn)官軍主力。既不求取勝,也不求固守,只要能夠倚仗街道樓舍的地利拖住官軍兩個時辰,便已足夠。
與此同時,早已暗中出谷兩路人馬則是雙管齊下,同時出擊。
一路是埋伏在西北面胡總兵帥帳附近的兩名高手出手行刺,擒賊先擒王。若是能在亂軍之中擒殺胡總兵、趙師爺和郭統(tǒng)領等人,固然是好;若是功虧一簣,也能以此制造混亂,吸引東南方向的官軍主力和駐守在南面【落馬坡】的小股官軍。
另一路便是早已埋伏在南面【落馬坡】一帶的兩百多名武林高手同時發(fā)難,由外向內(nèi)突襲駐守于此的兩三千名官軍。而我們七位花神也會同時出擊,從谷內(nèi)向外發(fā)起進攻,從而形成內(nèi)外夾擊之勢,全殲這一小股官軍。
如此一來,谷中剩余的五六千人便可趁此機會,盡數(shù)從南面的【落馬坡】迅速出谷,平安撤離此地,從而保全性命。以上便是小女子謀劃的第一步‘棄谷求生’的種種安排?!?p> 一口氣說完這么一大番話,海棠也不禁有些喘息,不得不稍作歇息。但她的兩只眼睛卻在仔細打量對面江濁浪的神色,要看這位江三公子有何見解。
然而江濁浪卻沉默不語,并未開口。
海棠又等了半晌,見閣中幾人都不說話,只得自顧自往下說道:“之后便是第二步‘舉火奪谷’。待到谷中的五六千人盡數(shù)撤離之后,約莫是在正午時分,這場戰(zhàn)事也就差不多該結(jié)束了。東南面【迎賓鎮(zhèn)】上的官軍主力以及在西北小路白白設伏的一眾官軍,差不多也已攻入谷中。
之后,成功入谷的官軍大獲全勝,興奮之余,免不得要在谷中大肆搶掠一番,同時還要搜尋江三公子和少保孫女的下落,自然沒有心思再去追擊從南面【落馬坡】撤離的眾人。而這一番折騰下來,差不多也就到了日落時分,谷中軍士只能埋鍋造飯,留在谷中歇息一宿。
如此等到半夜,趁著疲憊不堪的眾軍士都已在谷中歇息,便由預留在暗處之人點燃各處房舍里預埋火油火雷,從而令整個銷魂谷化為一片火海。
屆時,已經(jīng)出谷的七位花神和一眾江湖人士,便可趁著火起重新殺回谷中,將被困于此的官軍盡數(shù)鏟除,從而徹底剿滅此番圍谷的這支官軍,化解銷魂谷的危機。而這,也就是小女子所謂的第二步‘舉火奪谷’?!?p> 話到此處,海棠對于此番官軍圍谷的全盤推演,便已徹底講述完畢。
她情不自禁地松下一口長氣,只等在場幾人的反饋,看大家是何說法。
但還是沒有人說話。
為首的牡丹雙眼似睜似閉,只是默默轉(zhuǎn)動手中念珠。
江濁浪則是望向當中的沙盤,似乎若有所思。
至于角落里的小雨,依然鼾睡如故,仿佛從頭到尾都沒聽見眾人的討論。
坐在下首位置的南宮玨則是漸漸回過神來
——今日【春釅坊】雅閣里的這場會議,雖然僅僅只是口頭上的戰(zhàn)況推演,又或者說是一番紙上談兵,但其中的分析、籌備、應對和變數(shù),無一不是有理有據(jù)。聽在耳中,就仿佛是親眼目睹、親身經(jīng)歷了這場戰(zhàn)事,難免令人心中悸動,久久不能平靜。
眼見伴隨著海棠這一講完,在場幾人都不說話,氣氛未免有些尷尬。南宮思索半晌,當即率先開口,說道:“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安排?!?p> 海棠望了他一眼,說道:“南宮少俠只需全程保護江三公子的安全。等后日清晨的戰(zhàn)事一起,護送江三公子隨谷中眾人由南面的【落馬坡】出谷便是?!?p> 說罷,她的目光隨之落到雅閣角落里熟睡的小雨身上,又說道:“至于我方才提到的,需要另外安排兩位高手隨眾出谷,提前埋伏在西北平原胡總兵的帥帳附近,待到戰(zhàn)事一起,伺機出手行刺。這其中的一位高手,恐怕便要勞煩這位小雨姑娘了?!?p> 只可惜小雨沉睡如故,仿佛根本就沒聽見海棠的話。
南宮玨微微一凜,脫口問道:“還有一位呢?”
海棠說道:“還有一位,則是要勞煩蓬萊天宮的白微晴白姑娘了?!?p> 南宮玨又是一凜
——要說海棠先前提及的安排之中,的確說過要派兩名高手于后日清晨的戰(zhàn)事之中伺機行刺,當時自己聽在耳中,還以為只是要安排兩枚棄子,以此造成官軍的混亂,倒也并不如何在意。
可是此刻聽來,海棠打算安排的這兩位高手,居然是被諸葛陰陽評為【西江月外無敵手】的小雨,以及蓬萊天宮的頂尖高手、手持江湖十大神兵之一的【尸舞】的白微晴?
如此一來,倘若當真是由這兩名女子出手,莫說是為首那位胡總兵,就算是那什么趙師爺、郭統(tǒng)領,說不定統(tǒng)統(tǒng)都要被她們二人于亂軍之中當場擒殺,從而提前決定此戰(zhàn)的勝敗。
卻聽江濁浪突然開口,問道:“海棠姑娘……此刻能夠……聯(lián)系上白姑娘?”
海棠一怔,回答說道:“自然聯(lián)系得上。銷魂谷與蓬萊天宮本就淵源極深,白姑娘此番前來中原,更是直接來我銷魂谷落腳。如今她雖然孤身去了【迎賓鎮(zhèn)】一帶搜尋通天妖君的下落,但谷中花仙也有辦法聯(lián)系上她。”
江濁浪緩緩點頭,不再言語。
海棠見江濁浪終于開口,忍不住追問道:“后日清晨一戰(zhàn),事關銷魂谷生死存亡,懇請江三公子不吝賜教,看看小女子的對策是否可行。又或者,江三公子是否還能想出更好的應對之策?”
只見江濁浪苦笑一聲,望著眼前的沙盤搖頭嘆道:“適才海棠姑娘講訴之時……在下便已……反復思量。正如姑娘所言,雙方實力如此懸殊……銷魂谷已然沒有保全的可能……姑娘能夠想出這個‘先棄谷求生,再舉火奪谷’之策,已是……最優(yōu)之解,不愧銷魂谷第一智囊之名……此外,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江濁浪給出的這一結(jié)論,無疑是印證了海棠連日苦思、反復推演出的這一成果,頓時讓她那一顆高高懸吊著的心穩(wěn)穩(wěn)落下。
可是轉(zhuǎn)瞬之際,海棠這的一顆心又再次高掛起來,臉上也隨之寫滿了憂慮和失落
——因為她很清楚,倘若后日清晨一戰(zhàn)只能按照自己的這一對策執(zhí)行,那么銷魂谷最終將會付出怎樣慘重的代價……
這當中的代價顯而易見,甚至根本無需海棠明言,在場幾人都能夠想得到:
首先,前往東南方向【迎賓鎮(zhèn)】上牽制官軍主力的三百多位花仙,勢必兇多吉少,甚至全軍覆沒;
其次,孤身埋伏在西北方向刺殺胡總兵等官軍首腦的小雨和白微晴,同樣有性命之憂;
然后,夾擊南面【落馬坡】駐軍的七位花神和近三百名武林高手,血戰(zhàn)之余,至少折損過半;
最后,待到官軍攻入谷中之后深夜里的一把大火,更是要將銷魂谷數(shù)十年的經(jīng)營付之一炬。
而且以上還僅僅只是最小的代價,又或者說是成功之后的代價
——因為要付出這些代價的前提是,官軍后日清晨的進攻和海棠的推演絲毫不差,并且海棠“棄谷求生,舉火奪谷”當中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要能夠順利執(zhí)行,最終實現(xiàn)全滅這支官軍的目的。
想到這一點,海棠心中愈發(fā)慌亂,只能再次向?qū)γ娴慕瓭崂藛柕溃骸敖右詾椋∨拥倪@番謀劃,究竟……究竟有幾成勝算?”
江濁浪沒有回答
——或者是因為他也沒有答案,或者是因為他覺得勝算不大,不忍回答,又或者是他覺得根本沒有勝算……
海棠坐立不安,只能繼續(xù)追問。
但回答她這個問題的人,卻是坐在正中位置上的牡丹。
只見這位銷魂谷七大花神之首輕輕放下手中念珠,緩緩說道:“海棠,你的智計雖已是谷中第一,但卻因太過執(zhí)著于眼前之事,往往身陷局中,不能自拔,無法于大處著手、遠處著眼。所以終究算不得天下無雙之智計?!?p> 海棠不解,只能向牡丹投去疑惑的目光。
牡丹淡淡一笑,反問道:“倘若銷魂谷當真在劫難逃,江三公子又怎敢將少保大人的孫女托付于此?”
她這句話的聲音并不大,語調(diào)也很平常。但在海棠和南宮玨聽來,卻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炸響耳中!
一時間,海棠和南宮玨的目光已同時鎖定在了江濁浪身上。
江濁浪頓時一通劇烈的咳嗽,也不知是因傷勢之故,還是只能以此緩解自己的尷尬。
待到咳嗽聲稍緩,他才喘息著說道:“其實……在下有一個疑問……咳咳……一直沒想明白……”
海棠立刻說道:“公子但說無妨?!?p> 江濁浪喘息半晌,吃力地說道:“銷魂谷與蓬萊天宮的淵源……在下早有聽聞。而且……海棠姑娘方才所言,此番白微晴白姑娘前來中原……亦是直奔此地……”
海棠聽得心急,當即說道:“正是。”
江濁浪停頓片刻,繼續(xù)說道:“蓬萊天宮的冷玄霜冷宮主病重……這件事……想必諸位……應當已經(jīng)知曉。而銷魂谷中【子午坊】的陽夫人……不但是泰山歐陽金針一脈傳人,更是……當世三大神醫(yī)之一……所以在下一直沒想明白……”
海棠不等他把話說完,已接口說道:“小女子明白江三公子的意思了。公子所料不差,白姑娘此番前來,的確曾有過這一念頭,打算請陽夫人前往東海蓬萊島一行,但這當中卻有一個苦衷。”
說罷,她轉(zhuǎn)頭望向正中位置上的牡丹,似乎要征求這位七大花神之首的意思。
眼見牡丹微微點頭,海棠才解釋說道:“歐陽一脈的醫(yī)術素來是傳男不傳女,陽夫人身為女子之身,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之后她又女扮男裝以‘陸甲乙’之名懸壺救世,千山萬水、風霜雨雪,更是令她心灰意冷。所以早在十多年前陽夫人定居銷魂谷之時,便已立下重誓,終生不會踏出銷魂谷一步?!?p> 江濁浪恍然道:“原來如此……”
海棠點頭,嘆道:“陽夫人立誓終生不會踏出銷魂谷一步,自然無法遠赴東海之上的蓬萊島。而冷宮主傷病之軀,自然也不可能遠赴中原,前來銷魂谷尋求診治。所以白姑娘當時提出的這一請求,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江濁浪沉默半晌,突然問道:“敢問……如何才能破除……陽夫人昔日立下的這個誓言?”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竟把有著“銷魂谷第一智囊”之稱的海棠給問住了,全然不知如何回答。
一個人對天立下的誓言,要如何才能破除?
難道是要去找老天爺收回誓言不成?
但這個問題卻并沒有難到牡丹。
只聽牡丹含笑說道:“陽夫人是泰山歐陽金針的傳人不假,但她同時也銷魂谷的一員。倘若銷魂谷有令,又或者事關銷魂谷的生死存亡,她連自己的性命都能押上,更別說是區(qū)區(qū)一個誓言了。”
江濁浪頓時神色一肅,向牡丹抱拳說道:“多謝……”
牡丹微微搖頭,說道:“一條繩上綁著的螞蚱,江三公子有話大可直言,又何必繞這么大一個圈子?”
江濁浪歉然道:“在下承蒙貴谷庇佑……又允諾收留家?guī)煂O女,兩樁恩德,在下已是無以為報……實不敢……另提條件。是以……只能含蓄委婉一些……”
牡丹笑道:“讓陽夫人前往東海替冷宮主診治,莫說江三公子有此要求,單說銷魂谷與蓬萊天宮之間的淵源,亦屬分內(nèi)之事,最多只是讓陽夫人受點委屈,算不得什么條件。況且江三公子倘若真有辦法化解銷魂谷的危局,莫說另提條件,便是有一百個、一千個條件,我等也會悉數(shù)答應。”
聽到這話,江濁浪再次抱拳施禮,苦笑道:“且容在下造次……的確還有一個條件。不久之后,懇請銷魂谷的七位花神一同出手……幫在下一個小忙……”
牡丹不假思索,回答說道:“可以?!?p> 話到此處,不止是一旁的海棠,就連南宮玨也終于聽懂了他們兩人的意思。
顯而易見,比起海棠這一番長篇大論所述的應對之策,江濁浪這個有著【補天裂土】之稱的少保門下三弟子,似乎還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化解銷魂谷眼下這場危機,甚至能夠保全銷魂谷一脈?
否則的話,正如牡丹所言,他又何必要將開欣托付給銷魂谷?
而江濁浪之所以云山霧里不肯明言,其實只是在權(quán)衡自己的談判籌碼,想要以此從銷魂谷手里換取更多的條件,包括讓陽夫人前往東海救治冷玄霜,以及請銷魂谷的七位花神出手幫忙。
盡管這當中的過程有些曲折,但是不管怎樣,現(xiàn)在,江濁浪的這個意思已經(jīng)表達得很清楚了。
雅閣里除了還在睡覺的小雨,牡丹、海棠和南宮玨三人,都已將目光投向左首位置上的江濁浪,要看這位江三公子究竟有何應對之策。
只見江濁浪低頭思索,沉吟道:“眼下已近未時……后日清晨……明天夜里……嗯,還有十六個時辰……整整十六個時辰,以七位花神的修為,再加上銷魂谷與蓬萊天宮本就同出一脈……十六個時辰,足夠了……”
說罷,他收回思緒,向在場眾人笑道:“海棠姑娘的應對之策,確實已是當下局勢……最優(yōu)之解,大可照此安排準備……只是在此之前,明天夜里……且容在下先去一趟官軍在西北面的營地,見一見那位汾州府的胡總兵……”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
——江濁浪這話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是打算自投羅網(wǎng),用這條殘命來化解銷魂谷眼下的危機?
不可能!
就算江濁浪束手就擒,但官軍此番要緝拿的人里面,分明還有少保大人的孫女開欣。更何況伴隨著先皇駕崩、紅妃失勢,銷魂谷的衰落已成定局,谷外的官軍此番既然已經(jīng)來了,就絕不可能空手而歸。
這么淺顯易懂的道理,以江濁浪的才智不可能不明白。
那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盡管眾人心中存疑,卻沒有人開口質(zhì)疑這位江三公子。
甚至就在這時,角落里一直沉睡的小雨“恰好”醒了,揉著朦朧的醉眼說道:“好呀,那明晚我陪你去?!?p> 卻見江濁浪搖了搖頭,說道:“不必……明天夜里,還請簡姑娘留在谷中,照看好開欣……”
小雨不禁一愣,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淡淡一笑,說道:“行!”
身為七大花神之首的牡丹隨即問道:“所以江三公子的意思是,明晚讓我們七個陪你同去?”
誰知江濁浪再次搖頭,笑道:“也不必……在下一人,便已足夠……”
說著,他突然又有些猶豫,遲疑道:“恐怕還要一位……駕車的車夫……”
話音落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南宮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