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本以為湯引是傳承老道士衣缽的弟子，但如今這一趟道觀之行走來，卻發(fā)現(xiàn)這個青年竟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一想到此，便忍不住唏噓感慨。
回到家中，他拒絕了湯引的幫忙，埋頭進入廚房，開始處理先前買回的各種菜食：“時間也不早了，快近午時，我先去做飯?！?p> 指著后者手中的三本道經(jīng)，補充道：“這東西是老道士的遺物，你收好看看吧?！?p> 走出廚房，湯引抱著三本泛黃的書冊，沉默的坐回了自己醒來時的房間。
身上披著道衣，手捧經(jīng)書，長發(fā)隨意的盤起，用墨青釵堪堪穩(wěn)住，自己似乎真有幾分道士的模樣。
可惜，他并不是道士。
翻開書籍，紙張上刻印的文字與漢字繁體有些相似，盡管不是全然相同，但在連猜帶蒙的情況下，不怎么妨礙閱讀。
《度人經(jīng)》與神州中流傳的經(jīng)文一致，并無什么不同，所以湯引在大致看了片刻后便將其放在了床側(cè)。
至于其余兩本道藏經(jīng)文。
《行一藏》更像是一部游記闡思，宛若一位得道高人將自己所經(jīng)歷半生歲月中悟出的道理整理而得的手札，而《玄京寶德經(jīng)》則是修身養(yǎng)性的道家經(jīng)典，盡皆對湯引如今的處境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幫助。
他遺憾的輕嘆了一聲，從頭上盤發(fā)中一把扯下墨青色的南柯釵。
青絲披散，宛若黑色的流瀑滑落。
“就是你把我?guī)磉@個世界的吧……”湯引抓著南柯釵，以窗口透進來的陽光仔細觀察，依舊一無所獲。
他無奈的苦笑著，合身躺在床上，雙眸閉合。
青野縣……沙河郡……大趙國……
異國他鄉(xiāng)，何去何從？
屋外冷風(fēng)輕揚，天地靜謐。
山野鄉(xiāng)下中的隆冬年節(jié)其實并不熱鬧，至少在這石三的家中，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
可不知為何，這泥石堆砌而成的屋內(nèi)竟暖和安洋，明明沒有神州的空調(diào)、暖氣，也沒有燃燒的火爐，但就是讓人有一種如春的溫暖。
就像是小時候的冬天，依偎在母親的懷中。
湯引不知不覺間睡著了，沉沉入夢，忘卻了自己如今所處的環(huán)境，不記得什么道士經(jīng)書，也不記得什么年關(guān)佳節(jié)。
他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一條熟悉的舊街，兩旁有一顆顆老槐樹似那并行的老人相互攙扶。
黃葉散落飄蕩，鋪在腳下的路面上，讓周遭都浸染著蕭瑟的色彩。
宛若一卷斑駁油畫……
……
“小引？”
“小引！”
“怎么趴在桌上睡著了？”
“快醒醒！”
“困了去床上睡……”
像是夢囈，那讓他感覺遙遠卻又熟悉的聲音漸漸清晰，從一開始宛若深海沉沒的游船，透過波紋瀾瀾的水流傳來的咕嚕，緩緩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最終猶如耳邊炸響的雷霆，震耳欲聾。
湯引一瞬間被驚醒，身子僵硬的坐直，一雙眼睛毫無焦距的張開，臉上留存著茫然無措的神色。
怔了一瞬。
下一刻他便像是逃離了深水的溺者，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眸中瞳孔也在迅速的聚焦。
調(diào)整了一會自身狀態(tài)，湯引扭頭看看向站在自己身側(cè)的孔陌，那滿頭晦暗發(fā)色中夾雜著的幾根白發(fā)異常醒目。
“小引，怎么了？”孔陌面色擔(dān)憂的看著他，伸出手輕柔地拍著他的后背，緩聲問道：“又做夢了？”
湯引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下意識的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的的確確是自己熟悉的房間后，才似長松了一口氣般。
“嗯……”
他腦海中依舊還留著另一個世界的畫面。
臥山村、破道觀……
清晰無比，仿若是前一刻才真真實實的經(jīng)歷過，一切的細節(jié)都能回憶起來，不曾忘卻。
“我記得那個夢?！彼?。
孔陌聽到這幾個字，臉上神情變幻：“你記得？”
這么長的時間以來，十多年的詭夢折磨，每一次湯引醒來后都想不起一丁點的夢境，但這一次，記得夢？
“這應(yīng)該是好事……”他拿不準(zhǔn)，只能這樣說。
像往常一般，湯引身子經(jīng)歷一次夢境之后又虛弱了許多。
孔陌沒有和他閑聊，輕輕的抬手扶起他，要將其攙到床榻躺下休息。
湯引點頭，他在此刻渾身已經(jīng)沒有了幾分氣力。
借著陌叔堅挺的身軀緩慢地站起了身子，正打算側(cè)身邁步抬腳時，目光順勢掃過桌面，頓時愣住。
“怎么了？”孔陌感覺到了他身子的僵硬，扭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到的是疊放在桌上的三本泛黃古籍。
“這個就是小引你快遞買的東西吧，剛才掉在地上了，陌叔幫你撿了起來。說起來，你買這些道經(jīng)做什么？難不成要出家當(dāng)?shù)朗浚俊?p> “我跟你說啊，這可不行?！?p> “你是老湯家的獨子，這一代就靠你傳承下去呢，絕不能出家?！?p> “別說你父母不同意，陌叔我也不會同意的?！?p> “……”
湯引像是沒有聽見孔陌那喋喋不休的嘮叨，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疊放起來的道藏經(jīng)書，眸子中神采渙散。
“誒？小引你怎么了？”
孔陌拍了一下他身子，頓時讓后者回過了神來。
“沒，沒事……”
湯引不知道該這么說，他更不知道那本該只存在于夢境中的三本經(jīng)書為何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房間。
一切像是亂麻，糾扯著他的思緒。
“陌叔，我想先在這坐坐，不急著休息。”
“你先去忙吧，不用擔(dān)心我?！睖匦伦讼聛?，艱難的將手伸向那疊放起來的道藏，心中不知是何感覺。
孔陌輕嘆著點點頭，將那書攬到這個身子虛弱、但心思堅韌的后輩面前。
“有什么事叫我就好?！闭f完這句話，寵溺的揉了揉他的肩膀，幾步走出房間，離開時關(guān)上了門。
湯引此刻的心思全然在那三本道經(jīng)上。
熟悉的觸感，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泛黃色彩與印刷文字。
這就是他從道觀中拿回來的三本道藏經(jīng)書！
翻開紙張，內(nèi)容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片字不差。
“不對……或許，那不是夢！”
湯引無法置信，踉蹌的在桌上的角落里又找到了那一枚墨青色的南柯釵，溫潤如玉，輕巧似木。
但是，另外一件東西不見了。
那本封面干凈無字，述說南柯的手抄書籍……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