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特別恨我,想殺我又不能殺的樣子,我沒有一點得意……我承認(rèn)我剛剛的話欠妥,很混蛋……那死去的八百百姓是無辜的,這不是他們的報應(yīng)……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挑起兩國爭端,休戰(zhàn)十年,一切都還在戰(zhàn)爭的陰影里,我看見過連戰(zhàn)的十年,百姓窮的更窮,富的更富,差距拉大,人性漸漸泯滅,災(zāi)荒連年,顆粒無收,為了口飯吃,人不再是人,可以做玩物,可以做牲口,這些,歌舞升平的王宮就和瞎子一樣,什么都看不到,直到國庫空虛他們才幡然醒悟。我曾在漠邦玉宮里伺候那些王公貴族的孩子,玉宮是那些孩子們修身求學(xué)的地方……好在,漠邦之主沒有糊涂到讓王族貴族的后代也紈绔玩樂到底……不過那些孩子看著自己的長輩們身居高位卻酒肉歡腐,手握百姓生計卻耽于宮墻玉苑自我享受,他們的孩子會不會認(rèn)為在玉宮里努力的終點就是那屏蔽視聽衣食無憂的高墻之內(nèi)呢……完全不在意他們的手下是如何在高墻外像吸血鬼一樣吸干百姓的血的……我乃微不足道之人,父母各有恒志,生我只是他們的一時興起,他們給了我一條命后就把我丟在這人世修煉場不聞不問。我不怨。因為人各有志,我的出生有時候,他們的離開也有時候,一切不過剛剛到時候罷了。我曾在將要餓死之時橫下心入宮成閹人,尊嚴(yán)全無,只為了能日日三餐。低著頭像條狗一樣跟隨著我宮中師父做事,一切還算不錯,謹(jǐn)小慎微懦弱怕事讓我混的還算安穩(wěn)。直到十五歲這年,師父因勾結(jié)朝中大臣蒙蔽圣上試聽而被告發(fā),圣上大怒,托心腹巫師將師父和與之勾結(jié)的大臣車裂,師父膽怯忙對巫師狡辯,說是我收了大臣賄賂暗中與大臣勾結(jié)騙了圣上,他見我年紀(jì)小幫我承擔(dān)罪過,可沒想到事態(tài)嚴(yán)重重及生死,他貪生怕死萬萬不敢再欺騙巫師……于是無辜的我也被卷入這場鬧劇里。最后,巫師決定,將那施予賄賂的大臣車裂,將我與師父活埋……我膽子小,當(dāng)場就渾身發(fā)軟腦袋空白,能聽見的只有尖銳的耳鳴聲……我嘗試辯解,可巫師說,閹人的話不可信,他們?yōu)榱艘豢陲埗寄軄G棄尊嚴(yán),為了一條命還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沉默著……竟然不知說什么……在巫師面前,說任何話也只是胡攪蠻纏。
荒草遍地,殘石如刀,烏云遮住夕陽最后一點光。我被反綁著手腳丟進一個簡陋的土坑里,我祈求的看著巫師,求他放過我,可他不說話,臉上冰冷而怪異的面具盯著我,當(dāng)帶著草汁與苔蘚和霉味的土蓋在我臉上時,我緊繃的肌肉如水一般化了,盡管我如此害怕死亡,此刻也只能無力而恐懼的等待,恐懼的連窒息的痛苦都感覺是恐懼……就在我渾身麻木冰冷之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星月……我一再確認(rèn)是否是幻覺,直到有個黑衣男人把我從土坑里拽出來幫我解開了繩索,他用力按摩我的四肢,好讓氣血盡快充盈麻木的四肢,他被黑紗完全蒙著臉,而后告訴我,他叫墨三。他用黑袋子蒙住我的臉,把我送到了竹海,而后交給我一個銅絲木球……
我何嘗不知道他另有目的,可是對我來說,能活著就很好了,我十分感激黑暗中重見星月,十分感激他救我的模樣……他用力揉搓我麻木的四肢的時候,我感覺很溫暖,因為我做乞丐的時候,看到過一個祖母為了哄孫兒睡覺就是如此做的,只是祖母的手又小又粗糙,力氣也很小。我很羨慕那個小孩。雖然我盲目相信花開花落自有時候,但還是忍不住羨慕那個小孩。我覺得在墨三救我那一刻,墨三就是我的親人。
我如此愚蠢,如此武斷,如此一廂情愿的稱他為親人。
此刻我身陷麻煩之中,面對如此聰明又狠厲的郎中,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咬定自己是龍川人,將這災(zāi)難化為龍川內(nèi)斗。如此……漠邦之國民或許會歡喜吧。若漠邦和樂,墨三或許很開心吧。
郎中像提起垃圾一樣的拎起我,他沒有打死我給我留著一口氣,讓我活著卻沒有一點力氣反抗他,也罷,這個時候我不想去逃也不想再多辯解求饒,我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會兒,他拖著我準(zhǔn)備離開這界限分明的地方,我的身體像個木頭一樣被拖著顛簸,而我的靈魂卻安然縮在這副軀殼里,我已經(jīng)不在乎任何后果了,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一個字不說茍延殘喘,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丟了命罷了。
郎中拖著我原路返回,應(yīng)該是將我丟回那個奇怪的山洞去,這時,地上的黑色灰塵忽然被卷起,還帶著焦熱的竹香味,有個輕弱的腳步聲從郎中身后倏然靠近,我艱難的轉(zhuǎn)動眼睛,看見了從我們身后襲來的一道沖破灰塵與亂葉的痕跡,像一條迂回靠近的蛇。郎中將我緊緊抱住繼續(xù)飛身向前,他大概是不知道來者何人,便走為上計不與之糾纏。
可來者好似沒準(zhǔn)備放過他,他抱我抱的很緊,突然一陣風(fēng)打在了我的臉上,一股不可見的力量攔住了我們的去路,郎中與我好似風(fēng)打落葉一般向地上落去,就像有一雙有力的臂膀在拉扯郎中的手臂一樣,他與無形的力量僵持,拼命不放開我……在我看來,郎中就像中邪一樣,自己與自己對抗,除了令人窒息的撲面而來的風(fēng),我感覺不到任何的異樣。
落地時刻,郎中的身體像是被釘子釘在地上一般,他努力的想要站起來,徒勞掙扎,手臂,臉上,脖子上的青筋像被驅(qū)逐的蟲子高高的凸起來,隨著緊迫的心臟頻率搏動著。我在他落地一刻從他的懷里滾到了地上,我看著他,難以想象英俊的臉龐如此的猙獰,他的牙齒咬破了嘴唇,雙目怒睜眥裂,他死死盯著上空漂浮的落葉,像是其中有什么令之深仇大恨的東西。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除了被惡風(fēng)吹的亂七八糟的塵土亂葉,什么都沒有。他不會是真的中邪了吧……
中邪倒也不是什么少見的事,大多都是心神不固,邪祟入主,把他的心神喚穩(wěn),就會慢慢好了……可我又不是靈巫,我……我不會啊……但是他剛剛還想要打死我,這時他中邪,是活該!我自我安慰后,回正了腦袋,不再看他,我半閉著眼睛,疲憊感襲來,身上的痛苦就像越來越遠(yuǎn)的鼓聲,穿體而過的風(fēng),慢慢遠(yuǎn)了,突然風(fēng)中探出兩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抓起我遁于無形,我在似夢似幻之間精力耗盡,沉沉閉上雙眼,無盡黑暗。我聽的見自己微弱的呼吸聲,就像燃盡的香最后的煙縷……此刻,我的心中才涌出無法對抗的恐懼……我,是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