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包裹在鬼壓床似的夢里,不知道是生是死,突然臉頰有些許溫?zé)?,這點微小的觸感把我從異世界般的夢軸中喚醒,切切實實的告訴我,你還活著。我迫不及待的睜開眼睛,腦袋脹疼,腦袋里就像有只長滿刺的蟲子亂爬,一會兒這邊疼一會兒那邊疼……
我疼的呲牙咧嘴的,眼睛還不忘看看這叫醒我的恩人。是個不茍言笑一身白衣滿身藥香的郎中。我嘗試著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往周圍看,凹凸不平的青石面微微遮擋著視線,我被粗糙的石頭圍墻圍著,周圍光線很暗,也看不到什么特別的,我緩緩把腦袋回正,投進視線的竟是一個兇神惡煞足足兩人高的龍頭在注視著我,那頂著龍頭的龍身依托青石圍墻盤旋而上,整石雕刻,大刀闊斧,斬刻之痕十分利落,龍頭一雙瞪的渾圓的眼睛十分逼真,無論我目光落去何處,它的眼睛始終在我腦海里瞪著,石頭做的眼睛轉(zhuǎn)動起來,時不時還會出現(xiàn)紅色的目光,嚇的我渾身一顫……見我醒來,那個郎中給我喂下一把丸藥,而后拿水袋喂我些水,強迫我把藥吃了下去??嗨幭露?,腦袋竟然奇跡般地不疼了。
我鯉魚打挺似的站起來,忙跑去圍墻角落,妄圖在邊邊死角,那龍頭眼睛看不見我。此刻,那個白衣郎中朝我走來,他一身的藥香,甜甜澀澀的,讓我渾身緊繃的肌肉緩緩放松下來。這時候,上面的龍頭突然轉(zhuǎn)動,它盯著我,眼睛驟然通紅,片刻的放松渾然無跡,我本能的竄去石頭圍墻頂上,放眼一看,驚愕不已……這是一個高大幾乎無法估量大小的山洞,一眼望去竟有種暈暈的感覺,山洞被長年累月積成的鐘乳石柱子支撐著,千姿百態(tài)的石頭淚痕就像亂舞發(fā)瘋的鬼。地上有無數(shù)沒有爪子的龍,它們的形狀,就像在巨大的熱鍋里,軀體被燙極度扭曲,拼命掙扎想要跳出鍋里的蛇……它們仿佛在被燙的最痛苦的時刻定格,變成了僵硬的石頭,龍頭依舊威嚴無兩,目光審視著身下的人……是的,每一條石龍下都有一個人,那些人神色倦怠,身體無力,就躺著或者坐在角落一動不動。
此刻突然一陣藥香襲來,我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從圍墻上拖去地上。
龍頭眼中血色的光緩緩消失了,我依舊心緒不能自平,我問他:“這是什么地方???”
我的聲音大概是有些大了,驚醒了山洞里的其他人,只聽前赴后繼層層疊疊的謾罵聲從周圍傳入耳朵。
“放我出去!老子打了勝仗歸來了,為什么不讓老子回家!”
“什么鬼東西敢關(guān)我們!不知道我們都是身負軍功之臣嗎!”
……
“當我們走!白將軍就快趕來了,讓你們粉身碎骨!”
深仇大恨,又無可奈何……我聽之還有幾許幼稚,堂堂男子漢能如此如孩子一般大喊大叫,也真是沒辦法了吧,他們能做的只有謾罵和期待著渺渺無期的釋放。
我聽著那些謾罵之聲心里更沒底了,不知不覺,我已身靠石墻,小心提防著那個郎中了。
郎中慢慢向我走來,他邊走邊冷靜的說:“龍眼連接著地下的巖漿,想逃走的人都會被龍眼飛出的“紅淚”燒死。你剛剛在高處看到了那些鐘乳石下的黑色石頭都是那些逃跑的人燒焦的身體?!?p> 我知道,他在威脅我,同時也要我冷靜下來。也對,我在陌生之地,面對陌生之人,面對陌生之兇險,又膽小如鼠……慌亂之心緒根本藏不住……郎中一眼看穿了我。
他見我平靜下來,便停在我面前掏出一個被燒黑的螺旋銅絲遞到我面前:“這個,認得嗎?”
我接過銅絲,仔細擦了擦上面附著的黑灰,待到金黃的銅色露出,我才想起這是那個包裹著木球的銅絲……可是我不能把實話告訴眼前這個郎中,因為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墨三的仇家……我眉頭緊皺,頭低著,幾乎要把脖子折斷,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的表情,萬一他又看穿了我怎么辦……
“看樣子……是認得了?”他試探的問。
我剛想說話,卻緊緊咬住了嘴,話多了破綻就多,我不說話,他就沒有看出破綻的機會。
他沒有再說話,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個黑袋子罩上了我的腦袋扎緊,而后我的身體懸空,風(fēng)聲從耳邊呼嘯而過,黑袋子被風(fēng)吹的貼在臉上,我?guī)缀醪荒芎粑?。他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腕,我知道,他帶我離開這了。我痛恨自己的膽小懦弱,可我能做的,本能一般的東西,仿佛也只有逃避和懦弱……換做別人被這個郎中抓著走,總會掙扎幾下,而我就比死人多口氣,只是聽之任之,什么也沒有做。在我生存十幾年的經(jīng)驗里,膽小懦弱者最有可能生存下來,我沒有那一腔熱血,也無心做快意恩仇的少年,只想過一日,算一日,不讓自己的心太難過就好。
待到懸空的雙腳著了地,郎中扯下我頭上的黑袋子,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依照我的判斷,從他帶我離開那個鬼地方再到落地,時間并不長……那個鬼地方極有可能在這附近,如果現(xiàn)在我逃跑的話……會不會被他立刻抓回那里呢……他一上來就問我認不認識繞木球的銅絲,銅絲木球一定招惹是非了,換言之,墨三招惹是非了……我一定得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說。我緊張了掃了一眼周圍,落竹葉以我腳下為界線向后鋪去,如墨筆揮舞,筆跡由濃至淡,積葉由厚變薄,再到零零散散,它揮灑的范圍很大,應(yīng)是有什么大東西被丟到這里,大東西落地激起氣浪將葉子掀起來落成這副模樣的。
我心緒雜亂的都快織了兩匹布了,不知道在郎中眼里,我是否跟小丑一樣,拿著紙燈籠包著燙手的火球。
“垂著腦袋干什么?看前面?!崩芍芯局业暮箢I(lǐng)把我往他身邊一拽,他腰間掛著的銀色佩劍劍柄正好擠在我的臉上,劍身微微脫離劍鞘發(fā)出冰涼一響。我渾身的肌肉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著,若此刻扯下我的皮囊,定看見一副抖成篩子骨肉……我聽他的話,看向前面,不大不小的風(fēng)正好向我們的方向吹來,吹了我一身的灰黑色的灰塵,我被嗆的咳嗽不止,胸口很疼,肚子也疼,牽扯的腦袋也疼,整個人完成了蝦米,就要倒去地上,這個時候,那郎中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胸口突然向上滾出一口氣順著鼻子和嘴流了出來,我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鼻子和嘴,厚重破舊的袖子上擦下的都是黑色腐臭的油漬。不知是不是這口濁氣的原因,我覺得那些腐臭的氣味揮之不去了……
這個時候微微溫?zé)岬氖挚墼谖业暮竽X勺上,抓起我的頭發(fā)強迫我向前看著……我?guī)缀跗磷『粑苑雷约涸俾劦侥谴瘫歉舻臍馕斗次竿鲁鰜?。我睜大眼睛好好看著,前方黑乎乎的一大片,空氣有些灼熱而扭曲,將那邊黑色與我的目光隔了一道扭曲的透明的門,“門”后是還在燃燒的虎豹豺狼尸體堆成的山,那些兇獸竟然十分的大,比馬大很多……我根本想不到,那樣兇悍龐大的東西,會被這樣狼狽的堆在一起,燒它們的火苗渾然成紅色的火山,時不時有爆炸聲迸出激烈的火星兒??磥怼恰按髺|西”就是這堆積成山的兇獸尸體……
“這些兇獸是從附近的城池擊殺的,它們要從它們出現(xiàn)的地方消失,也算落葉歸根?!崩芍械穆曇粝褚粋€個冰冷的石頭砸在我頭頂,我除了害怕,腦袋一片空白。
見我木頭似的,郎中無奈的嘆了口氣:“不打算說點什么嗎?比如,你為什么在這里出現(xiàn)?”
“我不知道這是哪?!蔽倚÷暤娜鐚嵒卮稹?p> 郎中假裝自責(zé)的抬起手來撫了撫自己的額頭道:“是了,這里已面目全非,你可能“不記得”,那我們?nèi)チ硪粋€地方……”他抓著我的衣領(lǐng)將我提起,他整身前傾,拽著我半空飛行,天有點黑,成群的蝙蝠與我擦身而過……謝天謝地謝這位郎中,可能是他身上的氣味讓蝙蝠討厭,這群黑色的毛絨絨“小可愛”沒就地把我吃了。這郎中能憑空飛起,定是吃了那縛神霆里煉就的卷云丹,縛神霆里,一群蠱惑人心的神棍……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吃他們的丹藥的也不是好東西!一想要那一群衣冠楚楚故作神明的神棍,我心里氣不打一處來……我反手抓住郎中抓著我的手,使勁抓,然后身體使勁掙扎搖晃,為的就是要他放開我,摔在地上摔死也沒關(guān)系哥,就是不愿意讓吃了卷云丹的他抓著我!我自己無法控制我的犟牛脾氣,見我掙扎,他沒有生氣,反而臉上浮現(xiàn)一抹得意。他將我往地上一丟,隨后便落地踩著我的后背,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的家伙,腳勁兒真大,我后背就像突然被盯了一棵釘子,越動越痛,喉嚨里涌上一股溫腥的暖流,沖過齒間流了出來。
懦弱的我此刻竟然莫名的勇敢:“你放開我!我討厭吞食卷云丹的人,我討厭縛神霆的狗!”
郎中踩在我背上的力量輕了些,不過只松了片刻,又用力踩了下來,我就像個青蛙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痛苦不堪。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沉吟半刻,直接忽略了我的謾罵,而且繼續(xù)他的目標,他的腳從我背上移開而后伸手抓住我的頭發(fā),強迫我向前看,我雖然討厭他,奈何沒有任何本事來反抗他。若我能活著逃離他的身邊,我一定把這亂糟糟的長發(fā)剪了,看誰以后動不動抓我頭發(fā)!雖然沒本事反抗,但我還是抬起手來試圖將他抓著我頭發(fā)的手扯下去……掙扎中,我看見了眼前一道十分分明的分界線,左邊是剛剛被大火燒透的灰燼,右邊是茂盛的竹林,而分界線兩側(cè)分別樹立著簡單的廟宇,廟宇背靠著背,僅僅一掌的距離,一個破敗殘骸艱難挺立,一個壁高瓦全安然沉默,我心頭一緊,感覺這一刻呼吸凝滯,心縮成了石頭,這不是我放木球的廟宇嗎?剛剛那兇獸尸山燃燒的地方就是我曾經(jīng)過的竹?!?p> 怎么會……界線怎么會這樣分明……
我抓著遍布熾熱焦土的大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郎中冰冷的聲音此刻傳入我的耳朵:“一片浩然千里的竹海,被硬生生一分為二……兩個廟宇里供奉著深埋竹海之下的戰(zhàn)士……漠邦與龍川的戰(zhàn)士……這片竹海原本屬于龍川的?!彼袊@一句接著說:“這里,總歸認識了吧?我們就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的你,如果不是那只不識趣的野豬砸暈?zāi)?,你是不是就指揮著那群兇獸為禍龍川百姓呢?兇獸襲擊竹海附近的城池,死去百姓八百,你可滿意了!”
他越來越憤怒,我頭頂有一股冰涼的血流劃過眉毛滴在臉頰,他幾乎要把我的頭發(fā)擦掉,指甲劃傷了我的頭頂,我的手臂伏在地上,手里狠狠抓著兩把焦土……
言語間,我聽得出,他恨我……我只是把木球放在了這里,是墨三叫我干的……與其說他恨我,倒不如說他恨墨三……如此說來,我不能透露關(guān)于墨三的任何東西,一個字也不行,郎中說的可能是國仇家恨,也可能是兇獸咬殺他家人的私怨,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我活……
見我不說話,郎中憤怒起身,拔出那把寒光閃閃的劍就刺在我眼前……
“那銅絲是做什么的?為何這里會憑空出現(xiàn)閃電,為何那些兇獸會伴隨著閃電出現(xiàn),又為何,在兩國交界出現(xiàn)的兇獸只襲擊龍川百姓!”
他的質(zhì)問沉重?zé)o比,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結(jié)論了,就是我促成了這個結(jié)局,只是想問清楚,是否是我一個人干的,是否我只是一個跑腿的,背后操縱著另有其人,殺了我是不是能用絕后患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發(fā)生……他這樣問我無非就是想讓我說出來自己的目的或者供出背后的人。
我都知道。但我不想承認,也不能說出背后之人。我就是個普通人,是墨三在我被活埋將死的時候救我出來的,我活著的每一刻都是賺的。此刻,我選擇沉默。
見我一字不說,郎中抓著我的頭發(fā)將我提起來,我的頭發(fā)被抓掉一大把,我忍著疼,任由血流滿面,一字不說。他憤怒的揪著我的衣領(lǐng)質(zhì)問:“漠邦與龍川休戰(zhàn)十年,百姓才剛剛得到喘息!你到底想干什么!用你這微不足道的靈魂來挑釁這竹海之下的亡魂嗎!若兩國因你再戰(zhàn),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你擔(dān)得起嗎!”他攥著我領(lǐng)口的手指節(jié)青白,如此英秀之人,咬牙切齒起來十分猙獰,如果不是想從我嘴里問出什么,他早就將我大卸八塊了。
墨三只是讓我放了一個銅絲木球而已……也許一切只是一個巧合而已,我無心猜測他想做什么,只是擺在我面前的是:郎中的國仇家恨已經(jīng)被激起,銅絲木球之事就算是巧合也是個不長眼的巧合,往家國紅線上撞的,無一例外,都會死的。如果我再一字不說,郎中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繼續(xù)追查下去,到時候誤打誤撞碰上墨三再來個不長眼的巧合,墨三會死的……必須把事情終止在我這里……我眨了下眼睛,緩了緩眼睛干涸的刺痛,又抬起胳膊,擦了擦臉上的血,慢條斯理開口道:“我是龍川人,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這也只是龍川國自己的事,關(guān)兩國和睦何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出現(xiàn)在這里只是巧合!你還不如去查查被兇獸殺死的那八百人到底惹了什么仇家遭了如此報應(yīng)!”
郎中眼睛通紅將我狠狠摔在地上朝我怒吼一句:“混蛋!”
我后背落地,分筋錯骨的疼。我藏起自己的怯懦,嘗試著光明正大的直視他,可心虛就像個糾纏著我的哭鬧的孩子,我根本無法全神貫注于當下……仍是無法避免的神色慌張。
他拔起他的劍想要一劍殺了我,我不敢看那刺向我的劍鋒,故而緊閉雙眼。我沒有等來預(yù)想的一劍穿膛,而是劍如劍鞘金屬摩擦聲,還未等我完全睜開眼睛,右腹皮肉一道火辣辣的疼,我定睛看著郎中,他隨手拿著一根軟軟的竹桿狠狠的抽在我身上,他義憤填膺,使出的力氣很大,我滿身血痕疼到麻木,最后只剩下竹桿打在我身上時肌肉本能的反抗抽動。他恨不得打死我,但還是手下留情了,大概是沒有聽到他想要的答案,并且確定,我一定知道。他憤恨又無奈的對我說了一句:“那些百姓若真該有報應(yīng),該是沒有本事對抗上天突降的厄運,成為別有用心之人興風(fēng)作浪之工具!該是沒有本事穿上鎧甲征伐千萬里,把所有人都打得臣服腳下,待外邦之人如同狗一樣,才不會有如此無奈又狠毒的報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