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裝沉浸在歌舞里不理他,可是歌舞結(jié)束了,水面水波蕩漾,我后背和脖子都酸了,我動動身子轉(zhuǎn)過頭來,他正看著我……
“我等了你很久了,你總算肯回頭了?!彼届o的說。
他抬手遞給我那支筆,我沒接,搪塞道:“我不會寫!”
“會認字不會寫字?”他一句戳破,這時候,他從身邊拿起一個黑色頭骨,他將筆頭在頭骨里的火芯處一過,筆墨飽滿,他繼續(xù)遞給我:“試試吧……”
我搶過頭骨質(zhì)問他:“這頭骨你何處所得?”
他無聲輕笑又在白紙上不急不躁的寫著渡字:“你在哪丟的,我就是在哪撿的?!?p> “白衣……”我憤怒的對這“墨三”說:“你一個白衣走狗明察暗訪我們就算了,還南充漠邦死人,是不是有病??!”
“你是漠邦來的,也是畫忠身邊的,心思險惡,世子多留點心思是正確的。況且,我只是看著你,并沒有傷害你。我會眼睜睜的看著你的所作所為,你不要背叛世子,也不要聽信他人的話,否則,我會把你們一起……活埋了……”他抬眼看了我一下,他在威脅我……
“神經(jīng)?。 蔽彝戳R他一句轉(zhuǎn)身去找方追白,手中握著的頭骨突然幻化成火焰哄的一下飛過鬢角,又飛到“墨三”的手邊,他依舊不厭其煩的寫著“渡”字……
我回頭手按在桌上,弄皺了他的紙,怒言:“那頭骨是我的!還給我!”
“在你第一次沒保住它的時候,它就不是你的了?!彼届o的繼續(xù)寫字,反而襯得我像個無賴一樣……
“那是因為……”我剛想辯解“墨三”突然抬頭冷漠盯著我,他質(zhì)問我:“烈火神樹的火芯你是不是沒保住?”
“那是因為…”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再問:“是不是!”
我惱羞成怒轉(zhuǎn)身跑了,他已經(jīng)知道答案,我也知道,我沒能保住自己的東西,是我太弱了……我若說出來“是因為白衣陰險”的借口,反而對自己是一種羞辱……
我跑過竹橋,竹橋上響著我沉悶的腳步聲,我鉆進白衣的石臺,珠簾清響,木桌上,放了一桌酒壇…在漠邦酒是達官貴人用來享受的,只是拿酒杯小盞細酌,這……直接,一二三……我數(shù)了數(shù),整整九壇,一個個比頭還大的壇子,我拎了拎掂了掂,都是滿的……
我脫口而出:“你酒量這么好?錢包也很鼓……”
跪坐對面的方追白用手指撥彈了一下酒壇說道:“酒水酒水,酒就是水……水在龍川,很便宜的?!?p> 我跪坐在他對面,撕開了離我最近的一壇酒的紅綢,拔開了酒壇塞子,一股嗆鼻的辛辣之味竄了出來,我趕緊蒙住被熏痛的眼睛:“你們龍川的水怎么這么嗆……”
我透過指縫看了他一眼,他只當我沒見過世面,一臉憐憫的看著我:“剛剛開壇,味道有些沖,你慢慢聞,其實是香的。”
我嘗試著把鼻子靠近酒壇,辛嗆味淡了些,倒是夾雜著些香味,有些甜……這到底是怎樣的法術(shù)將水變香了……我沒有將此疑問說出來,怕方追白笑話我沒見過世面……
我干脆的抱起壇子猛喝了一口,頓時像吞了一把燒紅的刀子,我捂著自己的喉嚨在羊毛墊子打滾,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直到喉嚨里的灼燒感慢慢滾到了肚子,我才稍微舒服些。
方追白依舊同情的看了看我說:“多喝幾口就好了?!?p> “你們這些所謂有香味的水,真難喝。”我無力的回應(yīng)他。
方追白俯下身子看向我:“難喝好喝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酒點了,錢花了,你得喝完。”
我騰的一下坐起來:“什么啊,你點了這么多我怎么知道,我喝不完!”我開始耍無賴,這時候,水面上又開始了新的舞蹈,是個穿紫袍散發(fā)女人,她的頭發(fā)長到腳跟,像瀑布一樣,又軟又順,我竟然有些羨慕。她長眉圓月臉,像個盛放的粉色牡丹花。她手持雙劍,飄蕩水上,劍如水袖在她手上殺意全無,反而腳底的水隨著她的劍鋒起起伏伏變換形狀,如游龍驚鳥,云海萬變,在各個石臺上飛過,最后化作雨珠墜下……
“變戲法的……這和風花雪月有什么關(guān)系?”我轉(zhuǎn)頭失望的對方追白說。
“風花雪月就是這萬般變化?!?p> 在我聽來,方追白的話不痛不癢。我不是樹怪,我永遠也無法理解它心里的風花雪月吧。
我抱起酒壇,一口一口的抿,待到習慣了這個味道,我就一口悶,其間,我小聲對方追白說:“白衣不信你,派來人盯著我們。”
誰知他滿不在乎,還在津津有味看那變戲法的,輕飄飄告訴我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干嘛還要送我來,干脆叫那墨三送我來算了!”我喝著酒,嘴巴有點麻。
他仍舊這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我把你帶來龍川的,把你送到該來的地方才算圓滿?!?p> 我余光瞥見了“墨三”,張口問方追白:“對了,那和尚真是墨三?”
“和尚?他可不是,他的頭發(fā)被火燒光了,皮膚也被火燒的潰爛,你所看到的精致皮囊只是障眼法而已……”
“那他到底是不是墨三?”
“是啊。白衣托我找來民間修為頗高的女巫,把他自己獵來的邪祟借女巫的巫術(shù)灌注到墨三的身體里,把他的神魂拼湊完整,將他救活,而后就把女巫殺了。白衣留著他就是為了從他口中得到更多畫忠的巫靈術(shù)。他拿救命之恩驅(qū)使墨三為他當牛做馬,墨三心甘情愿?!狈阶钒孜⑽⑿χ裨谡f一個像笑話的故事。
我打了一個嗝,熾熱的酒氣從嘴里跑出來,把我的臉也熏紅了:“墨三死了還被人救活,救活就算了,竟然是借大巫師的手下之益救活的……真可憐……漠邦成了一片火海,大巫師也不再是曾經(jīng)的大巫師了……他回不去了……”我有點嫉妒,有點恨
“婆婆媽媽的,酒喝多了?嘴這么碎?!彼[著眼睛看著我。
我舉起壇子,連倒帶喝,喝了一身,身上涼,肚里熱,眼睛迷迷糊糊像腫了一樣。
在我眼前,方追白在嘲笑我,還是一群方追白,他們一會兒變成一個,一會兒變成好幾個,都在嘲笑我!
“你笑什么?笑我丑還是笑我不男不女的,還是笑我是個妖精?”我身子發(fā)軟,舌頭發(fā)硬,嘴巴發(fā)麻。我又費力撕開一壇酒,嘴堵在壇口,用嘴吸酒喝。
他只是笑,一句話不說。
我抬頭看著他,眼睛像是無法聚焦,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他:“你說話啊!”我盡力大聲,可丹田之氣還沒到喉嚨就在胸口泄了下去……
“不管是做人還是做妖精,都只是個物件被人丟來丟去,修來修去……人為什么要折磨同類?為什么我只是想吃口飯還要像個牲口一樣被去勢,我早就尊嚴丟了,他們還要剝奪我的
清白……”我舌頭又硬又涼,一邊喝酒一邊抱怨,方追白則在對面一邊看戲一邊聽我講話,他看似什么都沒聽到,卻又時不時搭我一句話:“你覺得我完整嗎?你覺得墨三完整嗎?”
他的話自帶回響飄進我的耳朵……
“當然了……你們都是男人,怎么不完整了。”
“你若只看見了肉眼能看見的,并相信肉眼能看見的,那你真是辜負了這個身體,也辜負了畫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