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散

　　我依舊謙恭地跪在地下。

　　我想，她，應(yīng)該得到尊重。

　　當(dāng)我抬起頭時(shí)，還未見著那高貴的女子，卻迎來了她的怒氣。

　　“啪！”

　　清脆的聲音在我的左臉響起，那一瞬，我只覺得麻木，而后才發(fā)覺臉上如燒灼般疼痛，淚水也隨之噴涌。

　　我不敢再抬頭看著眼前尊貴的人兒。

　　可卻有兩個(gè)婢子將我從地上拉起，她們各自擰著我的左右手，讓我不得動(dòng)彈。

　　那一巴掌留在我臉上的火辣還未褪去，我只垂著頭，尋找喘息的縫隙。

　　此時(shí)，那纖細(xì)如柔荑的手指此刻卻如鉗子般硬實(shí)地鉗住了我的下巴，那桃花般嫩紅的指甲毫不客氣嵌入我的下巴，牽引著我的頭部。

　　生疼得讓我再次潤(rùn)濕了眼眸。

　　被迫抬起頭，我努力睜開雙眼，可倒退的淚水讓我一時(shí)迷蒙了雙眼，狼狽的睫毛在拍打著水珠。

　　“原來是這等貨色，竟將老爺迷得七葷八素！”

　　那捏著我下巴來回?cái)[動(dòng)的主人，此刻語氣里的輕蔑是那么理所當(dāng)然地?fù)羲橹业淖宰稹?p>　　“呵，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那日我沒有留意你，居然敢如此囂張！”

　　那手突然松開，可疼痛卻愈加清晰。

　　“啪！”

　　又是一掌襲來，腥甜的味道隨之濃艷，濃稠的液體從嘴角溢出。

　　“好個(gè)狐媚子，究竟使了什么下賤法子，勾得老爺告假也要與你一同去歡愉？！”

　　此時(shí)的我就像案板上的魚，腦袋在嗡嗡作響。

　　“不說話是吧？好，將這小賤婢給我?guī)ё撸　?p>　　我昏昏沉沉地被架著，正要跨出門，卻發(fā)覺身邊的動(dòng)作停了下來。

　　“見過老爺?！?p>　　老......爺？是陸章嗎？

　　我使勁想要睜開眼睛，卻被模糊的人影擋住了視線。

　　“你這是何意？！”

　　我聽見陸章的陰沉的聲音。

　　“怎么，我連處置一個(gè)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奴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想，那尊貴的女子此刻應(yīng)該也是高傲的。

　　“無理取鬧！”

　　“是，我是無理取鬧！若不是當(dāng)初我無理取鬧地求爹爹要嫁給你，我又怎會(huì)承受這些年來的冷落？！陸章，你到底有沒有心！”

　　帶了幾分哭腔的質(zhì)問，讓我突然同情這個(gè)女子。

　　“讓開！”

　　低沉的聲音冷得像冰窖。

　　隨后，我便落入了一個(gè)懷抱。

　　“別怕?！?p>　　陸章攬著我轉(zhuǎn)身便要走。

　　“呵，陸章，怎么，你那青梅竹馬死了，還是不愿看我一眼嗎？若非我瞧見你那些箱底的信，你是不是就想一直瞞著我？”

　　青梅竹馬，在講我嗎？

　　我盡力甩開腦中的混亂，而陸章攬著我再次轉(zhuǎn)身。

　　“你是如何知道她死了？”

　　我發(fā)覺到了陸章的疑惑。

　　難道，不是他的手筆嗎？

　　“呵哈哈，陸章，今時(shí)今日，我又還有什么可以期待？”女子凄涼的笑聲里卻著滿滿的怨憤，“陸章啊陸章，你可真是好騙，當(dāng)初的消息就是我阿爺故意放給你的。哼，我本想留她一條生路，可是你害死了她！”

　　“莊語盈，你什么意思？！你給我說清楚來！”

　　語盈？

　　蛾兒雪柳黃金柳，笑語盈盈暗香去。

　　多美好的名字?。?p>　　“呵，在我誕辰宴上酒醉時(shí)，你喃語里皆是那個(gè)叫易眠的女子，我好歹是你的夫人，可憑什么就連我想嫁給你都要千方百計(jì)地去謀劃，憑什么我在你身邊待了十年卻還是沒能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憑什么這剛來的賤婢就能得到你的百般呵護(hù)！陸章，你告訴我，憑什么？！”

　　女子嘶啞地道盡心中苦楚。

　　我沒想到，陸章把我放在了心底，也沒想到一個(gè)蘇晚就能讓陸章有這樣的轉(zhuǎn)變。

　　此刻的我和高貴莊語盈尤其有何區(qū)別？

　　我苦笑著閉上了雙眼。

　　“瘋子！”

　　陸章只吐出了這兩個(gè)字，我頓時(shí)便更加可憐那女子了。

　　“嗯——咳咳——”

　　我的心口再次領(lǐng)略到了刀割般的疼痛。

　　我緩緩抬眼，看見那高貴的女子此刻猙獰著將手中的兩根金簪狠狠地插在我的心口。

　　“你！瘋子，松開！”

　　陸章一只緊握我的胳膊，一只手推開了莊語盈。

　　那女子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此刻像紙片一樣跌落在地上，散下的發(fā)褸和被淚水洗過的面容，此刻也是狼狽不堪。

　　“我可以殺死一個(gè)易眠，就可以殺死第二個(gè)易眠！陸章你不知道吧，你的老情人沒有死在禍亂里，她等了你整整十八年！哈哈哈，是我，是我好心派了殺手讓她少受了剩下幾十年的煎熬，呵哈哈哈，你知道嗎，她死前還問你是不是不愛她了呵哈哈！”

　　在女子瘋魔的笑聲里，我知曉了答案，原來他一直沒有忘記我。

　　也許，沒有蘇晚的出現(xiàn)，我會(huì)是在他心底住了一輩子的人吧。

　　我為自己的想法找著借口，想要得到一絲絲的欣喜，可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莊語盈，你這個(gè)瘋子！”

　　我看見陸章發(fā)紅的眼眶，我伸手輕輕拉住他的手掌，苦笑搖著頭，我想再多看看他。

　　“呵，你要?dú)⒘宋覇幔懻?，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p>　　我被陸章抱在懷里，走過長(zhǎng)廊，聽著女子在后面的嘶喊聲。

　　“別怕，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看著陸章緊張的神色，我卻笑著拒絕了。

　　“陸章，莫要白費(fèi)力氣了，你知道嗎，其實(shí)我是——”

　　我想告訴他，我是易眠，不是蘇晚，我想再與他擁有屬于我們最后的時(shí)光。

　　“眠眠，我知道你是眠眠，從你在我面前叫蘇瑾哥哥時(shí)我就對(duì)你有疑惑，那日你看著我院子里的海棠花飄落，我就開始猜測(cè)了，直到我看見你繡的手帕，我就知道是你了眠眠！”

　　我倒忘了，無論是年少時(shí)的易眠，還是日后做散活討生的易眠，都喜歡在繡品上添一根紅線構(gòu)成邊。

　　“所以，這幾日的溫柔，都是你給易眠的嗎？”

　　我拋卻了所有的怨恨與不甘，原來那方溫柔都只屬于我。

　　我又何曾不幸？

　　然，此時(shí)的我，覺得身體飄飄忽忽的，我那一魄像是要散滅了。

　　是了，我倒忘記了，那日從冥府出來前，孟婆曾告誡，我這七日若是受了大傷，剩下的一魄會(huì)無力承受，再次入了鬼門關(guān)。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出現(xiàn)的，神仙也罷，鬼魂也好，只要是你，眠眠，堅(jiān)持住，郎中就來了！”

　　匆忙的身影跨入大堂，我被放在床上，眼見陸章要出去，我趕緊伸手拉住了他。

　　“我從地府兌了七日期限，方才受傷，此刻元神將散，再陪我最后一程可好。”

　　陸章回握了我的手，此時(shí)的他，跪倒在床邊，發(fā)紅的雙眼催著涕淚奔流。

　　“是我不好，沒能及時(shí)回去，是我被富貴蒙蔽了雙眼，眠眠，別走好嗎?！?p>　　他像幼時(shí)一樣在我身邊乞求著，我卻想要釋然了。

　　我感到周遭一切都很虛無，我的手也使不上力氣。

　　“我想回——”

　　家。

　　我沒來得及說完，魂魄便被黑白無常勾走了。

　　來到地府，孟婆已在等候。

　　我笑著看向她，我想，圓滿了。

　　“唉，走吧。”

　　孟婆只有一聲嘆息，我沒有再多的要求，讓她噬去了最后一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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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忘川河畔，有一男子等了一年又一年，所有人都說，他的女子不會(huì)再來。

　　有人說他傻，輪回一世，也能遇到心儀之人。

　　而他，卻只是搖頭，總是求著牛頭馬面允許他登上那望鄉(xiāng)臺(tái)瞧一瞧。

　　原來，他將女子葬在了村口的海棠樹下。

　　他說，看著在春風(fēng)飄舞的海棠花，就像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