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抱臂倚著車廂,極度沒有形象的癱著,她掀開簾子,瞥了一眼莊嚴厚重的鎮(zhèn)國公府,鳳眸輕瞇,不知道溫昶為何那么在意這件事,想當年她放火燒敵營的時候都沒這么多顧慮,區(qū)區(qū)一個行蹤不定的幕后之人,還不足以讓她畏懼。
不過就是武功好了點罷了,但是打架也是要講究策略的,以她多年街頭斗毆經(jīng)驗來看,戰(zhàn)略性撤退也不失為一種良計。
只是,謝珩摸上脖子,她還是覺得這人眼熟,只是想不起來,他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氣質(zhì)。
一旁傳來車馬轆轆之聲,謝珩撂下車簾,叫車夫挪一挪位置,不要擋了別人的路。那馬車聲同樣在鎮(zhèn)國公府停下,謝珩輕輕撥開車簾,就著那條縫隙看見一個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身影。
“呦!這是又要去哪?”
緊接著是溫昶的聲音傳來,他翩然行禮,嗓音溫和清雅,“謝伯伯好,方才有事回來一趟,我這就要回大理寺去了?!?p> 定遠侯謝祈的聲音遠遠傳來,“行,那你快去吧,注意點安全?!?p> 謝珩重新放下車簾,端正了些許坐姿。
她閉著眼,直到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然后手中被塞入了什么,格外暖和。謝珩睜開眼,就見到換了一身衣裳的溫昶正盯著她看。
他可能是收拾的比較匆忙,身上還帶著潮濕的水汽,如今這天氣里走了一圈,那點水汽就變得格外冷。
“讓你久等了?!?p> 謝珩把暖手爐還給他,平淡的轉(zhuǎn)過頭,“我又沒什么事,你不必這么著急?!?p> “總不能讓你等太久,”溫昶垂下眼,將暖爐推回去,“你拿著些,”他彎下身子去撥動車里的炭盆,大概謝珩是真的怕冷,明明車里炭火燒的很足,但她依舊不停的搓著手,仿佛暖不過來一樣,“都解決了,我父親有幾個江湖上的朋友,剛好現(xiàn)在在京城,委托他們幫忙去接個人,也不會引人注意?!?p> 他回眸看著謝珩,補充道,“放心,一切保密。父親也給各路駐軍寫了信,這一路上都有人照應,不會出差錯的?!?p> 謝珩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披風,從純白的絨毛里伸出手,“那就把信給我吧,人家小姑娘談情說愛的信,還是還給人家吧?!?p> 溫昶揚了揚眉,從袖子中將信紙取出,放到謝珩掌心中,“我一會兒去查炸藥的來歷,你可要一起?”
謝珩擺擺手,“算了算了。”她困倦的打了個哈欠,從內(nèi)到外都散發(fā)著疲憊,“養(yǎng)精蓄銳,明天和太子燕王扯皮?!?p> 馬車緩緩行駛,小幅度的晃動著,無疑是最佳的催眠,謝珩還真生出了幾分困意,她挑了挑眼皮,“到了叫我一聲?!?p> 溫昶應了一聲,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傳來,謝珩整個人都陷在軟綿綿的狐裘里,使她鋒銳的眉眼變的多了幾分柔軟。也許是頭枕著馬車壁不舒服,她始終皺著眉。
溫昶靠近了一些,溫聲道,“你靠在我身上吧,會舒服些?!?p> 謝珩不甚清明的睜開眼,似乎權衡了一番,她換了個姿勢,順勢倚在溫昶肩上。清清冷冷的皂莢香氣鉆入鼻子,謝珩不自覺的舒展了眉宇,尋了個足夠舒適的角度,昏昏沉沉的夢到了許久不見的故人。
她印象里,娘是極愛干凈的一個人,即便衣裙上摞著大大小小的補丁,也依然收拾的整潔利索,身上常有干燥溫暖的皂莢香氣。其實她已經(jīng)不太記得自己的母親長什么模樣了,歲月更迭,年幼時那么點記憶即便被深深刻在腦子里,可終究抵不過時光流轉(zhuǎn)。
也許是她下意識的忘了那些不算愉快的過往,她很少能想起從前的事情,十二歲之前的事情,都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
今日也是偶然回想起來,孩提時代那些伴隨著入睡的熟悉味道。
謝珩嘆了口氣,看著混沌天地里,那面容模糊的女人,一聲聲壓抑的咳嗽,鮮紅的血液,迅速凹陷下去的臉頰??菔萑绮竦氖终葡蛩靵?,輕輕拿走她懷里已經(jīng)蔫了的野花,然后顫抖的簪在發(fā)間,如同那朵不再鮮艷的花一樣,女人也在一個蕭瑟的秋日里永遠凋零。
她甚至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兌現(xiàn)中秋去院子里賞月的承諾。
那年月色很美,謝珩從沒見過那么大那么圓的月亮。
車內(nèi)除了炭火噼啪聲,只有謝珩逐漸紊亂的呼吸聲,溫昶低頭看著她,柔順的頭發(fā)遮蓋住額角,有毛茸茸的碎發(fā)覆蓋其間,幾縷發(fā)絲垂下來擋在眼前。
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沖動,溫昶抬手撥開她眼前的頭發(fā),輕輕將他們別到耳后,露出了那張過分好看的臉。
溫昶注視著她頰邊剛剛恢復好的傷,鬼使神差的想碰一碰,卻又在差點觸及對方臉頰的位置,如夢方醒般的躲開手。就連方才撫摸過她發(fā)絲的手指,都變得滾燙起來。
匆忙移開了視線,溫昶強做鎮(zhèn)定的目視前方,不讓自己看起來有一絲一毫慌亂。他矛盾又難為情,一邊盼著這條路再長點,一邊又希望快一些。兩種情感瘋狂拉扯,除了讓他越發(fā)心煩意亂,便只剩下長久的嘆息。
夢中的景象已經(jīng)遠了,謝珩冷眼旁觀著,如同一個局外人,她看見那個臟兮兮的小人掙扎求生,在最險惡的環(huán)境里爭到一絲生機,鋪天蓋地的陰霾壓著她,讓她有一種喘不上氣的錯覺。
夢里的她似乎在走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疲乏勞累纏著她,仿佛在兩腿之上栓了沉重的鐐銬,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體力。
謝珩看著那道逐漸模糊的身影,遠處有光傳來,照亮了混沌的天地,那道影子被光晃的很長,長長的拖在身后,連同沉重的鐐銬一齊走向遠方,走進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