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爾莉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兩條腿飛快地擺動,在田野上、山崗上、街道上留下沉重的腳步聲。她的淚水在空中揮灑,打濕了那一頭柔順的金色長發(fā)。她已經(jīng)不知道跌倒了多少回,泥土沾滿了她華麗的衣裙,糊上了她光亮的長靴,也蒙住了她洋娃娃般精致的臉龐。但是她不在乎了。
如果在哪個地方被撞到了,或者受傷了,就死在那里吧。她想。
既然被他拋棄了,我還為什么要活著呢。她想。
他讓我活下去,可是他都不要我了,我又為什么要活下去。她想。
但是,就好像上天在眷顧她一樣,雖然她奔跑著,跌倒了無數(shù)次,但是沒有人傷害她,她也沒有受傷。在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時,也許是因為她太過顯眼,似乎一切都為了她停止了。人們好奇著,被阻塞的交通咒罵著,但是,就好像上天在眷顧她一樣,她順利地跑回了公司。她連滾帶爬地沖進大門,嘶吼著飛上樓梯,一腳踢開閣樓小屋的門,又狠狠地一腳踢回來,把自己反鎖在了屋里。
扶著門把手,她終于緩緩癱在了地上。絕望的痛令她肝腸寸斷,她大口喘息著,卻因為被淚水嗆到而猛地咳嗽起來。她跪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彎曲的脊背劇烈地顫抖著,像是一只悲痛到極點的小野貓一樣。她的雙手絕望地錘著地面,發(fā)出一聲聲金屬的脆響。
她的嗓子早己經(jīng)喊啞了,因此雖然大張著嘴,喉嚨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將額頭頂在地上,任憑淚水噴礴著,打濕了地面。已經(jīng)結(jié)成綹的頭發(fā)披散著,紅色的頭繩早已不知所蹤。
她再一次成了被拋棄的野獸,只是這一次,她有了感情。
她就這樣跪在地上,無聲地哀嚎著。
她不明白,明明已經(jīng)親耳聽過少校的告白,明明在一起的時候那么快樂,那么單純,現(xiàn)在卻被以這樣一種粗暴的方式拒絕。
她下意識地去夠胸口,當手指碰上那塊祖母綠的石頭時,她觸電似的彈了起來,狠狠地扯下胸針扔了出去,然后,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一樣,癱在了墻角。
良久,她絕望地轉(zhuǎn)過身,慢慢爬到自己的皮箱旁邊,從里面掏出一把用于自衛(wèi)的手槍。一粒銀色的子彈被拿了出來,塞進了彈匣里,裝彈,上膛。
她流著淚,緩緩地舉起了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如果他要拋棄我,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她想。
但是又是那么不舍得。
哪怕見他一眼……
只是想再見他一眼……
她的眼睛猛地睜大了,手指漸漸僵硬,壓在扳機上咔咔作響。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薇爾莉特終于堅持不住,脆弱的神經(jīng)完全崩塌了。
手槍像鐵餅一樣被甩了出去,但是在撞上墻的一瞬間,走火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槍聲,桌上的煤油燈被擊得粉碎。
「薇爾莉特!?。。?!」
門被突然迸發(fā)的力量撞下了鉸鏈,直挺挺拍在了地板上?;艚鹚拱l(fā)瘋了似的沖了進來,來回搖著薇爾莉特的身體,嚎啕大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薇爾莉特嚇呆了。她費了好大勁,才從霍金斯的嚎哭里分辨出,他以為她自殺了。
「薇啊!他,基爾他不是那個意思!你為什么這么著急啊……他是想見你的??!你這樣就走了……我怎么和他交代!這樣他也一定會去死的!你們不要就拋下我一個人啊……」
霍金斯越哭越絕望,他捧起薇爾莉特的臉,直面著他扭曲的、痛苦的五官,宛如喪女的父親。
「社長……我沒事……槍走火了……」薇爾莉特小聲答道。
他的哭聲戛然而止,朦朧的淚眼呆呆地望著薇爾莉特:
「你……還活著?」
「還活著……我把槍丟出去了……」
半個小時以后,兩人沉默著對坐在床上。薇爾莉特低著頭,小鼻子仍然一抽一抽的,因為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力氣再大哭下去了。
「那個,其實……我和他早就聯(lián)系上了……但是,他不想讓我告訴你……」
霍金斯緩緩開口,卻因為猶豫顯得有些沒底氣。
「可是,為什么呢?他為什么要躲著我……我不明白……」
是薇爾莉特發(fā)出的、蚊鳴一般的聲音,透出深深的委屈。
「因為——哎,說來話長……」霍金斯嘆了口氣,看著眼前傷心欲絕的少女,緩緩道出了實情。
「當初,在聯(lián)系航空節(jié)的征稿的時候,我給國內(nèi)所有收養(yǎng)戰(zhàn)爭遺孤的地方都打了電話。當問到基爾那里時,我從電話里的聲音認出了他。他先是死不承認,直到我把你作為底牌亮了出來。我說,如果你不好好和我合作,我就讓薇爾莉特去找你。其實我當時明白,他之所以抵賴,就是因為他不想離你太近,讓你再一次依偎在他身邊,失去自我?!?p> 「那……他為什么不像想以前一樣,教我,陪我,慢慢讓我懂得這一切呢?」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在部隊里,他一直想把你教成一個懂的感情的、會表達的、有人情味的少女。他想讓你變得溫柔,想讓你懂得去愛,想讓你融入這個世界……但是他覺得他失敗了。在他死到臨頭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愛’是什么都沒教過你……他覺得,像我這樣的紈绔子弟,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帶著全新的你體會人生百味,才可能真讓你真正長大……他愛你,所以有關(guān)愛,有關(guān)親情、友情、戰(zhàn)友情什么的……但是他怎么能說得出口啊,那么內(nèi)斂害羞的一個人,快背過氣去了才表白,你說對吧……薇爾莉特……」
「所以……他瞞著我這一切,其實只是為了讓我更好的理解他所說的那些感情……但是……沒有戰(zhàn)爭了的話……他明明可以帶上我,陪著我,像他教我那些一樣……」她抬起頭,水汪汪的雙眼落進了霍金斯的瞳孔。
「他……是為你好,才故意躲著你的……包括讓我?guī)阋埠?,不和家里人?lián)系也好,就是為了讓你能在沒有他的地方好好活著,讓你成為獨立自主的人……當然,他這樣做也很不妥當,畢竟他都沒法讓你真正經(jīng)歷這一切,你怎么能理解呢……我說這個人也是認死理,我都和他吵過好幾遍了,他還是死不悔改……不管怎么說,他這次做的確實是太過了……傷害純情小姑娘什么的……真差勁……」
「那這么說,他沒有拋棄我……他還記得我,還一直在為我著想……雖然我并不理解……但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他何止是記得你……你記得當年你在航空節(jié)寫給他的那封信嗎?當時他在你們都走了以后,一個人在大太陽下面翻了三個小時,一張一張的翻。他翻沒翻著我不知道,但是后來他纏著我讓我把你寫的那些信給他,我沒給,他還生了好幾天悶氣……」
霍金斯回憶著,一段一段地說,而薇爾莉特就這樣靜靜地聽著。
「還有剛聯(lián)系到他的時候,他聽說你為了拆炸彈救人,硬生生把自己的假手拉斷,還哭著給我說當年你和他在因坦斯的時候怎么樣怎么樣……」
「反正這么說吧,你之前的每一件小事,甚至你有沒有吃好飯,他都要一天一個電話來問我。當你受傷或者難受的時候,他也總是跟著哭……」
「但是,當我跟他說,你會給歌劇寫歌詞的時候、會給公主寫情書的時候、會為了早逝的那個母親哭了的時候、會因為好玩的事情笑的時候,他也會樂得像個孩子一樣……」
「記得那次,可能是他也喝了點酒,我恰好跟他說你之前跑回他老家看墳,回因坦斯挖廢墟,還差點掐死自己的時候,他連著打了自己十來個大嘴巴子,哭得比他爸爸死的時候都兇……」
「今天,我嚇唬他說你要自殺,他從來沒這么慌過,求爺爺告奶奶讓我把你救下來,說讓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這……」薇爾莉特這回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自己該再去見他嗎?他這么糾結(jié),自己又該怎么辦?
「哎,反正我給他下了最后通牒了。明天,我跟著你再去一趟,看看他愿不愿意見你吧。如果他還不愿意的話,我就踹開他的門,再朝著他的臉上狠狠地揍一拳……」
「如果要打少校的話,只有我才行……」薇爾莉特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攥緊了鋼拳。
「啊這……」
「我開玩笑的?!?p> 兩人微微一笑。窗外的陽光穿過重重陰云,灑向了萊頓城,也忽然照亮了這個原本充斥著陰郁的小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