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日的日子還難熬,雖說已立秋,但是這日頭不見減。
桃兒扶著我慢步于御花園中。御花園的花還是那么好看,我總覺得一輩子都看不夠。
進宮十四年了,貴妃都成功把皇后掰倒了,我還是一個貴嬪。
我望著四面宮墻,心里想著,其實也挺好的,無兒無女,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正好實現(xiàn)了閨中美夢。
唯獨缺的,只有夢里承諾畫眉的檀郎。
后宮佳麗三千人,皇上要是一個一個畫,那不得手都給畫沒了。
我想著,不由得竊笑。
“娘娘在笑什么?”桃兒看著我莫名其妙的笑,不由得疑惑起來。
我抬起頭看了看那株十八學(xué)士,帶著笑意回道:“自然是覺著花好看才笑?!?p> 可惜再好看的花都會看厭。
我瞇起眼睛瞅了瞅太陽,才巳時剛過,這太陽就鬧得人直曬。
“回去吧,這日頭也太厲害了些,”我用團扇蓋著頭,嘆口氣道“這日子可怎么過啊?!?p> 桃兒扶住我,身后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為我打起了傘,我使個勁的扇風,想著能驅(qū)散些暑意。
才走出御花園沒多久就看見了和我住一起的小余答應(yīng)。
和我同在長福宮的小更衣不愛理人,唯一和我有些交流的只有皇上來的時候給我請安。
可我一個月才能見一次皇上,這東西的做法實在不像個人。
說句實話,我到現(xiàn)在都沒記住人家的全名,只記得她姓余,閨名里好像帶個寶字,叫什么……余寶兒還是余寶子的,這些我都不太關(guān)心,反正只是住偏院兒里的小更衣,管那么多干嘛。
“周姐姐好?!彼鹛鸬膶ξ掖蛘泻?,聲音黏黏膩膩的,好像能齁死人。
在一個宮里,都是伺候皇帝的同僚,還是得給些面子的。
我扶起她,善解人意的道:“天熱,你我姐妹不必在乎那些虛禮,妹妹可是要去御花園?”
她輕輕頷首,雪白的肌膚下透出了一些紅暈,水靈的眼睛里也帶上了些羞怯,我看著她,心里隱約猜到了什么。
皇上確實無聊,在宮里,除了上朝批奏折請安太后以外也就只能來御花園散散心了,余更衣年紀小,臉皮厚,這般做法倒是能理解。
可確實是年紀太小了,這宮里的女人個個如狼似虎,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偶遇皇上,擦出火花的事能輪的上這小小的更衣嗎?
我在心底嗤笑一番,表面仍掛出關(guān)心的笑臉對她說:“日頭大,妹妹多小心些?!闭f罷對她點點頭,帶著桃兒和我的一幫狗腿子離開。
桃兒酸酸的在我耳邊小聲念叨:“那個小浪蹄子定是去等皇上了,娘娘也太不知事了,咱們逛的好好的,為何不等皇上來了再走?皇上都一個多月沒來咱那了……”
眼看著這樣念下去又要沒完沒了,我趕緊止住她的話頭,拍了拍她的手,“行了行了,本宮只是乏了,快回去吧?!?p> 桃兒閉上嘴,委屈巴巴的看著我,轉(zhuǎn)而又低下頭去,緩了一會兒,對著抬轎的小太監(jiān)催到:“沒聽見娘娘乏了嗎?還不快些?!?p> 太監(jiān)們疾步如飛,一時晃得我有些無奈出來。
回到怡翠軒,春兒便將飯菜擺出來,催我快吃飯。
我扶著頭,只覺得女人好麻煩。
主宮住著我,還有我的三個嘮叨宮女,冬兒,春兒,桃兒,宮中十四年我從來不覺得乏味,大部分還是得感謝這三位每日都會在我面前講宮內(nèi)八卦,江湖傳說,奇聞異事。
我不止一次想,要是他們是說書先生,那聽客們可能都不用喝茶了,光坐那聽都能聽的云里霧里,飄飄欲仙。
精彩啊,實在精彩。
煩也是真的煩。
這三個最有上進心,從我進宮開始,她們就開始了勸解,希望我可以用我那張還不錯的臉講皇上迷死在床上,然后再用溫柔體貼的性格讓他欲罷不能,纏綿悱惻。
可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第一次侍寢的時候我確實在腦子里想象一步登天的美夢,但是我那晚抖得跟篩子似的,臉肯定是不好看的,因為我自己感覺得到滾燙滾燙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肯定像猴子屁股一樣。
發(fā)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開始收起了那些宏圖大志,一心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
皇帝好看啊,確實是好看啊,可疼也是真的疼啊。
從那之后的日子我便將她們勵志的話語當做耳旁風,安安穩(wěn)穩(wěn)的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
可能真的不怎么涉足那些爭寵之事,那年和我一同進宮的秀女最后竟然只有我一人平安的活了下來。
皇后與貴妃的爭斗實在可怕,最后貴妃登上后位時,宮里剩下的只有那些和我一樣乖巧如雞,蠢笨不堪的人物了。
但是去年皇上又收錄了一堆美人,若是不出我所料,新的紛爭早就開始在內(nèi)暗潮涌動了,而我只用再延續(xù)十四年前的懂事安穩(wěn)過完我在這宮墻內(nèi)的余生就好了。
想想我以前的日子。
我是魏興三年進宮的,那個時候我還有名字,我爹喜歡叫我宴疏,我娘就實際點,喜歡叫我盈兒。
不像現(xiàn)在人人都叫我周貴嬪。
十四歲的周盈之是父母掌中之寶,哪怕不喜歡詩書禮樂,也是他們眼中的乖寶兒。
我八歲那年就有了自己的字,無他,只因父母對我喜愛太深。
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承擔著他們最真摯的喜愛與期望,我從小對自己的定義也很清楚,只消找到個好人家吃喝不愁的過完這輩子就好了。
事實上確實做到了,我進了宮,被選中,還成了貴人。
那時可真是風光無限好啊,作為新秀,一進宮就成了貴人,眼紅了不少人。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他還在我腹中,有了些心跳,那時的我才十五歲。
我記得是一個陰雨天,天陰沉沉的,眼見要下雨,我的肚子隱隱作痛,有些下墜感,我看著窗外的那株梨樹,上面的花嬌柔脆弱,心里一時有些慌亂,好像知道要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一般。
后來只覺一陣疼痛,真疼啊,疼得我昏了過去,昏迷前一刻我就明白了,這個孩子是留不住的,他注定不能生出來,只因他娘是個擁有了盛寵且沒有腦子的女人。
但那時我好像醒來過半刻,血腥味充斥著整個屋子,院里鬧哄哄的,我聽到了皇帝的怒斥聲,說要斬了那些手腳不干凈的狗奴。
結(jié)果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我院里至少有四分之二的人被換成了新的。
后來我不止一次猜測,到底是誰殺了這個孩子,是先皇后?還是皇后?但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和她們爭奪了,我本來就天生軟弱,除了敢在喜歡我的人面前張牙舞爪,其他人,總是帶著疏遠和客氣。
我從來不知后宮會這樣殘酷,我以為得到了皇上的喜愛就可以安穩(wěn)度日,我以為我乖巧些就能保住我的孩子,我以為我就可以這樣和我的孩子我的夫君度過一生,我以為……我以為……
在夜里,我哽咽著寫下一封封家書,我跟爹娘說,我不想待在這后宮里了,太冷了,我想回家,我想他們,求他們帶我回家吧。
沒有回信。
就在我流產(chǎn)后的第三天,父親在鎮(zhèn)匪時犧牲,得知消息后的母親心絞而亡。
明珠沒有被呵護的人,只能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不成樣子。
短短半年,連升兩級。
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院里的梨樹被砍了,皇上下的令,據(jù)說是因為寓意不好??晌蚁矚g啊,他曾經(jīng)夸過我比枝頭的梨花還好看,我一直記得。
后來的日子平平安安?;屎蠛唾F妃斗得如火如荼,而我因為占著皇帝的些許愧疚安居于小院里安靜度日。
他每月還是會來看我,但我沒能再有一個孩子。
有時我會覺得,這宮里那么冷,只有他懷里是暖和的,但他不是我的檀郎,他是大魏的皇帝,是三千佳麗的夫君。
我暗自警告著自己不可沉迷于其中,皇上就是皇上,那一絲的愧疚最后也會隨著歲月而逝。
他興許也是不喜歡這般過于乖巧的我的,來看我的日子漸漸變少,我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像牛皮糖一樣的去纏他,鬧得他不得不放下奏章陪我玩樂。
那些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盛寵一瞬,卻壓得我差點死在這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