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天的請安是必不可少的，對于那些小秀女來說，正好可以進距離感受勝者為王的那股王霸之氣。
但都多少年了，皇后的臉還是那副端莊妍麗的樣子，看都看膩了，反正臉再怎么好看，經(jīng)歷過她和先皇后斗爭的老人大多都不敢正視于她。
我含著守禮的笑，輕輕將頭撇過去，看向新入宮封了位分的佳人們。
我仔細看了看，這期新進宮的秀女長得都還不錯，也能明顯的看出皇上如今的喜好。
清純可愛，知書達理的樣貌較多。
其余的星星點點，大都是守禮克己，頗有大家風(fēng)范的高門貴女。
嗨，那么多年過去了，皇上還是喜歡我這款的。
我不由得有些自信，因為這些女子的樣貌都不及我年輕風(fēng)華半分，看來當(dāng)初寵冠六宮的我還是有些本錢的嘛。
菜妃好像看見了我的小動作，身子像我這邊偏了過來，笑盈盈的對我說：“我瞧著如今的妹妹們美則美矣，卻也難敵周妹妹當(dāng)年的半點風(fēng)采。”聲音不大不小，不過是正好可以讓那些新秀聽到罷了。
眾人的目光瞬時便都移到我們這來了，好像在等著我的回答，以窺宮斗殘酷。
臉色剎時變得有些僵硬。這人真是有夠記仇的，以前的那些流言蜚語能記到如今，也虧她好記性。
我含蓄的笑了笑，“都是姐姐妹妹的，如何比的？不過我可是知道的，再如何好看，何人又比得上風(fēng)華萬千的皇后娘娘呢？”說罷帶著幾乎仰慕的目光看向尊首的皇后。
皇后我站你，你超好看，快幫幫我?guī)蛶臀摇?p> 皇后看著我頓了頓，轉(zhuǎn)而也笑出來，卻沒有接我的話，只是溫和的問我：“近日聽聞妹妹的喘癥又患了，醫(yī)女開的方子可還好？”
喘癥什么的，還不是騙她不想來請安的小把戲，她會不知道？這不就是側(cè)面敲打我這個小兔崽子不要偷懶，乖乖接受她的每日洗禮嘛。
我立即誠惶誠恐的站起來對她行禮，討好的笑道：“好多了，謝娘娘關(guān)心。”
我笑著，她也笑著，大家都笑著，好一派風(fēng)平浪靜姐妹祥和的風(fēng)景。
之后又有一位佳人提出了些趣事，大家氣氛祥和的聊了半晌后，皇后做了總結(jié)詞，大概意思就是，啊，大家進宮了都是姐妹，不要爭鋒相對啊……
散會后，桃兒扶著有些虛浮的我走出宮門。
沒來得及吃早餐，好餓。
我極為懂規(guī)矩的一一將比我位分高的送走后，又親切溫和的對那些小妃子做了告別才坐上步輦。
我是極其看好他們的，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嘛，這不外面的話本子天天嚎著這一句，萬一有一天現(xiàn)皇后又變成先皇后了呢？都說不準(zhǔn)嘛。
走過一段，就快到我的長福宮了，小太監(jiān)們突然都停了下來。
前面好像是皇上來了，小太監(jiān)們將我放下，規(guī)矩的站到我身后。
我則站在宮道的邊邊，低著頭等著他過去。
他停下來了，還走下來親自扶起我。
我抬起頭看著已經(jīng)有一月多未見到的臉，朝他笑了笑，等他開口說話。
他摸著我的手，輕聲問到：“怎么那么冷？近日可是那些奴才們短了你什么？”
我搖搖頭，回道：“未，是臣妾貪涼了些?！?p> 他語氣有些復(fù)雜，“前幾日還聽你喘癥又回來了，那醫(yī)女可是沒用？怎的還不好好休息？”
我?guī)е鴺?biāo)準(zhǔn)微笑，并不回看他的眼睛，只是微微低著頭回道：“臣妾并無大礙，只是聽說今日是秀女們第一次請安，想著能湊湊熱鬧，這才跑出來了?！?p> 我的手已經(jīng)開始暖回來了，蠻舒服的，他也有些察覺，但也沒說什么，又幫我捂了捂下，便放開了。
他還要去明德宮，那里有心腹大臣在等他商議國事。
他走時囑咐我要好好注意身體，記得按時吃藥，要是不舒服便叫人通知他，他叫太醫(yī)來瞧瞧。
我都一一應(yīng)下，但就是沒有抬頭看他的臉，想來我確實又耍了些女兒家的小脾氣，有些怨他不來找我。
我聽著他上步輦走的有些遠了才抬起頭，那抹明黃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開始后悔為什么要耍那點小脾氣不看他。
多好的機會啊，我就應(yīng)該大大方方的去看人家，然后嬌聲細雨的叫他來我宮，好讓那些秀女看見我還被他掛念在心，不要對我打什么小心思啊。
豬腦子豬腦子豬腦子。
我確實開始生氣了，但這氣沒有生多久，晌午的時候李元來通知我今晚皇上來我這。
人走后我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翡翠鐲子，不禁笑出來。
“皇上對娘娘可真好，平日里賞賜的都還是外邦來的新奇玩意兒，聽說連余貴妃都沒見過呢?！倍瑑嚎匆娢业男?，也帶著些許笑意道，“哪怕是皇上有了再多的后妃，每月還是記得娘娘的，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p> 我笑而不語，轉(zhuǎn)頭看向了窗外的那些山茶。
開的真熱鬧啊，連最后凋落時都是那么嬌艷。
真好。
我住的宮離皇上的圣辰宮有些遠，黃昏時分，冬兒就擺好了晚膳，我也穿戴整齊，就等著皇上來了。
春兒和桃兒兩個哼哈二將站在我兩邊，忿忿不平的念叨“也不知那個余更衣今日又要鬧什么花蛾子?！?p> “定是又來請安，人家又帶著香囊，又帶著繡品，只眼巴巴的等著沾咱娘娘的光能見一見皇上呢?！?p> “就是，誰不知皇上對娘娘最特殊，后宮八殿，只有咱們娘娘住的宮里沒有主妃，人人可都羨慕著呢。”
“……”
我心不在焉的聽著，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移到門外，我記得這個時辰他已經(jīng)商議完公務(wù)了，怎么現(xiàn)在還沒來？
難不成是前朝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稀奇罕見的，小余更衣也沒來。
尋常這個時候她都會估摸著時間，想著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來給我請安，順便給皇上拋拋媚眼，希望可以得到一絲青眼。
可惜可惜。
這樣的法子實在蠢笨，連我都不屑，可憐了她真的以為這般皇上就會去她宮里于她共度良宵。
聽聞小余更衣是九品外委把總的嫡女，不知尋得了什么好運才能進宮被選上的。
小家子氣都快沖爛房頂了。
我想著，期待的看著門外，突然回味到，春兒已經(jīng)掌燈了，皇上還沒來。
可他今天說了會來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是我白日的態(tài)度讓他不喜，遂來叫我空歡喜一場？
我一時有些羞恥的情緒上來，他既是這般想，又何必叫李元來告訴我？這讓那些新入宮的妃嬪要怎么看我。
冬兒看見我的臉色驀然冷了下來，嚇了一跳，不敢說話。
“娘娘，怎的了，可是發(fā)髻太緊，扯著不舒服？”冬兒小心翼翼的問到。
要是扯到了，我到也不會現(xiàn)在才說。我心里只覺一陣乏味，這般日子算是過夠了，懨懨的問：“皇上還來嗎？”
冬兒小心翼翼的幫我捏著肩，輕聲道：“還不知呢，桃兒那丫頭跑去問了，只是如今都還沒回來，興許是快了?！?p> “來與不來都一樣罷了，本宮是他的妃嬪，說到底也只是個妾罷了，他想來想去不是全憑自己？”我看著一桌子的佳肴，從端上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過兩次灶了，夠久了。
我招了招手，示意冬兒給我布菜，等不了也別委屈自己，沒大沒小的事做多了也不差這回。
哪怕吃完了，沐浴好了，皇上都沒有過來，桃兒也沒回來。
我心里隱隱有些不舒服，悶悶的，感覺好像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胡亂想著那些話本子寫的故事，微微代入便開始擔(dān)心。
皇上不會臨時起意，收用了桃兒來膈應(yīng)我吧，但也不會啊，分明就是他覺得他欠我的，他心里有愧尚且不會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事來。
而且這個人向來自呈高貴，別說是桃兒這樣的小奴婢了，就是那個不知道怎么進來的小余更衣他也不想去碰。
我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嚴(yán)重，招來冬兒幫我穿好衣物，春兒攙扶著急躁我走出去上了步輦。
沒想到圣辰宮的門外聚齊了大內(nèi)侍衛(wèi)，太醫(yī)們進進出出，所有人的臉色無一例外都是一臉凝重。
我與春兒對視一眼，春兒攔住了來往的小太監(jiān)：“發(fā)生了什么事？皇上怎么了？”
小太監(jiān)跪在地上，急促的回道：“皇上突然害了急病昏倒了，如今太醫(yī)們都在診治呢。”
我扒開身邊的人，慌亂的跑到圣辰宮門前，我知道現(xiàn)在進去會被攔住，于是只伸長脖子急切的想瞧見里面的一絲半毫。
人們進進出出，匆忙至極，只我看不見想見的人。
閑雜人等皆被請了回去，只說讓我們回去等消息。
我的預(yù)感一向很準(zhǔn)，三日后舉國哀喪，皇帝駕崩。
我的桃兒也找到了，在御花園的井里。
冬兒和春兒忍著淚繼續(xù)服侍我。
皇上為什么會死，我不知道，桃兒為什么死在井里，我也不知道。就像十五歲的我不知道爹娘和孩子為什么會離我而去一樣。
但不同的是，如今離去的是我最后的依靠。
我時常覺得，我的日子早就在聽到爹娘死訊的那一刻凝固了，迎接我的將會是漫漫無際的后宮生涯，可十三年后，我的丈夫死亡，歲月好像再次凝固，等待我的命運會是什么？
十三年前的周盈之有他的愧疚保其安穩(wěn)，如今的周盈之只有一個太妃的稱號，護她安穩(wěn)的人皆已離開，大千世界，獨留她一人于世間。
我永遠也等不到他的寵幸了。
而那些新入宮的美人也只得在這后宮里蹉跎歲月，至死都會保留著先皇帝的女人這一名號，哪怕才十五六歲，更有甚者才十四歲，那又怎么樣？她們都將頂著這個名號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