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 75
白秋離行至不遠(yuǎn)處的小酒肆,瞧著蘇棋在和酒肆老板聊天。
待到辭了酒肆老板盛情之邀時,她亦未曾問方才他為何先行離去,轉(zhuǎn)而一言,
“小棋,今日可尋著了無齋了?”
“嫂嫂慧心,我的確去了一趟。五色巷的產(chǎn)業(yè),且猜猜是誰家的?”
“又是里頭那位容二公子的?”
“確是如此。
不過二公子倒的確珍藏了不少浮生的真跡,即使咱們不主動來尋,元虛公子的金石印鑒也終是會輾轉(zhuǎn)被以各種方式送到咱們手上的。
所謂有緣,最重要的還是要一方有心,方能有愿者上鉤?!?p> “倒是好謀劃?!?p> “嫂嫂夸的是二公子還是浮生?”
秋離的目光沿著屋檐上的雪色綿延,“這二位都是不容小覷。但論謀略,小棋也當(dāng)仁不讓?!?p> 蘇棋垂眸淺笑,“論投石問路,處變不驚,倒是不及嫂嫂了?!?p> “好了,眼下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邊關(guān)動蕩的消息不日便會傳遍京城。
然而比起邊關(guān)變亂和黎民疾苦,位高者終歸是更關(guān)心權(quán)勢更迭的。齊家兵權(quán)在握,宮中又怎安心讓其出征,定少不了磋磨。
小棋,有句話我想問你,并非作為長嫂,而是作為小英的朋友——
你……可愿意同去玉門關(guān)?
作為家人,我不愿讓你涉險。
但是南國與西戎之爭戰(zhàn)局難測,我想要托你保護(hù)小英。她最是執(zhí)著,不善計謀隱忍,而你通透不拘,或許能為她破開迷局。
屆時恐各有立場,難以兼顧,我請求你保護(hù)她,與她站在一處。
請你放心,無論結(jié)果如何,蘇家的事情,我必定踐諾?!?p>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嫂嫂,若上有命,你當(dāng)真要去?
我和兄長總會有辦法替你斡旋過去。”
“若上有令,則說明若我去于南國局勢更有利,陛下并不傻,定是深思熟慮過的,不會讓我去白白送命。
若能保全家國,減少傷亡,亦是上策了。
況且我很擔(dān)心小英,若能幫到楚家一點(diǎn),也算如愿以償?!?p> “可是兄長……”
蘇棋低聲道,故作幽怨,“罷了,兄長總是同你在一邊的。”
秋離難得的展顏,“你曉得便是。想當(dāng)年江家危難時某人灌我的那杯‘毒酒’,我可是瞞著了?!?p> 蘇棋抱歉一笑,“嫂嫂,此事能不能別提了呀。
我哪敢……”
“倒是挺有趣的藥物,小棋若是有方子,不如給我研究一番,倒是夠唬人一番了?!?p> ……
此時,京都府內(nèi),有二人亦在商議要事。
俊朗公子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
“許兄,這是梁煊大人的血書?!?p> 許長庚端詳許久,眉頭微蹙,似含憂思,“何處得來?”
“宮中?!?p> 布條的邊緣被長庚攥在指間摩挲了幾次,似有猶疑,
“子樓,這份證據(jù)如果被取信,我朝儲君的威嚴(yán)會受到極大的撼動。你可知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東宮動蕩,則朝野不寧?!?p> “的確。結(jié)合我和許兄此前查到的,近日朝野發(fā)生的動蕩以及前兩年的江湖風(fēng)波,讓人不得不懷疑有人在背后操控,挑起將相失和,儲君爭位,后宮亂政?!?p> 恕子樓直言,若內(nèi)外勾連,京都府究竟如何處置這份證詞最為妥帖?”
許長庚頓了頓,“稍等,你說這份是從宮中,所以,是李司簿——?”
子樓頷首,“當(dāng)是?!?p> 許長庚眸光微亮,饒有深意的看了子樓一眼,“好。
那便誰也不必知會了,重調(diào)卷宗內(nèi)審案情便是,徹查后再稟明陛下。
凡事要講求證據(jù)齊全,光憑借一份證詞,還不夠證實(shí)后宮與太子府內(nèi)眷的合謀。而且事情也大抵不止這一樁,挖多深不動搖國本,不影響民心,也是要考量的。
李司簿沒有將證據(jù)直接交給陛下想必存了更深的緣由,賢弟,容我再想想?!?p> 他將血書折好,合上眼簾。
燭光落在他的睫翼上,微微恍惚,只覺得周圍光景影影綽綽,許是太久未曾休息了罷……
他凝神些許,薄唇輕張,“賢弟,近日定要加強(qiáng)守衛(wèi),京都恐怕要不太平一陣子了?!?p> “定當(dāng)。其實(shí)瑜有一事相問,我身邊有一位兄弟喚作薛遲暮,他也是京都人,許兄可曾聽聞過?”
許長庚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起身靠在幾案旁,
“薛家女公子那一支是自南陵北遷,還有一支……似乎在多年前因勾結(jié)外敵,被陛下下旨清剿了。
只是這京都也有許多人是從五湖四海而來,倒也說不準(zhǔn)有其他姓薛的人家。
賢弟問這個,可是對身邊之人有不放心之處?”
子樓搖頭,“并非疑心他勾結(jié)外敵,只是我偶爾留意到遲暮與我夫人的侍女走的很近,且他似乎過于關(guān)注夫人的一舉一動了,并多次暗示我夫人有離心之意?!?p> 他有些無奈的一笑,“或許只是我想多了,那樣最好?!?p> 許長庚扼腕道,“賢弟,弟妹是不錯的,你莫要疑心人家啊。
何況……李司簿愿意結(jié)交的女公子,素來是心性純良的。”
子樓含笑,化解他的誤會,
“許兄多慮了,瑜就算自疑,也不會疑我家夫人的。
她真的很好,我舍不得讓她傷心。
瑜只是擔(dān)心身邊之人對夫人有所誤解,而我卻未能及時發(fā)覺,久而久之埋下隱患?!?p> “原來如此。雖然姓薛的人家龐雜,不過……倒是可以從那女子查起。賢弟那知曉那侍女的名字?或許能順藤摸瓜,查到些什么?!?p> “茯苓。”
“茯苓……可是姓曲?”
“不錯?!?p> “這便巧了,此女出身當(dāng)年以香道為尊的曲家,可惜家族一朝獲罪,傾覆于旦夕。對了,當(dāng)年曲家和宋家關(guān)系極好,你若是想知道些陳年往事,不妨去醫(yī)館走一遭,問問宋晚榆大夫?!?p> “好,許兄,只是我還有些擔(dān)心……能否請京都府這幾日派幾人暗中保護(hù)夫人。瑜要同許兄查案,難免會分心。”
許長庚沉聲道,“子樓,為兄多此一問,令夫人究竟是何身份,得柳大人師恩,明瑟信賴,陛下那邊也欲加封賞,莫非……她是某位舊臣的家眷,或是陛下和某位的……?”
子樓斂了神色,眸光輕閃,
“與出身如何并無干系。
無論她是誰,都不是有人傷害她的理由。
還請?jiān)S兄——”
許長庚仰首,對上江瑜赤誠的眼神,
“明白。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賢弟,我……便沒有做到如此,終其一生,也彌補(bǔ)不了?!?p> “人生各有緣法。許兄別昨日舊夢,越今朝風(fēng)霜,亦已非籍籍一生,既居其位,定能改變更多,不負(fù)玉壺冰心。
至于瑜,從前只覺得鵬翔北海,風(fēng)鳴朝陽才算不枉,
而經(jīng)歷過動蕩波折,人心算計,如今真心所求,卻只是與家人平淡一生。
都道凌云志遠(yuǎn),但危樓高倚,便有不勝孤寒。我不想只為了一朝錦衣盛名,把家人也置于刀鋒之上。”
長庚頷首,感慨道,“事了拂衣,攜眷歸隱,又何嘗不算圓滿呢?!?p> 江子樓淺笑,“亦祝許兄因緣際會,撥亂反正?!?p> ……
暮色向晚,身旁之人隱于夜色里。
秋離走到凌波巷口的餛飩攤前,從錢袋里取出幾枚錢幣,“老板,請幫我下兩碗餛飩。
一碗現(xiàn)在煮,小份就行,大份的放些蝦皮和辣椒,待會我……友人來了再下?!?p> 話音落罷,身后有人快步行來,輕輕攬住她的肩,“老板,兩碗餛飩一起煮吧,蝦皮辣椒蔥花都加上,再多加些湯?!?p> 他貼近秋離,身上的香囊散發(fā)著淡淡艾草味,衣衫也換了一套,想來是回過客棧了,
“來赴‘摯友’的約。”
秋離被他一打趣,有些懊惱,臉紅了紅。
本來是心力不足,為了避免旁人八卦問詢才這樣說的。
被江瑜聽到了,他會不會想岔了……
老板卻心領(lǐng)神會,喜笑顏開道,“哎呀,江公子,你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來,快坐。”
二人落座,餛飩湯的香氣飄然入鼻,勾人食欲。
江瑜從袖中取出一個暖爐,放進(jìn)秋離的手掌中,“天寒地凍,且用它暖著身子吧。凍壞了姑娘,有損朋友之義。”
秋離將頭埋低,伸手拂過雙鬢的碎發(fā),將其別好。
暖爐外面裹著潔白的棉布,布料上繡著青色的竹枝,指尖輕輕觸碰,暖意剛剛好,
她抬眸,眼中一片晶瑩,
“我錯啦。不是朋友,是夫君。
江瑜,原諒我吧?”
子樓被她的反應(yīng)逗笑,眼中劃過一抹溫情,“吃人家嘴軟,餛飩都是夫人請的,為夫怎敢怪你?”
“下次,一定說……是夫君?!?p> 手被輕輕一握,暖意直達(dá)心底,“下次為難,便說是家人可好?小梨子,我們也是最親的家人,對么?”
秋離托腮,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提議,“嗯,家人……”
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餛飩就被端了上來,秋離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餛飩吹了吹,放入口中,
“好吃?!?p> 子樓也舀起一勺餛飩湯,吹淡滾燙熱氣,飲入喉中。
“江瑜,我可以說……你是我的人,或者……我是你的?!?p> 秋離俏皮一笑,肩上的雪珠仿佛都隨之渙然,
“這樣可足夠?”
子樓溫柔一笑,“還是罷了,我怕夫人同今日這般還未言語,便先內(nèi)心鏖戰(zhàn)三百回合,急壞了身子?!?p> 秋離嗆道,“非也。這般的話,我也是很能說的。只是……覺得太小女兒家了,也沒什么新奇的。
紛紛者眾,我想入你的心嘛。
你若是想聽,我亦是可以說的。”
二人心照不宣的一笑,埋頭吃完了餛飩。
……
日暮之時,罕見的窺見了天邊的一抹殘紅,而后頃刻月出山頭,有星子點(diǎn)綴藏藍(lán)天空。
明日,定是要放晴了。
入夜了,街上燈火零星,時有路人。
她走在前頭一步,溫柔回眸,“江瑜,今晚的星星很美,就像霜山那日一樣。
從小我許的愿都不怎么不靈驗(yàn),除了和你重逢的那個。
我一直很珍惜,很歡喜。
秋離執(zhí)起他的手,鄭重道,“江瑜,我很慶幸,是你。
千萬人中我一眼相中的人能來到我身邊,盡管命運(yùn)諸多捉弄,卻仍舊相知相守一程?!?p> 他停下腳步,眸光落在她的臉龐,“小梨子,你心中可是有事?”
秋離立于檐下,眼中倒映著燈火的微光,目色朦朧,
“可,話本總不能有始無終吧。
風(fēng)月佳話只言長相廝守之約而未寫到人生盡頭。
人間一游,方知生如蜉蝣,且行且少,難許終了。
我想明白了,你——”
“夫人,你打算去玉門關(guān),對么?”
秋離認(rèn)真的瞧著他的眼眸,輕輕點(diǎn)頭。
“若陛下下詔,我會隨軍去玉門關(guān),莫論生死。
江瑜,我知道自己也只是卒子一顆,但我不能再失去小英了。
若是真的能做些什么,哪怕多救一個將士、百姓,也是好的?!?p> “莫論生死,夫人當(dāng)真瀟灑?!?p> “對不起,我總是如此,說了要和你站在一起,卻還是要去。
我所做的,也總是要你在身后默默收尾,如今……又要把自己置身危險了。
江瑜……我可能又要虧欠于你了。
可是如若畏縮在京都不管不顧,將來小英和楚家有個三長兩短,我真的承受不了……我這條性命本就是小英和孟公子救下的。
可我總是這樣……讓你……”
語已凝噎,難訴衷情。
多少人待她好是另有所求,期望在心,亦或是血脈親緣所系。
尚在人間的,惟有江瑜和小英無需緣由的懂她,所求不過是她安好無恙,是她除卻南山之名、秦家后人身份的一顆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的真心。
她太明白被算計猜疑的滋味,便尤憐至簡至青的草木之心。
于是再也忍不住顫抖著伸出手從身前抱住子樓,撲入他的懷中,
“我不想走,也不想留你一個人,也不想教你在往后余生與旁人共度,我便是如此貪心,如此過分?!?p> 子樓回握住她的手,輕嘆一聲,
“不哭,我何曾說過你這樣不好。我若是你,焉能做得更好……
興許我心底便喜歡這樣重情重義,不問得失的夫人,也向來不覺得為友人千萬里奔赴有何不對。
小梨子,看向我,只此刻看向我便足夠了。
既然欠了,便索性多欠一些好了,我何嘗不欠著夫人諸多,只惜終究不能時時為你遮擋風(fēng)雪。
無論如何,你會是我此生惟一的妻子。所以你且放心去做,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要我放手,除非夫人真的瞧上什么容二公子、張二郎君,要與瑜兩相離絕?!?p> 秋離破涕為笑,“絕無可能。你不棄,我便不棄。
于你,我總是心中有愧。江瑜,打著燈籠都瞧不著你這么好的……”
子樓從她手中接過暖爐,放在她心口,俯下身貼近她耳畔,“所以夫人,你眼光特別好。
世道多艱,你要相信瑜絕不會后退半步。我支持你做的決定,只是無論身處何處,你休要學(xué)旁人去做什么烈女巾幗,夫人的長處也不在此,別為了楚姑娘太沖動,一定保護(hù)好自己。”
他揉了揉秋離的頭發(fā),“我信你能做的比所思更好。
有時獨(dú)立行事能彌補(bǔ)彼此思量不周,各揚(yáng)其長亦能破開一些看似無解之局。
很多時候,我慶幸是夫人做了那另一半的努力。
我傾慕夫人的勇敢和堅(jiān)定,盡管是藏在無言背后的。
旁人或許不懂,我都明白?!?p> 京都城里的晚霞燒的像火一樣紅,她的心沒來由的痛了一下。
冬去春來,她若不歸,是否留給他的只是半生蕭瑟。
就像她少時最害怕的那般,失去阿離的孤獨(dú)……
孟公子已經(jīng)不在了啊,若她再離開,這樣于他而言,實(shí)在太殘酷了。
若是上天讓兩人穿越山海相逢,再遇,相知,相依,
卻又要令二人遙隔彼岸,生年不見,實(shí)在太過殘忍了。
早知?dú)q月摧心斷腸,不如不遇,江湖陌路。
盡管她已經(jīng)足夠堅(jiān)定,但是心中還是有這般曲折的殘思。
若是不遇,雖無南山古城的那一瞥,明月樓高的并蒂良時,
至少不必再苦渡此后無望的春秋了。
可江瑜,你這般好,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回撤了。
就像竹葉隨風(fēng)凋落之時,緩慢如斯,留戀再三。
夢里明月,緣是空空。
她無處可去,是因?yàn)樗m遵循了禮數(shù),卻從不寄此心于神佛,也不信靈魂會升上天際,生世輪回,亙古不滅。
九姑娘是否存在,她都無法論證,極目盡頭,是空蕩的冷……
這些都只是她希望而非篤信的,此生有寄,方才不似無根之木,訴于他的千秋萬載,也不過是留一個更長遠(yuǎn)的念想吧。
只有眼前這些,是她可以暫擁的。
那些扎根在心里的人,能不能一次次,再重新來到她身邊,不要再有無望的離別……
她什么也沒再說,只是擁住他許久。
本該滿足的,可是……若是命運(yùn)虧欠她如斯,可否多還給她一些?
不要來去空空,只圓滿一次呢?
千萬種可能性中,就讓她選中——
那一霎,耳畔忽而傳來低語,
“小梨子,要相信自己,若真心想去做,繁星也會為你讓路?!?p> 她的眼眸閃爍,比星星更璀璨,“江瑜,你說得對。
我要去尋那種更好的可能性,或許,我能做到呢……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做到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那為什么不能是我們?
若沒有什么救世主,眾生若苦,當(dāng)尋自渡。
江瑜,你信我,我絕不放棄?!?p> 子樓將她抱入懷中,“我信你。
不過夫人清減了,屆時路上給你多帶些吃食,一日三餐,不可懈怠。”
手掌拂過她的臉頰,似乎想要拭去她眼角的紅,
“若是失約,我會有罰。”
這是第一次他說要罰她,秋離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個罰法?”
江子樓含笑,用并不嚴(yán)肅的口吻道,“自罰。
你若有傷,我會自責(zé)。你若……”
她踮起腳,用手捂住他微啟的唇,“不會。沒有如果,我會回來,絕不失諾?!?p> 江瑜伸手牽住她的手,“這樣的諾,瑜還請夫人對著李司簿和小鈴鐺許一次,夫人重諾,怕是無論如何都會平安歸來的?!?p> 他未言的,是希望她對旁人的祝禱也同樣眷顧于她自己。
她這樣好,上天怎會看不到……
秋離回過神來,“誒,難道小鈴鐺……被你喚來了?”
樺堂和她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這般……”
“是謝大哥和蒼雪郡主一早聽聞了邊關(guān)的風(fēng)聲,又告訴了小鈴鐺,她擔(dān)心我們才趕來京都的,樺堂那邊也是贊成的。曼玲的傷勢早已痊愈,并且在謝大哥的指點(diǎn)下武藝精進(jìn)良多,你于她是恩人,也是姐姐,讓她貼身保護(hù)你,我更放心些?!?p> “糊涂,若戰(zhàn)事一起,洛邑素來中立,是最安全的?!?p> “夫人莫急,若非謝大哥的身份特殊,怕是洛邑早已成為南北必爭之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岳父已經(jīng)護(hù)送白家北上了,送小鈴鐺來,也是想讓她護(hù)你周全。”
“何時的消息……你……”
“瑜沒有瞞你。夫人,小鈴鐺是今日才到的,若非她傳信,我一時間也無法篤定西戎集結(jié)兵馬逼近邊關(guān)之事的真假。
秋離輕嘆一聲,“好,事急從權(quán),便讓她同我一道吧,曼玲丫頭也是聰慧的,有她在身旁,也多了個商量的人。”
夜幕夕沉,四下昏暗,卻見長街一角火光隱隱。
巷子里躥出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一把抱住秋離的裙角,“哥哥姐姐,起火了……救救我阿姊……
我敲了好多家的門,他們都不開門……求你們救救我阿姊……”
秋離恍惚了片刻,“你阿姊在哪——”
“我們住在巷口的一間草屋中……姐姐,救救阿姊吧……是……我燒糊了面餅點(diǎn)著了屋子……都是我的錯……”
腦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她被小姑娘牽著朝那草屋的方向奔去,寒風(fēng)刮過面頰,斷續(xù)的片段在腦海中翻滾。
驚悸之中,記憶中模糊殘破的片段一點(diǎn)點(diǎn)清晰——
清江宴那夜,她分明在樓里待了一晚上,但是蘭溪姑娘他們說那晚上清江宴起火了……她隱約也記得是起火了……可若清江宴被封死了……為什么她沒喪生于那場大火里?!
不對,是她記錯了,還是自欺了……
隨著離草屋越來越近,火星和燒焦的味道越來越濃烈,那段幾乎被閹割掉記憶又慢慢的被強(qiáng)行一點(diǎn)一滴灌入腦海里……
是,錯了,那段記憶自始至終都是不完整的!
白家阿娘壽宴那日,阿離被拖走后,那個漆黑的夜晚,她不是徹夜待在樓里,而是待那些人離開后驚恐的從后院的小木門里逃了出去,而后……而后……親眼目睹了起火!
她那夜跑了好久好久,敲了幾乎所有附近人家的門,里面每每傳來輕微的動靜……但是沒有一人開門……
她分明喊了好多聲救命,起火了,救火……
沒有一人肯開門,可是屋內(nèi)有對談聲……
他們聽見了!
可沒有人敢開門…
為什么……是不相信么……怕她是騙子么?還是怕惹禍上身?還是他們也同那時的自己一樣怯懦么?!
她拼命的敲門,哭著求他們……可是……環(huán)顧四處……唯有一片寂靜的燈火……在風(fēng)中無聲悲泣。
原來竟是如此,她傷心恐懼、憂憤之下暈厥在了一戶人家門口,醒來時卻是被送回白家了……
是了,她怎么能忘……是阿爹一遍遍敲打她,告訴她……只要記得那夜意外離世的是‘小清’,活下來的是‘阿離’……旁的都是她受驚嚇之后做的噩夢……都是假的……
原來,假的,才是真的……
那件事之后,之所以要禁足她三年,不僅是因?yàn)榘㈦x的死,還有清江那夜大火的目擊。
她雖然沒有看見放火之人,但兇手若是知曉她是漏網(wǎng)之魚,為避免被人認(rèn)出,又怎會放她一條生路。
所以……其實(shí)是白家爹爹和她親生爹爹用了三年,暗中打點(diǎn)了城里所有聽見過那夜她呼救的人,遣走了撫育阿離的乳嬤和侍女,或許……知曉她是小清而非阿離的人,遠(yuǎn)比她想的要多。
不是白家瞞住了天下人,
而是一座城里的故人,瞞了一個人。
那些人喚她白姑娘、白丫頭的時候,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怪不得梁老伯再搬走之前看她的時候眼中都含著晶瑩,還送了她整整十包紅豆酥。
想到這一層,她難以控制的想到死去的阿離和常懷阿爹,愧疚與思念一經(jīng)生發(fā),便催人心痛欲裂。
“阿姊被困在屋子里了,她……她讓我先逃……姐姐……火越燒越大了……怎么辦?”
草屋外黑煙滾滾,小姑娘哭的梨花帶雨。
秋離心中震蕩的一空,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無限墜落,化作千絲萬縷的繩索牽著她本能的朝火海奔去。
江瑜甚至來不及拉住她,只見她奔入火海之中,他也隨之沖了進(jìn)去。
屋內(nèi)火光熊熊,熱浪灼痛了皮膚,可她四處尋找的只有屋內(nèi)小姑娘阿姊的蹤影。
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小清,找到她,救救她?!?p> 被濃煙逼出的滾燙的淚水,一點(diǎn)點(diǎn)在空氣中蒸發(fā),她看見那個弱質(zhì)纖纖的身影在火海中跌倒。
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她無視了搖搖欲墜的房梁,穿越火海一把抱住了那面目被火灰熏紅的姑娘,幾乎是把她背在背上,艱難的跨過著火的障礙物。
江瑜扶住她向下栽的身子,搭了把手,二人將那姑娘合力護(hù)送了出去。
頃刻之間,火勢大了起來,若非剛剛及時撤出,怕是危及性命。
她將帕子沾了融化的雪水替那吸入煙霧的姑娘擦拭口鼻,“江瑜,有水么?”
子樓迅速從附近井里打了水,秋離在清洗那姑娘鼻腔之時,子樓試圖用桶里的水滅火,但也是杯水車薪。
小姑娘哭著看向秋離和子樓,“沒用的,我開始試著滅火,發(fā)現(xiàn)這些水根本不夠……”
子樓眉頭微蹙,似乎在顧慮著什么……
秋離伸手輕拉子樓的袖口,“江瑜,我明白你所想的,但救人要緊,我們先帶著人去醫(yī)館,京都府應(yīng)當(dāng)有水囊和唧筒,你隨后速去尋許大人求援?!?p> 畢竟是火情,若不及時撲滅,怕是會蔓延開來。
救人要緊,總有疑點(diǎn),也只能事后再透徹思考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想到這里,子樓與秋離把昏迷的姑娘還有求救的小姑娘一同帶離了現(xiàn)場,乘上馬車,迅速駛往最近的醫(yī)館。
云舟寄月
至簡至青,草木之心。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