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煞神,白發(fā)蒼蒼;長戟短矢,去馬如飛。
廉頗騎射一回,跳下馬來,對來使笑道:以閣下觀之,廉頗老否?
趙使:將軍飯量,可以一敵三,將軍勇力,可以一敵百。真勇士也,何老之有!
廉頗:愿使君還國,多向趙王美言。廉頗若能再為趙國效力,征戰(zhàn)沙場,此生之幸也。
趙使:喏,敢不從命!
于是滿口應(yīng)諾,疾馳還國。雖然心中贊佩廉頗老當(dāng)益壯,但畢竟已經(jīng)收受郭開賄賂,只得昧下良心,回報趙悼襄王時,將無說有。
趙悼襄王:卿觀廉頗老將,尚能為我所用乎?
趙使:廉頗雖然年老,但飯量不減。
悼襄王:如此說來,尚能帶兵征伐,力戰(zhàn)沙場?
趙使:臣謂不然。其雖能食,但與臣會見,不移時三次登東如廁,恐不耐征伐矣。
趙悼襄王聞此,認(rèn)為廉頗已經(jīng)年老無用,由是只得廢然作罷。
自趙使去后,廉頗便常馳馬邊境,遙望故國。歲月流轉(zhuǎn),逝者如斯,草原上榮枯數(shù)度,老將終于絕望。忽一日,正登高坡北望,一陣風(fēng)來,卷起頷下長須,掃在臉上,其白如雪。廉頗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栽倒馬下,再也沒有醒來。
閃回結(jié)束,邯鄲旅社。
王翦使者亦知郭開喜賄愛財,聞?wù)f大喜,于是催促頓弱速行離間,然后告辭回營。
頓弱不敢怠慢,乃將所余財寶歸作一堆,趁夜前往郭府,傾其所有相贈。
郭開:俗語有云,無功不受其祿。明公如此重賜,卻是何意?
弱頓:李牧為建功揚名,不顧十萬趙國子弟性命,對我秦國大軍拼力以抗,其實無異于以卵擊石也。為避免殺傷,只請大人在趙王面前進(jìn)言,將李牧撤其帥位可也。
郭開雖知來人乃是秦國間諜,但愛其禮重,遂欣然受之。先在城中造謠,又親往宮中向趙王告密:李牧、司馬尚不敵秦軍,意欲率部投敵,與秦軍里應(yīng)外合,攻滅趙國。
趙王遷:莫非是秦人用間乎?
郭開:不惟秦人,今邯鄲城中,皆作如此傳說。若無其事,豈有空穴來風(fēng)者耶?
趙王遷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遂命趙蔥、顏聚出城,代替李牧、司馬尚掌兵。
李牧在雁門行使便宜之權(quán)已久,且猜知必是秦國離間之計,由是拒不受命。
趙蔥、顏聚不敢強奪帥印,只得回城,據(jù)實以報。趙王遷聞之,愈信郭開諂言是實,乃使人赍持王符及尚方劍,疾馳前線,分別將李牧、司馬尚誘出軍營捕之。
李牧欲行反抗,當(dāng)即便被誅殺。司馬尚被解除本職,發(fā)回邯鄲待罪。
頓弱正在邯鄲城中,聞訊大喜,急遣仆從前往秦營,告知上將軍王翦。
殘年剛過,河冰未開。王翦聞?wù)f李牧已死,便命兩路大軍齊進(jìn),展開南北急攻。王賁及楊端和奮勇出擊,一陣大敗趙軍,斬殺前敵總帥趙蔥。
王翦乘勝兵圍邯鄲,復(fù)使頓弱行賄郭開。于是郭開勸降趙王遷,及顏聚俱為秦軍俘虜。
畫外音:邯鄲被攻破之后,趙國卿大夫北逃至代,擁立代王嘉為君。堅持六年,秦軍破燕后攻滅代王嘉,趙國就此滅亡。趙國自西元前403年立國,至西元前222年亡于秦,存續(xù)一百八十一年,共歷十一個君主。戰(zhàn)國七雄之中,趙國歷經(jīng)戰(zhàn)亂,首都幾遭侵?jǐn)_。由是迫使趙人團結(jié)、耐苦、善戰(zhàn),以此求生。趙國之亡,始于廉頗之逃,終于李牧冤死。
王翦攻破趙國,俘虜趙遷,占領(lǐng)趙國大部國土,繼而進(jìn)軍向北,到達(dá)燕國南部邊界。
燕王喜聞而大懼,召集文武計議對策。
太子太傅鞠武嘆道:數(shù)年之前,大王不聽臣結(jié)聯(lián)匈奴抗秦之策,今實無良謀也。
燕王聞言不悅,由是再問太子:我兒可有救國良策?
燕丹:燕國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待兒回府,求賢于野,定斬秦王嬴政之首,以獻(xiàn)父王。
燕王喜見眾臣再無善策,只得散班退朝,等候太子丹尋覓刺客信息。
太子丹回到東府,長吁短嘆,愁眉不展。
門客王翰進(jìn)言:殿下不聞昔日信陵君竊符救趙,以守門老叟侯嬴及屠夫朱亥為助乎?求賢必于市井山野,太子何所憂耶!
太子丹驚問:如此說來,卿可識得此等奇人異士?
王翰答道:燕京之郊,有處士田光,邢邑東鄙人也。學(xué)識淵博,智勇雙全,素稱勇士,亦享俠名。太子何不親往拜訪,以國家大義說之,使其出山相助!
太子丹大喜,于是收拾珠寶滿車,以王翰為向?qū)?,前往東門之外,來尋田光。
鏡頭閃回,敘述田光。
燕國俠士田光,對當(dāng)時諸侯爭霸、連年戰(zhàn)亂現(xiàn)實不滿,由是不肯做官,屢拒燕王之請,一直游走江湖,行俠仗義,廣交朋友。
晚年留居燕都附近,與一眾豪俠之士交往,每日屠狗宰雞,彈鋏唱和,極為投機。
又與燕國太傅鞠武相交甚密,故對太子丹聞名已久,知之頗深。
閃回結(jié)束。田光正在家中閑坐,時近中午,便喚家人:去請我好友,前來喝酒相聚!
家人應(yīng)諾,剛剛轉(zhuǎn)身,忽聞門首車馬聲喧。
家僮來報:家主,家主。王翰先生來了!
田光:就他一個人嗎?
家僮:陪同一位公子,說是叫什么太子燕丹!
田光聞言,長嘆一聲:秦兵壓境,國破家亡之際,我等閑適之日休矣!
遂更衣出迎,接入內(nèi)室待茶,動問來意。
太子丹相見禮畢,見田光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略感失望,便命王翰呈上禮單。
田光不看禮單,只看院中滿車珠寶,問道:老朽山居,不用此物。太子何意?
燕丹再拜言道:強秦滅韓亡趙,兵屯燕界,國家危矣。聞先生乃是豪俠高士,豈忍坐視國人受此荼毒,社稷遭此傾頹耶!敢望出手相助,以救燕國生民。
田光:依太子之意,是欲招募勇士,謀刺秦王乎?
燕丹:然也。除一獨夫,而使天下安,實我輩分當(dāng)應(yīng)為。
田光:太子相請,某何辭一死報效?爭奈此身業(yè)已衰老,雖不惜死,恐壞殿下大事。某薦一摯友,乃衛(wèi)人荊軻,今寓居徐水赤魯,距我居所只有三里之遙。其豪氣尚俠,氣度儼然,常人皆不能及,可為殿下行此驚天大事。
燕丹:先生舉薦,必非常人,丹敢不應(yīng)諾!但未知荊卿何等樣人,可否相告?
田光:荊軻本是齊國慶氏后裔,后遷衛(wèi)國,始改姓荊。
鏡頭閃回,敘說荊軻來歷。
荊軻酷喜讀書擊劍,憑超人劍術(shù)游說衛(wèi)元君,但是不得任用。
秦國攻破衛(wèi)國,設(shè)置東郡,將衛(wèi)元君親屬遷到野王。
荊軻由此離開衛(wèi)國遠(yuǎn)走,漫游天下,專好抱打不平。
路經(jīng)榆次,聞?wù)f此地有當(dāng)世大俠蓋聶,于是登門拜訪,談?wù)搫πg(shù)。
蓋聶見荊軻年輕,以為其不知天高地厚,故而洋洋不睬,并踞案高坐,對其怒目而視。荊軻見此,便借如廁登東之故離席而去,未再歸來。
家人還報,說客人已出門登車而去,蓋聶放聲狂笑,便向門人賓客吹噓:剛才我與荊軻談?wù)搫πg(shù),其所論不甚得當(dāng)。我以目瞪之,其便心懷恐懼,不敢復(fù)留此地也。
其實荊軻不是懼他,只因不愿作無謂之爭。于是便吹口哨上路,又漫游到至趙都邯鄲。因聞?wù)f本地?zé)o賴魯句踐善玩士博戲,于是上門挑戰(zhàn),爭執(zhí)博局路數(shù)。
魯句踐屢博不勝,突然發(fā)怒,立身拔劍呵斥。荊軻見此,默無聲息起身,又借如廁登東逃走,不再回來見面。所贏錢帛,也都未曾拿走。
經(jīng)過此事,趙人皆以為荊軻為人怯懦,當(dāng)作笑話傳說。
荊軻聽此傳聞,不作解釋,復(fù)又吹口哨上路,去趙至燕,游于薊城。因與屠狗匹夫高漸離結(jié)交,二人成為知己。高漸離擅長擊筑,荊歌喜歡彈劍作歌。二人常在燕郊市井喝酒,飲至似醉非醉,高漸離擊筑,荊軻和節(jié)放歌街市,相互哭泣,旁若無人。
閃回結(jié)束。田光綜述:荊軻混跡酒肆,但為人沉穩(wěn),且喜讀書。其所游歷諸侯各國,都與當(dāng)?shù)刭t士豪杰德高望眾者結(jié)交。人皆以為狂徒,惟我知為隱俠,非平庸之輩也。
太子丹聞言甚喜,由是請道:我與先生同去拜訪荊卿,未知可乎?
田光:太子乃是貴人,豈敢枉屈車駕?便請回府,田光當(dāng)自往拜見。
王翰:先生不惜枉駕,此太子之幸也!
遂請?zhí)酉然?,自與田光同車后行,造訪太子宮中。
田光到時,太子丹早在宮外迎接,執(zhí)轡下車,京中之人觀者如堵。
太子丹親扶田光入府,親自獻(xiàn)茶,極盡敬慕之禮。旁觀眾賓見田光年老不堪,太子如此恭敬相待,無不竊笑。
田光環(huán)顧左右,早明眾人之意,便對太子丹道:殿下愛賢之名,今京中之人盡知,荊軻亦必稍后聽聞。老朽愿借殿下車馬,親去請荊軻前來,其必不能辭。
太子丹遜謝,又問:度先生所交游豪杰之中,除荊卿之外,亦有智勇如先生少壯之時,可代為先生持籌者乎?
田光連連搖首道:大難,大難。雖然,太子自審門下客,可用者尚有幾人?若有,可使就此相見,待田光請為殿下相之。
太子丹聞?wù)f,又驚又喜。乃悉召夏扶、宋意、秦舞陽數(shù)人至前,使與田光相見。
田光將此三人俱都相過,又一一問其姓名,乃請眾人退出。
太子丹:先生觀此三人如何?
田光:老朽不才,竊觀太子諸客,俱無可用者。
太子丹:先生何所據(jù)而言?
田光:夏扶血勇之人,怒則面赤;宋意脈勇之人,怒則面青;秦舞陽骨勇之人,怒則面白。怒形于面,而使人覺之,何以濟事?
太子丹:則荊軻如何?
田光:臣所說荊卿者,實乃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似為勝之。
太子丹大喜,便在內(nèi)堂設(shè)宴相待。席間相求,必請荊軻來府中相見,田光然諾。
稍時席散,太子親送至門首,命以自己車駕送歸,并聽先生驅(qū)使,田光復(fù)又遜謝。
田光將欲登車,太子低聲相囑:席間所言,乃國之大事,先生萬勿泄于他人!
田光笑道:敬諾。太子即使不言,老朽亦知其要。
來日一早,田光便乘太子鑾輿,來見荊軻。日光斜照,蓬門蔽戶,家徒四壁。
荊軻:老叟何來?
田光:從來處來。
荊軻:此是從何處借來怒馬軒車,到我舍下顯擺?
田光:燕太子丹欲募刺秦勇士,我已將賢弟舉薦于太子矣。子將一舉成名,可喜可賀!
荊軻盯視田光片刻,說道: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煩,卻將我先送上祭壇。此去九死一生,有何可喜,復(fù)有何可賀?
田光:如此說來,賢弟是不敢去矣。我這便回復(fù)太子,使其另請高明可矣!
荊軻:且慢。是誰說我不敢去者?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壯士何懼一死?
田光見其應(yīng)允,長嘆一聲:賢弟豪氣,千古少見,喜我所托得人。
荊軻:既曰喜得其人,老兄又何必長嘆?
田光:所喜者,終不負(fù)太子所托;所嘆者,被人所疑,不得不死也。
荊軻:此話怎講?
田光:某聞長者之行,不可使人疑之;昨日臨行,太子告光,勿泄此事。此是疑我口風(fēng)不嚴(yán),恐壞其大事也。夫為壯行,而使人疑之,非副我節(jié)俠之謂。
荊軻:老兄意欲何為?
田光:愿足下乘此車馬,急往宮中去見太子。便言田光已死,明我不泄其謀之志。
說罷此言,忽退后數(shù)步,毅然拔劍自刎,仆伏倒地而死。
荊軻托人將田光送回廬舍掩埋,毫不回顧,便乘門外車馬,進(jìn)城來見太子丹。
太子聞而大喜,接出府外,攜手入內(nèi),以上賓之禮相待。
荊軻見禮已畢,平靜告訴太子:某既受故友所托,必忠太子之事,請勿懷疑。
太子:卿乃豪俠之士,向來一言九鼎,燕丹豈有懷疑!未知田老先生,何不與卿同來?
荊軻:我友田光,為兌現(xiàn)守密之諾,已自殺而死矣。
太子丹聞而大驚,向城東方向再拜跪行,痛哭流涕道:是我殺先生也。囑以勿泄,是欲使大事成功,并無他意。田公以死踐之,豈我初衷耶!
荊軻旁觀,沉默不語。
太子丹哭罷,起身拭淚,延請荊軻登堂上坐,自己跪施大禮,以頭叩地,慷慨陳辭:
田公不棄,薦公于我,此天哀燕國,不棄宗社。秦王貪利,欲壑難填,不占盡天下,野心難足。前虜韓王,占領(lǐng)其土;又南攻楚,北破趙國,兵勢無二。王翦率數(shù)十萬軍抵達(dá)燕境,李信出兵太原、云中。趙國既已臣服,僅余代地一隅,禍將及我。燕國弱小,多被戰(zhàn)爭所困,雖舉全國之力,亦不能御秦。諸侯畏服,再無敢提倡合縱者,如此奈何!
荊軻:太子但有所命,荊軻無有不從。
燕丹:竊有拙策,欲得天下勇士,使往秦國,以重利誘之。秦王貪婪,必允我請。卿果能似曹沫當(dāng)年柯地之盟時,劫齊桓公一般挾持秦王,逼其歸還各國土地,則善之善者;如不能行,則趁勢殺之。彼國大將在外,皆都獨攬兵權(quán);而國內(nèi)無主,則必相猜疑潰散。我山東六國,便可趁此再行合縱,必敗秦國。此小可之愿,希卿思之。
荊軻聞罷,思索良久,緩言答道:此國家大事,小可才能低劣,恐不能勝任。
太子丹聞言下淚,以頭叩地,堅請道:卿若推托,不但燕國不保,且田光亦徒枉死矣!
荊軻聞此無奈,只得點頭應(yīng)諾。太子轉(zhuǎn)悲為喜,當(dāng)即尊奉荊軻為上卿,住進(jìn)上等館舍,命十名廝仆精心伺候。且每天親自前去問候,供以豐盛宴席,備辦奇珍異寶。
旬日之內(nèi),太子丹絕口不提入秦之事,又不時進(jìn)獻(xiàn)車馬美女,任由荊軻隨心所欲。
半個月后,太子丹見荊軻并無行動之意,由是親來館舍拜見,婉言相激:今聞秦軍早晚將渡易水,小王雖欲長久侍奉先生,又豈能得乎?
荊軻不悅,于是答道:在下計議已定,即使太子不言,亦欲請行。惟缺憑信之物,難以接近秦王。今聞秦王懸賞千金,封萬戶侯,以購取樊於期將軍首級。若能得其首級,及燕國督亢地圖以獻(xiàn),則秦王必然大喜召見,我可即報答太子矣。
太子聞罷,頗為難道:樊將軍是因走投無路,而來歸附燕國。我何忍為報仇,以傷可敬長者投附之心哉?望先生另謀良策,退而求其次者,不亦可乎!
太子言罷,淚水雙流。
荊軻佯作籌思:既是如此,待某另處。
太子再拜稱謝,施禮辭去。
荊軻便離館舍,私來會見樊於期道:我聞秦王對待將軍,刻毒透頂。父母同族,都被殺死,或沒入宮中為奴。今又以千金賞、萬戶封,索購買將軍首級。公將如何?
樊於期仰天長嘆,淚流滿面道:我每思至此,常恨入骨髓,只彷徨無計也。
荊軻:某有一計,既可解除燕國憂患,又可報將軍深仇,如何?
樊於期:請道其詳?
荊軻:若得將軍首級以獻(xiàn),秦王定必悅而見我。則某借上殿呈獻(xiàn)首級之機,左手擄其袖,右匕刺其胸。如此將軍之仇得報,燕國之恥可消。未知將軍肯否?
樊於期脫袖露膊,扼腕近前:此我日夜切齒捶胸恨者。今得聞教,幸也!
于是伏劍自殺,倒地身亡。
太子聞?wù)f,驅(qū)車而至,伏尸大哭,悲傷至甚。事已至此,不能挽回,于是收拾樊於期首級,置于匣中,交付荊軻。然后問道:今可赴秦乎?
荊軻:昔專諸刺僚,公子光賜以魚腸之劍。秦廷守衛(wèi),遠(yuǎn)愈吳王僚十倍。敢請利刃!
太子丹允諾,越數(shù)日,尋得趙國徐夫人匕首,以百金購之,命工匠淬以劇毒。以死囚試之,血濕衣褸,無不立斃。于是命人整理行裝,即遣荊軻上路,使秦武陽為副。
又過數(shù)日,仆從來報,荊軻仍舊留于館驛,并未啟行。
太子疑之,由是親來催請:其事急矣!先生若不愿動身,請先遣秦武陽前往可也。
荊軻聞言大怒,呵斥道:今行此奇險之事,去而不能復(fù)返者,無用之輩耶!今只憑一把匕首,進(jìn)入不可意料強暴之國,其事之難,不問可知。某之所以停留不行者,是欲待故友同行,以為臂助也。既太子嫌遲,又疑我懼死不行,臣請辭別可矣!
于是懷忿出發(fā)。太子未知其言真?zhèn)?,只得佯作未聞,乃率一眾門客賓朋,皆著白衣,頭號戴白帽,前往送行。行到易水之畔,祭過路神,就要上路。
高漸離擊筑,荊軻和其節(jié)拍高歌,喉中發(fā)出變徵之音,眾賓客聞而泣下。
荊軻唱道: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唱至末節(jié),轉(zhuǎn)為羽聲,天空中風(fēng)云為之變色。眾賓客皆都瞪目悲和,個個怒發(fā)沖冠。荊軻歌罷,則率秦舞陽登車離去,始終不曾回顧一眼。
荊、秦二人到達(dá)咸陽,尋找館驛住下。荊軻先赍持價值千金重禮,優(yōu)贈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請其代為通融,要求拜見秦王。
蒙嘉得其重賄,乃向秦王進(jìn)言:今燕王深懼大王威勢,不敢出兵抗拒,愿舉國以為大王臣民,尊我主為天子。并愿為秦國郡縣,貢納賦稅,只求守其宗廟而已。因不敢自來面陳,謹(jǐn)遣使者二人,以反賊樊於期首級、督亢地圖以獻(xiàn)。燕使在外求見,惟聽大王吩咐。
秦王聞言大悅,乃具朝服,安排九賓大禮,命在咸陽宮接見燕國使者。
荊軻聞?wù)f準(zhǔn)予接見,暗道:僥幸,是天不滅燕國也!
遂親捧樊於期頭顱之盒,命秦武陽捧地圖之匣隨后,次序進(jìn)宮。
到至殿前階下,秦武陽見秦宮衛(wèi)士威勢赫赫,不由臉色大變,兩股戰(zhàn)戰(zhàn),十分害怕。
殿下秦國群臣及武士見其形狀,皆感奇怪。
二人進(jìn)殿叩拜秦王,秦舞陽已近癱倒,便連秦王也感驚異,面露疑問之色。
荊軻回過頭來,對秦武陽笑了一笑,乃向秦王謝罪道:此北方蠻夷之人,平生未見天子之威,故此害怕。望大王原諒休怪,下國外臣則深感天恩。
秦王聞他說得謙卑,甚覺得意,乃對荊軻說道:既如此,寡人不怪。卿即膽大,且對答得體,便請平身,將其所持地圖獻(xiàn)上,以供孤家觀覽!
荊軻聞言大喜,便從秦舞陽手中拿過地圖,并首級盒子一起舉過頭頂,移步升階上前,到至龍書案前,捧送給秦王,面不改色。
秦王先看樊於期首級,咬牙恨道:好了你這逆賊,得如此便宜死法。
命令近侍拿出首級,懸于午門示眾。再命燕使:打開地圖,并解說各城關(guān)隘。
荊軻奉命,由是湊近書案,將案上地圖慢慢伸展,一邊口中申說。
秦王心中喜歡,全神貫注,直脖伸頸以觀。未至片刻,圖軸全部打開,圖窮匕現(xiàn)。
那寶刃露出,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秦王雙目陡然一花,不由大駭,上身往后一仰。
秦王:這,這是什么東西?
說時遲,那時快!荊軻早伸左手,抓住秦王衣袖;右手捉起匕首,便往秦王頸中比劃。秦王臉色大變,掙扎站起,扯斷衣袖。就勢打一個滾,繞柱而逃。
事件懸疑:荊軻乃是一位蓋世奇?zhèn)b,因何被那秦王脫身而逃?
歷史真相:匕首過短,龍書案過于寬大,此為主因。秦王原是坐在龍榻之上,荊軻是在書案對面,相隔近丈,中有巨案相阻。秦王陡見匕首,又往后仰身,故此便被書案隔開,夠之不著。而荊軻思及燕太子所囑,欲生擒秦王,逼其退土撤兵,故無法施其刺殺妙術(shù)。
秦王一股猛力,扯斷衣袖,嚇出一頭白毛汗,急拔肋下佩劍,欲與刺客相爭。但其劍太長,又有寬大袍襟相阻,一時拔之不出。
荊軻已知事情緊急,便急躍起,越過書案,又一腳踹倒龍榻,追逐擒拿秦王。
依照秦國之制,文武上朝議政,皆不許帶劍上殿,此時只能面面相覷,無不驚呆。
秦王繞柱狂跑,朝服絆腳,一時狼狽萬狀。持戈侍衛(wèi)都在宮殿階下列隊,沒有君王命令不能上殿,一時也不能來救,情勢愈加危急。
荊軻信心復(fù)起,大叫一聲:秦王,今日不是你,便是我!
將雙腳一墊,便欲再次躍起,凌空下?lián)?。正?dāng)此萬分危急時刻,殿上忽有隨從醫(yī)官夏無且,心急智生,雙手一抖,將懷中藥囊擲出,投擊荊軻。
荊軻偏頭躲避,藥囊擊在龍案之上,散落一地。荊軻亦因此腳下一頓,未能躍起。
夏無且一擊不中,又從懷中掏出藥杵,再次飛出,迎面打來。
荊軻再次避過,口中罵道:賊胚,直如此多零碎!
夏無且又掏出數(shù)枚銀針,甩手投出,口中叫道:奸賊,再著我神針罷!
荊軻一邊躲閃,一邊咒罵,一邊緊追不舍。秦王繞著柱子狂跑,殿外士兵驚惶失措,皆都不知所為。
醫(yī)官夏無且再摸懷中,卻掏了一個空,身上再無可投擲之物。
荊軻右手持刃,左手忽然暴長數(shù)寸,已搭在秦王肩頭,嗤地一聲,扯下半幅袍領(lǐng)。
秦王愈加狼狽,更拔劍不出。此時若無巨柱,便是八個嬴政,亦已成擒。荊
荊軻雖然輕功了得,但因有被自己踹倒龍榻礙事,只得兜轉(zhuǎn)疾追,每一圈倒要比秦王多跑半里多路。由是心中暗悔:直娘賊!我因何要將這賊榻踹倒?
一邊腳下不停,一邊自怨自艾,頭上冒出汗來。
此時殿中忽有一個尖細(xì)嗓音響起,高聲叫道:大王,負(fù)劍于背!大王,負(fù)劍于背!
此話便如一聲驚天霹靂,將秦王從夢中震醒。于是據(jù)其提醒,將劍鞘往身后一背,刷地一聲,拔出劍來,向身后猛地?fù)]出。于是劍氣大漲,便如長虹經(jīng)天,滿室生寒。
適逢荊軻剛剛追至秦王身后,將左腿飛起,一腳向秦王后背踢來。
也是因緣湊巧,又如鬼使神差。分明是荊軻將自己左腿遞上劍刃,哪里還避得開?只聽嚓地一聲輕響,真好利劍!早將荊軻左腿齊膝砍斷,卸了下來。
荊軻倒下,運起神威,拼盡全力,將手中匕首擲出。卻又是鬼使神差,短劍飛到之時,適逢秦王閃身躲到柱子后面,于是只聽“鐸”地一聲,匕首入柱,直沒至柄。
秦王見荊軻手中沒了兇器,左腿又折,腦中靈光一閃,遂回身從柱后繞出。于是揮劍斬出,又砍斷荊軻左手。其后亂砍亂斫,直砍傷八處方止,連斷肢共有十處,血涌如泉。
荊軻已知刺殺失敗,必然無幸,乃依柱箕坐,以右手點指秦王:上天不佑善人!某事不成,是想生擒于你,逼寫約契,以回報燕太子。天不滅秦,夫復(fù)何言!
秦王此時兩股戰(zhàn)栗,長劍亦有些拿捏不住,哪里還能回言?
便在此時,忽又聽那尖細(xì)嗓音道:殿外武士,還不上殿拿賊,更待何時?
殿外武士得令,方才如夢初醒,一起奔上殿來,七手八腳,斬殺荊軻。
又有十?dāng)?shù)人奔向秦舞陽,亦將其剁成肉泥。秦舞陽號稱燕王三大勇士之一,自始至終皆都癱軟在地,竟未能支吾一招半式。
秦王坐在地上,頭昏眼花許久,這才緩過神來,起身站穩(wěn)。
回頭看時,見那提醒自己背負(fù)拔劍,及號令武士進(jìn)殿擊賊者,正是內(nèi)侍宦官趙高。
趙高飛身上前,屈身扶起秦王,并令近侍將龍榻立起扶正,攙扶秦王歸座。
秦王大驚之余,復(fù)又大喜,迅速鎮(zhèn)定下來,復(fù)又恢復(fù)帝王氣勢。當(dāng)即下令,命厚賞醫(yī)官夏無且,近侍趙高,并封趙高總領(lǐng)內(nèi)宮侍宦。
畫外音:對于荊軻刺秦之事,太史公司馬遷首為立傳,后世傳聞評論,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歷代文士皆有所評,或贊或嘆,或鄙或斥,或褒或貶,眾論不一,按下不提。
荊軻既死,秦王愈怒燕國,遂命增兵赴趙,詔令王翦進(jìn)軍。
王翦揮師北上,猶如雷霆萬鈞,無堅不催,當(dāng)年十月,便攻拔燕都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皆率本部精兵,棄城而逃,退保遼東。王翦命令部將李信,隨后追擊不舍。
燕王喜逃到遼東,秦軍仍在后面攻打,不肯停止;太子丹率門客家將逃到襄平,躲在附近衍水洲中,暫避鋒芒。
代王趙嘉恐受池魚之殃,遂寫信給燕王喜道:秦軍如此窮追不舍,皆是因太子丹遣荊軻刺秦之故也。依小王之計,不如殺死太子丹,獻(xiàn)其首級給秦王政,則秦王定能罷兵,因而保住燕、代國祚也。時至今日,也只得棄卒保帥,有何不可?
燕王喜生性愚昧,竟然聽信代王嘉拙計。遂派人到襄平衍水洲,斬殺太子丹,將其首級帶回遼東,復(fù)遣專使前往咸陽,獻(xiàn)給秦王。
嬴政雖得太子丹首級,依舊不肯罷兵,照樣命令攻打燕國。五年之后,秦軍俘虜燕王喜,燕國終于滅亡。自召公奭立國,至燕王喜失國,共計四十二代國主,國祚八百二十二年。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燕國覆滅,回說魏國之亡。
秦滅韓、趙之后,便欲趁熱打鐵,南下攻楚。但中間尚隔魏國,甚覺不便。雖然此時魏國只剩國都大梁附近城邑,但終屬進(jìn)軍楚地障礙。
嬴政于是議于群臣,決定先滅魏國,再伐荊楚。
秦王政二十一年,秦軍攻占燕都,完全取得黃河以北之地,乃將主攻方向轉(zhuǎn)向河南。
贏政遂派王翦之子王賁這帥,率軍進(jìn)攻楚國,一舉占領(lǐng)其北部二十余城。
楚國由此龜縮淮南,不敢輕舉妄動。秦軍乃知側(cè)背安全,隨即回軍北上,揚言要從邯鄲進(jìn)攻魏國,誘使魏王將四十萬主力放在河北。
王賁誘兵之計已售,乃突然揮師南下,繞過楚國三十八城,自南而北,包圍魏都大梁及安陽邑。秦軍又封鎖黃河,阻擋北方魏國援軍南下。
城內(nèi)魏軍依托城防工事,拼死防守。秦軍強攻無效,遂引黃河、鴻溝之水灌城。
大水浸泡三個月后,大梁城終于崩塌毀壞,秦軍由此大舉入城。
魏軍殊死抵抗,進(jìn)行巷戰(zhàn),最后戰(zhàn)敗。魏王假出降,被王賁所殺。
王翦又發(fā)動平陰之戰(zhàn),消滅魏國河北主力四十萬大軍,魏國至此滅亡。魏國自被周威烈王承認(rèn)諸侯地位,至魏王假滅國,共計八代君主,國祚一百七十八年。
秦滅魏后,在其東部地區(qū)設(shè)置碭郡。
鏡頭轉(zhuǎn)換,魏國既亡,再說滅楚。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賁率軍進(jìn)攻楚國,取其二十余城,已揭開攻滅楚國序幕。
楚國公子昌平君徙于陳郢,不敢出戰(zhàn)。
畫外音:雖然楚國屢戰(zhàn)屢敗,當(dāng)時仍不失為南方大國,擁有今之河南西部及東南部,山東南部,湖北、湖南兩省,洞庭湖以東,江西、安徽、江蘇、浙江全部。非但如此,楚國此時尚有對秦國作戰(zhàn)實力,只是屢為秦軍所敗,不敢主動出擊而已。
秦王平滅韓、趙、燕、魏四國,此時已被勝利沖昏頭腦,便謂勝楚甚易,可一戰(zhàn)而定。于是分析國內(nèi)能征慣戰(zhàn)之將,欲擇伐楚主帥。
丞相李斯進(jìn)言道:將軍李信,年少壯勇,才能不凡。其曾以數(shù)千精兵,急追燕太子丹于衍水,并獲大勝。故此堪當(dāng)重任,可命其率兵攻楚。
秦王稱善,于是親問李信:孤若派兵攻楚,以卿為將,于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
李信:楚兵甚弱,昔武安君率師七萬伐楚,一戰(zhàn)舉鄢、郢,以燒夷陵。吾雖不及武安君,然用二十萬人足矣。
嬴政稱善,因見王翦在坐,于是順口問道:老將軍以為如何?
王翦沉吟片刻,然后答道:信以二十萬人攻楚,必敗。以臣愚見,非六十萬人不可。
秦王笑道:將軍老矣,何如此怯也!李將軍壯勇,堪當(dāng)此任。
王翦以己言不見采用,又被秦王訕笑,遂含愧謝病告老,歸還頻陽,激流勇退。
李信受命為秦軍統(tǒng)帥,以青年將軍蒙恬為副,率兵二十萬,攻伐荊楚。引軍向南,將主力大軍集中于穎川郡,下寨安營。經(jīng)日夜研究,鑒于秦楚接界多為平原,無險可扼,李信最終確定戰(zhàn)略:此次作戰(zhàn)目的,宜在于殲滅楚之野戰(zhàn)部隊,消滅敵國最后有生力量!
由是下令擂鼓升帳,聚集諸將道:當(dāng)我軍向楚國進(jìn)攻之時,楚軍必將兵力集于汝水兩岸御之。則我可采取兩翼鉗形攻勢,包圍殲滅楚軍。平滅楚國,亦在此一舉。
諸將聞此,皆都稱嘆:將軍用兵謀略,雖孫、吳亦不及也。
李信聞此大喜,于是分兵派將:由副將蒙恬率領(lǐng)前部兵馬,沿汝河兩岸前進(jìn),從正面進(jìn)攻楚軍。本帥自引主力,從汝水以南,迂回楚軍左翼,與蒙將軍會師,聚而殲之。
眾將聲諾,于是兩路大軍齊發(fā)。一路勢如破竹,排除抵抗,于汝河南北分向攻擊,擊破楚軍。于是果如所料,李信軍順利占領(lǐng)平輿,蒙恬軍同時占領(lǐng)寢城。
秦軍進(jìn)占兩城后,李信因見未遇重大抵抗,便以為楚師已無再戰(zhàn)之力,于是下令渡過洪河,繼續(xù)東進(jìn)。未料前面其所要面對者,卻是戰(zhàn)國最后一位戰(zhàn)神。(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