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集絕代女皇
屠刀舉起,勢難歸鞘。
武則天既迫李元嘉、李靈夔、李撰自殺,復流放李元軌于黔州,途中亦死。又殺江都王李緒,后又誅殺親黨數(shù)百家。
由是宗室諸王相繼誅死,子孫所幼者皆都流放嶺南邊遠之地。
殿中監(jiān)裴承先乃是故相裴寂之孫,因坐罪與瑯邪王通謀,亦被處死,誅戮于市。
又有左肅政大夫、同平章事騫味道,素不禮敬殿中侍御史周矩,屢言其不能了事,甚為輕視。適逢有密告騫味道勾結(jié)諸王謀反者,武則天敕命周矩鞠按其罪。
周矩便戲謂騫味道曰:公常責周矩不能了事,今日便為公了之。
騫味道大駭,暗自悲吁:風水輪轉(zhuǎn),不料今日竟落在此賊手中!
乃與其子騫辭玉皆都伏誅。
其后不久,又殺辰州別駕汝南王李煒、連州別駕鄱陽公李諲等宗室十二人,盡徙其家屬于邊州。又殺李諲岳父天官侍郎藍田鄧玄挺,謂曰知反不告,故予同誅。
明堂既成,僧懷義以功拜為左威衛(wèi)大將軍、梁國公。
垂拱五年,正月初一日,乙卯朔。
武則天大饗合祭于萬象神宮,己服袞冕,腰插大圭,手執(zhí)鎮(zhèn)圭以為初獻,皇帝為亞獻,太子為終獻。先詣昊天上帝,次高祖、太宗、高宗,再次魏國先王,再次五方帝座。
獻饗已畢,太后升御則天門,宣布大赦天下,改元為永昌。
丁巳日,太后駕御明堂,接受群臣朝賀。來日布政于明堂,頒九條政令以訓誨百官;復次日再御明堂,大饗群臣,賜宴文武。
二月丁酉,追尊先父魏忠孝王武士彟為周忠孝太皇,先妣楊氏曰忠孝太后;以文水先陵曰章德陵,咸陽陵曰明義陵,又設置崇先府官員。戊戌日,追尊先祖魯公曰太原靖王,北平王曰趙肅恭王,金城王曰魏義康王,太原王曰周安成王。
時有浪穹州蠻酋傍時昔等,共計二十五個部落,先前依附吐蕃,至是來降唐朝;武則天便以傍時昔為浪穹州刺史,并令統(tǒng)率其眾。
畫外音:自七世紀初至中葉五十年間,有烏蠻族不斷移入洱海地區(qū),形成六個烏蠻政權(quán),即是所謂“六詔”:蒙巂詔、越析詔、浪穹詔、邆賧詔、施浪詔、蒙舍詔,浪穹詔乃為其中之一。傍時昔既受唐朝刺史之封,便為此后“南詔”形成奠基張本。
五月十八日己巳,武則天以僧懷義為新平軍大總管,率二十萬大軍北討突厥。臨行時叮囑,不必真打?qū)崙?zhàn),只要能生還長安,但可敘戰(zhàn)功,以塞朝中群臣之口。
懷義心領神會,便引二十萬之眾西行數(shù)千里之遙,便似公費旅游。行至紫河,幸而不見胡虜,便就單于臺上勒馬寫生,刻石紀功而還。
武則天親率眾臣接至玄武門外,懷義由此更加驕橫。
諸王當時起兵反武,此后皆遭清算。
貝州刺史紀王李慎不預其謀,亦被連坐系獄,檻車徙流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生有八男,以徐州刺史東平王李續(xù)為長,其后相繼被誅,家屬皆被流徙嶺南。
更有一女,乃為東光縣主楚媛,下嫁司議郎裴仲將,夫妻間相敬如賓。及聞父親李慎兇信突至,李楚媛號慟終日,嘔血數(shù)升;守喪期滿,不御膏沐者將近二十年。
徐敬業(yè)敗亡之后,其弟徐敬真被流配繡州,此后尋機逃歸,將要投奔突厥。經(jīng)過洛陽,洛州司馬弓嗣業(yè)、洛陽令張嗣明資助路費遣之。
未料徐敬真逃至定州,便為關吏所獲,供出弓嗣業(yè)、張嗣明二人為助。
弓嗣業(yè)聞說徐敬真被獲,知道不能免難,于是自縊而死。張嗣明與徐敬真入獄,便多攀引海內(nèi)知識故舊,胡云彼等皆有異圖,希圖能夠免死。
于是朝野之士,為其二人所連引坐死者甚眾。
張嗣明又誣攀內(nèi)史張光輔,說其征討豫州之日,曾私論圖讖、夜觀天文,陰懷兩端。于是張光輔與徐敬真、張嗣明一同被誅,籍沒家產(chǎn),家屬流放嶺南。
當初張光輔誣告狄仁杰對朝廷不遜,至今己為他人所誣,果報恁快!
張嗣明臨死,又胡言攀扯,說秋官尚書張楚金、陜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洛陽令魏元忠皆與徐敬業(yè)通謀。
武則天也不細問,即命將四人處死。臨刑之際,忽又派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赦免,改為配流嶺南。
赦免之聲方達于市,當刑者皆都喜躍歡呼,宛轉(zhuǎn)舞蹈不已;惟有魏元忠安坐自如,一動不動。監(jiān)斬之吏以為其耳背,沒有聽清赦令,便提醒使其起身。
魏元忠道:其聲雖聞,使節(jié)未至,虛實未知。
俄而王隱客馳至,口稱赦旨,監(jiān)官又使起身。
魏元忠曰:且俟宣敕已畢,上有我名,再起不遲。
既宣敕旨,見果有己名,乃徐徐起身,舞蹈再拜,竟無憂喜之色。是日本來陰云四塞,既釋張楚金等人,天氣立轉(zhuǎn)晴霽。
又有彭州長史劉易從,亦為徐敬真攀咬牽引,武則天詔命就州中擒而誅之;閏九月,又殺夏官侍郎崔詧。
復說納言宰相魏玄同,亦被卷入此番清算濫殺,不能幸免。論其緣由,卻只因多年前多說一句善意之言,便招來此番殺身之禍。
便在高宗之世,周興曾以河陽令被天子召見;高宗欲加擢用,有人進言以為周興并非清流,由此而罷。周興尚且不知,數(shù)日之內(nèi)皆于朝堂俟命。
諸相皆都無言,魏玄同不忍其苦等,便告謂道:周明府可離去矣。
周興便以為是魏玄同沮已擢升,因而銜恨在心。魏玄同素與裴炎相善,時人以其終始不渝,謂之耐久朋。
周興如今得勢,猶記當年之事,遂就此誣告魏玄同,說其曾對人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為耐久。
太后聞而勃然大怒,遂命將魏玄同賜死于家。
監(jiān)刑御史房濟知其含冤,便私謂道: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見,可以自直!
魏玄同嘆道:人殺鬼殺,亦復何殊,我豈能作告密人邪!
乃從容就死。似周興此等小人之心,不可深懼之乎!
周興既諂害魏玄同之后,復又誣告右武衛(wèi)大將軍、燕國公黑齒常之謀反,于是詔命徵回朝中下獄。冬十月戊午,黑齒常之憤恨不勝,自縊而死。
黑齒常之待下寬厚,極得眾將擁戴。及聞其死,皆哀其冤。
其后未久,復因御史酷吏告密,武則天命殺宗室鄂州刺史嗣鄭王李希言等六人。復有嗣滕王李琦等六人僅得免死,流放嶺南。
繼而提拔春官尚書范履冰、鳳閣侍郎刑文偉,并為同平章事,入閣參政。
己卯日,武則天為提高武氏地位,詔命高祖太穆神皇后、太宗文德圣皇后宜配皇地祗,使生母先妣周忠孝太后隨從配享。
右衛(wèi)胄曹參軍陳子昂上疏,奏請寬典緩刑,以施仁政,并以天象示警為例;又請詳審系獄之囚,自詰其罪,若有濫罪者當嚴懲獄吏,使天下咸服。
武則天覽奏,皆都置之不理,且暗示酷吏,就此羅織陳子昂罪名。
九月三日,侍御史傅游藝揣摸太后之意,率關中百姓九百人詣闕上表,請改國號為周,并賜皇帝武姓。武則天佯為不許,但立即擢升傅游藝為給事中。
百官便即明白其中奧妙,遂組織帝室宗戚、百姓、四夷酋長、沙門道士六萬多人,再次聯(lián)名上表奉請;睿宗皇帝李旦亦上表請改李唐宗室為武姓,武則這才準奏。
九月九日,武則天宣布改唐為周,自稱大周天子,改元天授。
十二日,受尊號為圣神皇帝,以睿宗皇帝李旦為皇嗣,賜姓武,原皇太子改稱皇孫。
十三日丙戌,立武氏七廟于神都,追尊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曰嚴祖成皇帝,妣曰成莊皇后;趙肅恭王曰肅祖章敬皇帝,魏義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顯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謚,稱皇后。
立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武攸寧為建昌王,武士彟兄孫攸歸、重規(guī)、載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緒、攸止皆為郡王,諸姑姊皆為長公主。
詔令天下武氏,悉免課役。
十一月庚辰朔,太后享祭萬象神宮,宣布大赦天下;始用周正歷,改永昌元年十一月為載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為臘月,夏正月為一月。以周、漢之后為二王后,舜、禹、成湯之后為三恪,周、隋之嗣同于列國。
時有鳳閣侍郎宗秦客,乃武則天從父姊之子。自稱夢與上古女神有交,為其裙下之臣。女神名為“曌”,乃日月當空,普照天下之意。今將此字敬獻圣神皇帝,謂可與上古女神同在,萬壽無疆。
武則天大喜,于是自名武曌。又改天、地、日、月、星、君、臣、載、初、年、正、照,共十二字,所謂則天文字。命頒行天下使用,并擢升宗秦客為檢校內(nèi)史。
宗秦客由此得意忘形,不久后便因貪贓被人告發(fā),因而獲罪,連降十八等,被貶為遵化縣尉;弟宗楚客、宗晉卿被流放嶺外。一年之后,宗秦客死在流放之地。
十一月乙未,司刑少卿周興奏除李唐宗室親屬之籍,女皇準之。
春一月,武承嗣遷文昌左相,岑長倩遷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士彟兄孫鳳閣侍郎武攸寧為納言,邢文偉守內(nèi)史,左肅政大夫、同鳳閣鸞臺三品王本立罷為地官尚書。
于是武承嗣及武三思用事,宰相皆都下之。
地官尚書韋方質(zhì)有疾,女皇命武承嗣、武三思過府探視。
韋方質(zhì)據(jù)床不為禮,并道: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茍免乎!
尋為周興構(gòu)陷,命流放儋州,籍沒其家。
二月辛酉,女皇親自策試貢士于洛城殿,中國科舉史上貢士殿試自此而始。又親自策試舉人,凡九百人,惟郭待封、張九齡五人位居上第,皆令待詔弘文館,隨仗供奉。
丁卯日,地官尚書王本立薨逝。
畫外音:作為大唐宰相,王本立此人甚為奇怪,其任宰相前之經(jīng)歷幾無記載。《舊唐書》及《新唐書》皆為宰相立傳,獨其闕如,甚至籍貫不詳;在唐朝宰相家譜中,王姓家譜都未將其列入其中。史書第一次提到王立本,是說高宗調(diào)露元年,其在尚書省任左司郎中。因仗高宗恩寵多行不法,欺壓同僚,遭到侍御史狄仁杰彈劾。高宗本欲赦免其罪,狄仁杰堅持己見,高宗只得同意處罰王立本。唐睿宗時,王立本奉旨調(diào)查武后親信劉祎之受賄,以及與已許敬宗小妾通奸案,并賜劉祎之自盡。臨死時任地官尚書,稱作宰相、左肅政大夫?!顿Y治通鑒》未載其死因,但《新唐書》稱其是被處決。
三月丁亥,特進、同鳳閣鸞臺三品蘇良嗣薨。
當載初元年,蘇良嗣被罷去文昌左相之職,加拜特進,仍授鳳閣鸞臺三品。同年三月,宰相韋方質(zhì)遭到酷吏陷害,因素與蘇良嗣不睦,便加以攀誣。
武則天特意保全蘇良嗣,親為其辯冤,命令當堂獲釋。然而蘇良嗣受此驚嚇,惶恐不已,拜謝時暈倒在殿上,被送回府邸,當日便死于家中,時年八十五歲。
不久之后,蘇良嗣之子蘇踐言被酷吏陷害,流配嶺南,蘇良嗣又被追削官爵。
自武后稱制,大興告密攀誣之風以來,朝野中屢生怪事,層出不窮。
時有醴泉人侯思止,始以賣餅為業(yè),其后為游擊將軍索元禮家仆,素常詭譎無賴。恒州判司為刺史裴貞杖責,因此懷憤,便唆使侯思止誣告裴貞與舒王李元名謀反。
于是李元名坐廢,流徙和州,其子豫章王李亶被殺,裴貞竟遭滅族。
侯思止因告密有功,被擢為游擊將軍。當時告密者往往可得五品,侯思止欲求為御史,武則天便道:卿不識字,豈堪當御史之任!
侯思止答道:獬豸何嘗識字?但能觸邪耳。
太后聞而大悅,即升其為朝散大夫、侍御史。以籍沒之宅賜之,侯思止不受道:臣惡反逆之人,不愿居其宅。
侯思止既為侍御史,按獄苛酷日甚,較之來俊臣、周興、索元禮等一班前輩,惟有過之而無不及。
名臣魏元忠遭誣入獄之時,侯思止倒拖元忠下階,審問時又言行鄙下;魏元忠厲言斥之,侯思止不懂其意,為之驚悚,轉(zhuǎn)而求教同僚,被時人以為談謔之資。
侯思止欲仿效來俊臣,奏請娶士族李自挹之女,被宰相李昭德斥之為辱國傷俗。侯思止羅織誣陷忠臣良將無數(shù),自己其后卻因犯禁,藏匿內(nèi)宮錦鍛,被杖殺于殿堂之下。
更有衡水人王弘義,自幼無賴,嘗從鄰舍乞瓜,鄰舍不與,乃告縣官瓜田中有白兔??h官使人搜捕,白兔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但蹂踐瓜田立盡,鄰舍欲哭無淚。
王弘義又見貝州閭里耆老作邑齋,遂告其聚眾謀反,枉殺二百余人。朝廷因其告密有功,擢授游擊將軍,繼遷殿中侍御史。
王弘義審理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案,王安仁不服,王弘義即于枷上砍其腦袋;又捕其子,不加審問,亦刎其首。
又因與司馬毛公對食,一言不合斬之,槍挑其首入洛,見者無不震栗。
當時司法官吏競為深酷,唯有司刑丞徐有功、杜景儉二人獨存平恕,則被告者皆謂:遇來、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來、侯者,便指來俊臣與侯思止。
徐有功乃名臣徐文遠之孫,名弘敏,以表字有功行世。初為蒲州司法,以寬為治,不施敲樸,眾吏相約如有犯徐司法杖責者,眾共斥之。
迨官滿離任,竟不曾杖責一人,職事亦修。
累遷司刑丞,凡被酷吏所誣構(gòu)者到其手中,徐有功皆為平反辯冤,前后因其得以存活者數(shù)十百家。嘗與酷吏廷爭獄事,太后厲色詰之,左右戰(zhàn)栗,徐有功神色不撓。
太后雖然生性好殺,亦知徐有功為人正直,反而甚為敬憚,曲意保全。
時有顏余慶參預越王李貞父子謀反,法官判以族誅,徐有功以為既誅魁首,當恕支黨,力爭不可。武則天厲言怒責,徐有功明辯不屈,顏余慶終得免死。
又有韓紀孝曾任徐敬業(yè)偽官,其身死之后,法官判籍沒其家,亦是徐有功爭之,家屬得以免難。
徐有功轉(zhuǎn)任秋官郎中,有風閣侍郎任知古、冬官尚書裴行本等七人被誣當死,武則天賜免。酷吏來俊臣等不肯,固請必要依法處斬,徐有功承順太后旨意,力爭救之。
皇甫文備與徐有功共同治獄,曾誣徐有功縱容逆黨;其后皇甫文備因事下獄,徐有功卻不以私害公,力言文備罪不當死,終救其出獄。
酷吏皆對徐有功嫉之如仇,然而酷刑終因此而稍衰,徐有功陰德厚焉。
司刑丞李日知乃滎陽人氏,亦尚平恕之道,不以酷烈為然。少卿胡元禮欲殺一囚,李日知以為不可,往復數(shù)日為囚申辯。
索元禮怒道:我若不離刑曹,此囚終無生理!
李日知答道:日知若不離刑曹,此囚終無死法!
二人各自具狀上奏,武則天親自審理其狀,證明李日知果直,其囚犯終獲赦免。
李日知自此亦被酷吏視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武承嗣欲盡除李唐宗室,遂指使周興羅織誣告隋州刺史澤王李上金、舒州刺史許王李素節(jié)謀反,由是派人逮捕,征詣行在。
李素節(jié)自舒州被押送進京,路聞家遭親喪痛哭于宅者,遂長嘆道:此若是壽終正寢病死,幸何可得,乃更哭邪!
至于龍門,則被押解之吏奉武承嗣密令縊殺之。
李上金不愿受辱于監(jiān)押之吏,自殺于隨州府衙。武承嗣上奏其乃畏罪自死,武則天便即下令,悉誅其諸子及支黨。
八月,殺太子少保、納言裴居道及尚書左丞張行廉。又殺南安王李潁等宗室十二人,更鞭殺故太子李賢二子。又誅親黨數(shù)百家,唐之宗室于是殆盡,幼弱存者亦流嶺南。
武則天女太平公主方額廣頤,多有權(quán)略,女皇以為類己,寵愛特厚,常與其密議天下之事。唐朝舊制食邑,公主不過三百五十戶,太平累至三千戶。
女皇武則天為示天下以革命新政,欲敕命改州為郡。
有近臣奏道:陛下始革命而廢州(與周同音),大為不祥也。
女皇聞而大悟,遽追止之。更命史務滋等十人存撫諸道,復增立兄武元爽、武元慶諸孫武延基等六人為郡王,又罷廢北門學士。
畫外音:自上元二年北門學士設立,協(xié)助武后處理政務,以分宰相之權(quán),抗衡外朝大臣勢力;及則天以太后臨朝,獨掌軍政大權(quán),便通過酷吏清洗異己,改造宰相班底,北門學士由此失去作用。至載初元年,劉諱之被賜死,范履冰、周思茂下獄死,元萬頃配流嶺南而死,苗神客被殺。正是:勁敵巢盡良弓藏,狡兔死罷走狗烹!
李唐宗室被谫除凈盡,武則天為爭取忠貞之士擁戴,開始著意懲治佞臣酷吏。
天授元年冬十月,甲子,檢校內(nèi)史宗秦客坐贓流貶遵化尉,弟楚客、晉卿亦以奸贓流放嶺外。丁卯,殺流人韋方質(zhì);辛未,內(nèi)史邢文偉坐罪附會宗秦客,被貶珍州刺史。
其后未久,有神皇制使將至珍州。邢文偉以為是來誅己,竟遽自縊而死。
時有道州刺史李行褒及弟榆次縣令李長沙,為酷吏唐奉一誣陷,稱其兄弟私議兇吉,謀復李氏,論罪當族誅。
武則天命中書舍人韓大敏為欽差大使,前赴道州推按。
韓大敏臨行之前,有好友私謂道:李行褒與唐宗室為近屬,太后必欲除之而后快。公此去若失圣意,禍將不輕,賢兄不可不預為之謀。
韓大敏道:我身為中書舍人,受朝廷信用,自當稟公以斷。豈有只求自身安全,而陷人于罪之理!
于是前至道州,仔細勘問,并未發(fā)現(xiàn)李行褒有任何謀反證據(jù)。由是便知是受人誣陷,回朝后如實上奏,請赦李行褒之罪。
武則天聞而不悅,又派御史赴道州重審。該御史迎合上意,遂構(gòu)成李行褒兄弟謀反之罪,以此回朝復命。
武則天見坐成李行褒謀反,這才滿意,遂命依律處死李行褒兄弟;韓大敏則因推審此案失旨,有縱放罪犯之嫌,故被定為應與知反不告同罪,賜死家中。
刑部郎中徐有功直言抗奏,言其二人不反,并與唐奉一論爭不休。
刑部侍郎周興奏道:臣聞兩漢故事,附下罔上者腰斬,而欺者亦斬。又《禮》云“析言破律者殺”。今徐有功故出反囚,罪當不赦,請推按其罪。
武則天素來器重徐有功,不欲治其死罪,只將其免官。其后未久,又用為侍御史。徐有功推脫不過,終于受命。
便在此際,有東魏國寺僧法明等人,撰成《大云經(jīng)疏》四卷,經(jīng)僧懷義呈表朝廷,謂是絕大發(fā)明創(chuàng)造。根據(jù)《大云經(jīng)》文教義所載,說西方極樂世界有凈光天女,曾在同性燈佛處聆聽《大般涅槃經(jīng)》,后在釋迦牟尼佛在世之時以凡胎降生人間,并再次聽聞佛法深義。雖然其以女身臨世,但后成為國王,得到轉(zhuǎn)輪王所統(tǒng)領四分之一疆土。
于是教化所屬城鄉(xiāng)男女老少,排除各種邪異執(zhí)見,廣做菩薩事業(yè)。而在《大云經(jīng)疏》之中,聲言太后武則天便是彌勒佛降生,當代替唐室為閻浮提主。
武則天覽畢經(jīng)疏,見果是依照自己暗示,以摩尼教義為基,加以改良撰成,于是大喜,制命頒布天下,令各佛寺必以此經(jīng)為第一經(jīng)典,用以教誨各寺僧尼以及信徒眾生。
壬申日,敕命東西兩京所轄諸州,須各置大云寺一區(qū),以《大云經(jīng)》為第一典藏;使主持僧升高座講解,其撰疏之僧法明、云宣等九人皆賜爵縣公,仍賜紫袈裟、銀龜袋。
畫外音:據(jù)《舊唐書》指出,《大云經(jīng)》乃薛懷義為迎合武則天而杜撰偽經(jīng)。然而近代國學大師陳寅恪則認為,《大云經(jīng)》乃是譯自天竺原文,并非偽作,只是經(jīng)疏加以偽解而已。武則天以女身稱帝,有違中國傳統(tǒng)儒家及道家觀念,故其只能從佛典中尋找根據(jù)。而《大云經(jīng)》里女菩薩為轉(zhuǎn)輪圣王預言,便正好為其稱帝提供出理論根據(jù)。
天授二年辛卯,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號于萬象神宮,旗幟尚赤。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為酷吏縱橫,上疏奏道:今告密之事紛紜,虛多實少,恐有兇慝陰謀離間陛下君臣。古者獄成,公卿參聽,王必三宥,然后行刑。比日獄官單車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斷,不令重推;或臨時專決,不復聞奏。如此則權(quán)由臣下,非審慎之法,倘有冤濫,何由可知!況以九品之官專命推覆,操殺生之柄,竊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審復不由門下。國之利器輕以假人,恐為社稷之禍。
太后不聽。饒阻尉姚貞亮等數(shù)百人表請上尊號曰上圣大神皇帝,也不準許。
侍御史來子珣誣告尚衣奉御劉行感兄弟謀反,皆坐罪伏誅。
春正月,地官尚書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請封禪中岳。己亥,廢唐興寧、永康、隱陵署官,唯量置守戶。
同日,有人告發(fā)周興與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勣謀反。武則天下令處死丘神勣,禁錮其子孫,令梁王武三思監(jiān)斬于太乙門前菜市口。
又天授二年,雅州刺史劉行實、渠州刺史劉行瑜、尚衣奉御劉行感三兄弟,并兄子左鷹揚將軍李虔通,并為侍御史來子珣誣以謀反,因而被誅。
納言史務滋與來俊臣區(qū)同鞫審劉行感獄,來俊臣反又誣奏史務滋與劉行感過從親密,意欲寢其反狀未遂。
武則天覽奏,便命來俊臣復推審之。史務滋深知來俊臣手段,因而恐懼自殺。
其后未久,有人密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勣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來俊臣時與周興中午對食之際,便故作虛心求教:兄弟近日推問謀反巨案,罪囚多不認承,各種刑具用遍,亦不得供。兄乃大才,可指教兄弟,當為何法,最能速奏效者?
周興笑道:此甚易取??扇〈螽Y,以火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
來俊臣大喜道謝,乃索大甕,火圍如法,謂周興道:有內(nèi)狀推史,請兄入此甕。
周興惶恐,當即叩頭服罪。二月流放嶺南,在途中為仇家所殺。
來俊臣既使周興伏罪,從此而后愈加肆無忌憚,倍加猖獗。
垂拱年間,朝中有御史名魚承曄,其子魚保家不讀儒經(jīng),不事科舉,專愛發(fā)明創(chuàng)造。因發(fā)明創(chuàng)造銅匭進獻,武則天大喜,因而立命用之于朝堂四側(cè),由此大開告密之風。
告密銅匭發(fā)明者魚保家由此備受武則天重用,不僅重賞,而且破格加官晉爵;一時頗為光彩得意,寵冠群奸。
然而好景不長,至天授元年,便有人投告密信于銅匭,指控魚保家曾為徐敬業(yè)設計發(fā)明刀劍弓弩,為其叛亂提供方便,造成很多朝廷將士傷亡。
武則天見此密信,立即下令逮捕魚保家,交付索元禮鞠審。當被拘押受審之時,魚保家尚恃女皇之寵,死活不肯招認。
索元禮冷笑不已,忽大喝一聲道:來呀,取我鐵籠子過來!
喝聲未了,獄吏便取鐵籠來至,擲于階下。魚保家睜眼看時,見其籠頂部有一圓孔,傍有四塊木橛,上粗下銳,未知其有何用。
正在迷惑之時,索元禮復喝道:用刑!
于是吏役打開鐵籠,擁魚保家入內(nèi),以其頭顱探出圓孔,則不大不小,適容其首,便似一個緊箍。到此時刻,魚家保兀自渾然不知,此物究竟何用。
獄吏伺候安置已畢,索元禮問道:謀反之事,有招無招?
魚保家依舊嘴硬:某對女皇陛下忠貞無二,絕無謀反情事,有何可招?
索元禮冷笑點頭,將手一揮。獄吏聞令而動,遂有四人上來,分將四個木橛,楔入鐵圈。只楔入三分,魚保家即頭痛如裂,烏珠迸出,如入煉獄。
實在熬痛不起,遂殺豬一般叫道:有招,有招。謀反情事屬實,皆我所為!
索元禮由此便得供狀,并令其攀咬數(shù)十熟人,引為同黨。武則天閱覽其狀,似乎全已忘其發(fā)明告密銅匭之功,即命將魚保家處以當街腰斬,同黨斬首,并籍沒其家。
自此之后,索元禮鞠審謀反之案,只要大喝一聲:“來呀,取我鐵籠子過來!”犯人必然聞風喪膽,立即招承。此語亦便成為索元禮口頭禪,比之魔咒更為靈驗。
只因索元禮身為胡人,又于眾吏中殘酷尤甚,以至天怒人怨,無人不恨。武則天見此,于是暗示御史,可以羅織其罪,殺之以慰人望。(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