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要滅南宋就必須拿下襄陽,南宋想保住江山就必須擊退元軍。南宋咸淳八年、元朝至元九年五月,京湖制置使李庭芝在范文虎損兵折將敗退回來后收拾殘兵,親自掛帥率軍前去救援襄陽。
帶上鄂州全部兵力出征,此次李庭芝可謂孤注一擲要救襄陽,然而現(xiàn)實很殘酷,隨著襄陽包圍圈越扎越緊,元朝的名將基本已經(jīng)集齊在襄陽城下,劉整、史天澤、張弘范、汪良臣全來了,汪良臣更是從重慶帶來一支水師與劉整會師,元軍水師達到將近十萬兵力。
李庭芝手上的殘兵僅數(shù)萬,元軍水陸大軍合計近二十萬。兩相對比宋軍幾無勝算,但李庭芝帶兵多年聰明得很,戰(zhàn)略上襄陽一定要救,但戰(zhàn)術(shù)上可以靈活跟蒙古人周旋,他率軍北上走到離像樣不遠處的郢州(今湖北鐘祥縣),不走了。
郢州這個地方地方不大,城池也不堅固,離襄陽大概一百多公里,順著漢水坐船北上大概也就一天時間就能到。
玄機就藏在這一百多公里的水路里。
宋軍先前援軍接二連三被擊敗后,襄陽城里補給斷絕,想要保住襄陽就得先給城里送去補給,而從郢州到襄陽的這一百多公里的水路上,長滿了水草。
長滿了水草就意味著可以暗中行動,實際上在此之前郢州宋軍一直都在向襄陽派出小股部隊藏在水草里暗中輸送補給,可后來被蒙古人發(fā)現(xiàn)后對此段水面加強了戒備,運糧船幾次被元軍截獲之后便不再輸送。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蒙古人以為宋軍不會再藏在水草里運糧了,但李庭芝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到了郢州之后招募當(dāng)?shù)厮朗拷M成敢死隊,很快便組織起一支三千人的運糧敢死隊。
三千當(dāng)?shù)厮朗?,領(lǐng)頭的有兩個人,一個叫張順一個叫張貴,趁夜里率軍駕輕舟出發(fā)。宋軍長期不走水草,元軍果然沒什么防備,敢死隊很快開赴襄陽城東,可到了城東的漢水水面上才發(fā)現(xiàn)元軍雞賊的很,宋軍之前三番五次趁著水面上漲跑來打水仗,撒星樁根本擋不住宋軍戰(zhàn)船,于是便在水面上停滿戰(zhàn)船,戰(zhàn)船之間用鐵索相連,水面漲到哪兒就把戰(zhàn)船開到哪兒,鐵索也拉到那兒,堅決不放過任何一艘宋軍戰(zhàn)船。
鐵鎖戰(zhàn)船只能擋得住無名之輩,三千死士在張順張貴的帶領(lǐng)下奮勇殺了過去,張貴一馬當(dāng)先,手持巨斧砍開鐵索,率宋軍水師沖破元軍封鎖,接著張順殿后,待大部隊穿過之后率后隊向元軍發(fā)射火箭、巨弩,成功將追擊的元軍拖住。
一夜過后,張貴順利帶領(lǐng)敢死隊主力進入襄陽,帶來了城中緊缺已久的糧食、食鹽、木炭、兵甲等物資,可大家左等右等始終等不來殿后的張順,直到數(shù)日之后水面上漂來浮尸,尸體穿著甲胄手持弓弩,宋軍打撈上來一看正是張順,身中四槍六箭,怒目圓睜,仿佛還在與敵人血戰(zhàn)。
張順犧牲之后,張貴化悲痛為力量,在襄陽城中稍事休整后便按照原先約定出城接應(yīng)郢州方面派來救援的宋軍。然而敢死隊剛一出城便出現(xiàn)叛徒,泄露了張貴的行蹤,無奈之下張貴只好率眾急行軍,先是在襄陽城北的小新河遭到劉整和阿術(shù)分別率元軍水師伏擊,到了襄陽城東南的龍尾洲之后又中了元軍的疑兵之計陷入重重包圍。
退無可退,但張貴沒有輕易投降,率軍與元軍拼死肉搏,身中數(shù)十創(chuàng)后終于力竭被擒,元軍把張貴押回到阿術(shù)大營,阿術(shù)親自勸降,希望他棄宋投元,幾番勸降無果只好下令處死了張貴。
張貴死了,但阿術(shù)還要利用張貴的死來打擊襄陽城的士氣,于是便找來了四名宋軍降卒抬著張貴的尸體來到襄陽城下,通報張都統(tǒng)已經(jīng)陣亡,督促呂文煥趕緊投降。
張貴張順兩人可謂襄陽城的恩人,張順此前已經(jīng)戰(zhàn)死,城墻上的宋軍看到張貴也被元軍殺害不禁悲痛哭泣,呂文煥看到張貴尸體也是悲憤交加,派兵出城搶回張貴尸體安葬在張順墓旁,為兩位英雄立廟祭拜。
給襄陽送去了急需的補給,卻又損兵折將提高了元軍警惕,李庭芝深知自己帶到郢州的數(shù)萬宋軍還遠不是元軍對手,硬拼肯定打不過。既然硬拼打不過,就得想辦法智取,元軍主帥是阿術(shù)和劉整二人,如果能讓二人窩里斗,那宋軍豈不就能坐收漁人之利?
劉整是南宋叛逃到元朝的降將,自古以來降將都不怎么受待見,李庭芝決定搞一出驅(qū)虎吞狼之計,讓阿術(shù)或者元朝朝廷以為劉整要謀反,干掉劉整。
用技就是演戲,既然要演戲那就得演的真真切切,李庭芝從臨安那里要來了由南宋朝廷下達的詔書,封劉整為燕王、盧龍節(jié)度使,然后派和尚帶著詔書、符節(jié)、金印等物品前往蒙軍大營中求見。
來路不明的和尚突然來到劉整營中,消息很快不脛而走,阿術(shù)不敢怠慢立即上報朝廷,劉整為了自保只好只身北上遠赴開平覲見忽必烈,解釋自己對此事一無所知,一定是南宋為了自保而挑撥離間,想借朝廷之手殺死自己好讓圍攻襄陽的元軍群龍無首。
忽必烈戎馬半生大風(fēng)大浪見過的多了,心里一盤算便大概了解,再加上劉整如此誠惶誠恐專門跑來解釋,稍作考慮后便沒有怪罪此次南宋冊封劉整之事,而是好生安慰一番,下令將南宋來的和尚處死,表示對劉整的絕對信任。
涉險過關(guān)的劉整回到前線后很快找到了攻克襄陽的訣竅:部將張弘范前來獻計:襄陽與樊城分列漢水南北,以往常以浮橋互通互救,樊城小襄陽大,可截斷水道后先取樊城,則襄陽不攻自破。
以前元軍水師不成型無法攻打浮橋,如今水師已達十萬之眾,在劉整指揮下,輕松占領(lǐng)樊城南、襄陽北的灘涂之地,兩城之間浮橋斷絕。接著在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正月,元軍對漢水北岸的樊城率先發(fā)起總攻。
樊城規(guī)模雖小于襄陽,但城防同樣堅固并不好打,元軍此前也曾多次攻打樊城沒占到什么便宜,但此次發(fā)起總攻元軍上下志在必得,因為他們搞來了一批新式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回回炮。
回回炮從本質(zhì)上來講屬于一種改良型的投石機,之前無論是宋金還是蒙古,攻城用的投石機都是以士兵拉動繩索蓄力為主,能拋出的石炮質(zhì)量和射程都很有限,但回回炮不一樣,在其炮架上有杠桿,杠桿一頭放有配重,另一頭用來擱置石炮,只要配重放得夠重,就能帶動足夠重的石炮,威力和射程遠超原先依靠人力蓄力發(fā)射的投石機。
這么先進的武器并非元朝自己發(fā)明創(chuàng)造,而是旭烈兀西征的時候在中亞學(xué)到的先進技術(shù),旭烈兀跟忽必烈親兄弟感情深厚,元朝跟伊爾汗國關(guān)系一直也都很好,這種大殺器很快便從伊爾汗國傳回到了元朝。
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正月,阿術(shù)部將阿里海牙率元軍炮兵部隊出現(xiàn)在了樊城城下。接著萬炮齊發(fā),樊城城墻頃刻間土崩瓦解,元軍全面殺入樊城。樊城守將牛富率軍拼死抵抗,與元軍展開巷戰(zhàn),終因寡不敵眾,部將范天順自縊而死,牛富戰(zhàn)斗到最后身負(fù)重傷不愿被俘,自焚而死。
樊城守將牛富與呂文煥頗有私交,元軍兵臨城下之初二人就約定互為唇齒,一城有難另一城務(wù)必拼死相救。由于浮橋被元軍毀掉,呂文煥在南岸的襄陽眼睜睜看著牛富孤軍奮戰(zhàn)卻無法派兵救援,每天在城墻上遠眺樊城戰(zhàn)況都要痛哭流涕。
友軍越打越少,敵人越打越多,襄陽城眼看著就要守不住,但呂文煥依然不愿意放棄。樊城失陷后阿里海牙帶著炮兵部隊移師襄陽城下進攻,襄陽堅固的城墻在回回炮的打擊下被打開不少缺口傷痕累累,呂文煥率軍拼死搶修工事卻阻止不了城中渙散的軍心,不少宋軍連夜逃出城去向元軍投降。
仗達到這個份兒上,其實襄陽的失陷只是個時間問題了,但為了減少攻城傷亡,元朝還是希望勸降呂文煥,劉整在阿里海牙第一輪炮擊之后親自騎馬來到襄陽城下喊話,勸呂文煥趕緊開城投降,以保此后榮華富貴。
誰來勸降也輪不到一個叛徒來勸降自己,呂文煥看到劉整在城下耀武揚威頓時怒不可遏,招呼城墻上的三弓床弩對準(zhǔn)劉整就射,只可惜襄陽守軍準(zhǔn)頭差了點兒,射出去的箭矢偏了偏沒把劉整射死,只是給他留了些皮外傷。
敬酒不吃吃罰酒,憤怒的劉整回營之后立即下令攻城,卻被阿里海牙攔了下來,提出自己再去勸降試試。
阿里海牙是個維吾爾人,早年曾任忽必烈王府衛(wèi)士,忽必烈稱帝后在河北河南轉(zhuǎn)任多地地方官,能文能武。此次征襄陽劉整是元軍兩位主帥之一,阿里海牙只是部將,但劉整沒敢跟阿里海牙爭,因為阿里海牙跟阿術(shù)私交很好,而且在忽必烈那里吃得開,劉整得罪不起。
降將總是要低人一等的。
事實證明,領(lǐng)導(dǎo)信任阿里海牙不是沒道理的,因為人家確實有兩把刷子。來到城下之后,阿里海牙向城頭喊話了,說自己奉召前來勸降,你呂文煥據(jù)守孤城幾年間作戰(zhàn)勇猛堅持不投降確實是個忠臣,但時至今日襄陽已經(jīng)守?zé)o可守,為了城中無辜百姓考慮也應(yīng)開城歸順。只要你呂文煥歸順了,可赦免城中所有軍民無罪,所部將士均有犒賞。
蒙古人的打法,只要有一座城池敢抵抗,到最后就是屠城,現(xiàn)在阿里海牙在城下說了奉召勸降赦全城無罪,那說不定能保住自己和部下一命。阿里海牙說完,呂文煥這次沒有放箭,開始猶豫了起來,不投降吧,眼看著打不過,投降吧,名節(jié)上總歸過不去,而且萬一元軍不守信用又要屠城怎么辦?
仿佛是看穿了呂文煥的擔(dān)心,阿里海牙勸降完之后便從身后掏出箭矢折斷。
折箭為盟是游牧民族常用的儀式,少數(shù)民族不像漢族套路一籮筐,人家只要跟你折箭了那都是一定會遵守盟約的,呂文煥見阿里海牙都折箭了,最后一絲顧慮也終于打消,于是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二月,就在樊城陷落的一個月后,呂文煥開城投降,襄陽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