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山莊難得來了客人。
云若辰正在陪黃側妃說話,聽下人稟報說城里來人了,也沒太往心里去。出了黃側妃的院子,她恰好在后院里遇上指揮家丁們加固圍墻的聶深,順口問了句客人的身份。
得知來著是靖王的老師、內閣大學士之一的顧原時,她才真正上了心。
慶朝不設宰相,內閣便是朝廷最核心的中樞部門,幾位大學士都是國之重臣。顧原過去曾是靖王府的講師,也是靖王一系在朝中地位最高的大臣,云若辰是知道的。
卻不曉得顧閣老百忙中跑到京郊來找靖王,是要商議什么事?
云若辰看向外書房的方向,右手藏在袖中暗捏指訣算了一卦,結果卻是模模糊糊。
她不由得苦笑起來,自己身上靈氣全無,想要窺視天機可沒有以前那么容易了。好郁悶?。?p> 這讓她想要修補自身絕脈的渴望越發(fā)強烈了。
她將目光投向正在混在小廝隊伍里給家丁們打下手的葉慎言。這小男孩是個機靈鬼,雖說進府的經歷很不光彩,但眼下卻和周圍的同伴混得很熟的樣子了呢。
午間云若辰到前廳陪靖王用餐時,發(fā)現(xiàn)父親臉上的陰郁又重聚起來。
“父王,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用完午膳,云若辰看靖王還是心不在焉,思量著肯定和早上顧閣老的到訪有關。
靖王搖搖頭,看了云若辰一眼,又嘆口氣說:“沒事,說了你也不懂的?!?p> “父王又小看人家!”
云若辰知道靖王極寵愛她,便撒著嬌說:“辰兒已經長大了呀,也想為父王解憂呢!”
“呵呵,好好好,我的小辰兒最乖巧了?!?p> 靖王憐愛地拍拍女兒的臉頰,勉強笑了笑,卻還是沒說自己在為什么事傷神。
對于靖王的敷衍,云若辰也能理解。自己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女孩,哪個大人會認真和她說事?也就靖王脾氣好,別的父親還未必有這耐心敷衍自己的女兒呢。
但云若辰知道靖王并不被大臣們看好,幾乎沒什么幕僚班底,頂多也就是他府里原來那幾位被宮里指來教導他讀書的先生和他親近點,比如顧原。別看他貴為親王,卻因為皇父不待見,人緣不是一般的差。
所以云若辰還是想知道,靖王到底在為什么事情煩心,說不定自己能幫著出點主意呢?
“父王,您就說說嘛,辰兒真的想知道?!?p> 反正她是個小孩子,胡攪蠻纏任性撒嬌什么的盡管使出來好了。被女兒磨得沒法子,靖王只得說:“唉,還不是為了最近災民的事?”
災民?
云若辰側頭想了想,好像她這兩天和葉慎言聊天的時候,他也說到了外頭災民的事情。難道情況惡化了嗎?
據(jù)說今年黃河水災特別嚴重,中原一帶許多府城縣村都遭了殃,災民多達數(shù)十萬人。如今聚集在京城附近的災民就有近十萬,朝廷正為這頭痛呢。
慶朝并不是個特別富裕強盛的王朝,北有草原上的胡人虎視眈眈經常擾邊,西有蠻夷部族不服朝廷轄制蠢蠢欲動,東南沿海時有海盜上岸燒殺掠奪,而且中原本土連年天災不斷。再加上三百年的統(tǒng)治下來,統(tǒng)治階級早已腐朽墮落,百姓們生活苦不堪言……
關于慶朝的史料,云若辰當年就只看過籠統(tǒng)的一星半點。不過在學術界中,大多數(shù)人是否認慶朝存在的,因為根本找不到這王朝前后的傳承……
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因為慶朝與她原本所處的世界,根本不在一個時空吧?她所看到的,說不定是某個和她一樣誤入這時空的靈魂流浪兒記下的也說不定。
這位前輩為什么不好事做到底,把慶朝所有的皇帝羅列個遍,好讓她多點劇透在手??!
既然打開了話頭,靖王平時其實也沒什么人可說話,索性繼續(xù)說了下去。
“如今災民圍在京城外,餓殍遍地,朝廷雖然已盡力賑災,但也只能做到一天兩頓稀飯,再多也不能了??筛鞯氐臑拿襁€在源源不斷地趕來,內閣委實犯難……”
由于老皇帝對這兩個親兒子都很冷漠,基本上可以說是無視了,所以他們并沒有入朝觀政。但他們也不可能真的對朝政不上心,每日里朝廷發(fā)生什么大事,還是會有人整理好送進王府的。
元啟帝為何對兒子們是這種態(tài)度,云若辰倒是知道一些原委,這也是她看過的史料中為數(shù)不多的記載。但她的心思暫時不在這上面,只是順著父親的話說:“內閣的閣老們也犯難了?”
“是呀!”靖王又嘆氣說:“去年本來就不是好年景,京城附近的糧倉才填滿了一半呢。再多災民過來,朝廷就負擔不起了。”
聽起來是很嚴重,不過她的父王有這么憂國憂民嗎,為了外頭餓死的災民們如此抑郁?
她試探著問:“那其他的大臣們呢,就沒有什么好提議???”
靖王遲疑了一下,才說:“顧閣老說,內閣這些天都鼓勵百官上書,看看誰能拿出更好的主意來。”
集思廣益,這思路也沒錯啦。云若辰觀察著靖王的表情,突然問道:“只是百官嗎?勛貴們有沒有參與啊……比如,誠王叔是不是也上書了?”
“你怎么知道?”
靖王驚訝地看著年幼的女兒。
她就知道!
能讓國務纏身的顧閣老丟下公務親自過來商議的事情,要說和兩王奪嫡無關她就不信了。
作為靖王派的中流砥柱,顧閣老肯定是希望靖王最終上位的。而能讓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兒子出生的靖王如此抑郁的,除了是誠王的事還能有啥。
不用說,那位據(jù)稱有“賢王”之名卻熱愛私下玩陰招的誠王殿下,肯定提出了某些引起關注的建議,所以顧閣老才坐不住了。
“我猜的呀!”
云若辰才不會傻傻地編造一套說辭來解釋,有句話叫“解釋就是掩飾”,說得越多越容易惹人疑心。反而像她這么坦然直陳自己是“猜的”更容易取信于人。
“猜的?”靖王將信將疑地上下打量了女兒幾眼,就在云若辰以為他要往下追問的時候,他卻輕輕摩挲著云若辰的頭嘆息說:“唉,辰兒真聰明!你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父王!您不是說,即使辰兒是女孩兒,您也會一直疼愛辰兒的嗎!”
云若辰不滿地嘟起嘴,惹得靖王嘴角浮起了幾分真心的笑意:“是呀是呀,父王當然最疼辰兒了?!?p> “那誠王叔到底說了什么建議???”
打著撒嬌的煙霧彈,云若辰繼續(xù)探究她感興趣的問題。
誠王這回又出了什么招呢?
聽到“誠王”二字,靖王的雙眼又黯淡下來。
在靖王的“你小孩子不懂這些”與云若辰“父王說嘛說嘛”重復拉鋸數(shù)次后,云若辰終于將誠王的建議聽了個大概。
其實誠王的建議最重要的就是一條,提前收稅!
國庫緊張,雖然現(xiàn)在還只是夏天,朝廷可是早把今年的秋稅都收上來了。誠王的建議是,繼續(xù)寅支卯糧,把明年的春稅先提前征收了用來救急。
當然,誠王也不只是提了這點建議而已,他還有另外兩點補充——向大戶借糧,將北疆邊防糧倉的軍糧先調回京城賑災。
靖王自顧說著,也沒指望女兒能聽懂。云若辰聽在耳中,卻開始分析誠王提出這三條建議的背景。
提前收稅,這點做法一點也不新鮮,但也不是人人都敢提的。因為大臣們都很看重自己的名聲,不想在百姓中留下“施行苛政”的印象,所以往往不會公開提議加稅或提前收稅。私下里嘛……就難說了。
但誠王顯然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他上位的支持者從來不會是底層百姓而是上層勢力。而且他這么干了,可能還會給老皇帝一個“不想收買人心”的好印象——就算是親兒子,老皇帝也不會愿意看到他們向百姓賣好啊。
并且,他這個建議可操作性強,見效快,大家肯定喜聞樂見啊。
另外那兩點,也就是陪太子讀書而已了。跟大戶借糧?開玩笑,慶朝對私產的保護力度很強的,大戶們的糧是那么好借的嗎,說說而已罷了。至于軍糧,兵部絕對不會同意的。要是用軍糧賑了這邊的災卻引起了邊防兵變,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也不知道是誠王自己想出來的,還是背后有高人指點……”云若辰暗自想著,怪不得老爹一直被誠王壓在頭上,人家除了會用陰招害人,在大局上也不含糊啊。
但她細看靖王的表情,卻像是很不贊同誠王的建議似的。
顧閣老過來,肯定是讓靖王也上書寫點建議,不說在老皇帝面前露露臉,總不能完全不參與吧?
那,自己這“單蠢”的父王會提出什么好意見呢?
就目前的牌面來看,誠王這一局似乎是贏定了啊,唉……云若辰有些無奈地想。
薔薇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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