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蕭涼出京已經(jīng)五月有余,齊恒早早收到戰(zhàn)報,算來抵京也不過這幾日了。
“蕭涼要回京了,”齊恒心理反復琢磨這句話已有兩個時辰。
打退北涼大軍,蕭涼回京...回京后,自己又該是怎樣的處境?功高震主,從來如此。
他翻出蕭涼出京伊始到現(xiàn)在的全部戰(zhàn)報,一遍遍的看,在腦中描畫全部的戰(zhàn)事,想象著那時節(jié)蕭涼的處境,隨機應變,反客為主,他承認自己不如蕭涼。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破綻。
第二日朝堂。
齊恒特意派人讀了幾封軍報,百官不明所以,但齊恒興致頗高,連番追問兵部尚書,盞茶之后才堪堪無意的問到了關(guān)鍵。
立時有個聰明的親皇派看破齊恒用意,“皇上,臣聽廖尚書所言,相國大人用兵如神,乃是有機會直搗北涼都城的,卻不知后面可有戰(zhàn)報提及此事?”
齊恒心中滿意,面上卻猶疑著問“廖尚書,可有此事?”
廖尚書乃是一等一的蕭涼一派,雖則相國大人從不培植自己的勢力,但滿朝文武哪個不是受他知遇之恩的?“并無此事,臣以為戰(zhàn)事實時而變,不臨險境,多說無益?!?p> 齊恒以為順勢而為的事情,這個廖忠信竟然不識好歹。
好在還有想要巴結(jié)齊恒的臣屬,“老臣認為,廖尚書此言差矣,相國大人用兵至此,豈會錯過此等機會?怕是只為了什么一己之私,想急著回京吧?!?p> 這一句話算是徹底點燃了戰(zhàn)火,雙方之間爭論不休,早朝一直持續(xù)到了午時還未落定,齊恒只得居中調(diào)停,一切等相國回來再說。
不到傍晚,朝中爭論已經(jīng)傳到了京中各處,各有觀點,總得是支持蕭涼者眾。
但觀點、結(jié)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已在百姓百官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在蕭涼如日中天的威望里,留一絲反轉(zhuǎn)的可能。
當然,也有要在乎的反應,比如蕭穆。
“老相爺,京中議論的就是這些了,觀點也不外這幾種,總得是支持少爺?shù)亩??!狈焦芗覍⑹占男畔⒄f給蕭穆聽。
蕭穆沉默著,長嘆一聲,“到底出手了?!?p> 蕭涼習慣了步步為營,此番平亂更是從無敗績,小皇帝意欲打壓,卻尋了此種連破綻都不算的方式,倒也算心思縝密。
那廂,蕭涼還未入京,就也聽說了此番爭論,也只是笑笑,并不以為意。
抵京。
蕭涼走時,秋色深重,如今已是快要入夏。
當先一騎并未著鎧甲,遠遠看見城門處,已有三高官官恭候,齊恒沒有來慰問,想來也是,畢竟他設(shè)的此局,就是要打壓自己的氣焰的。
蕭涼下馬回禮,推卻眾人好意,直接回了相府,他擔心蕭穆。
父子半年未見,卻又無話可說。
“你還好?”終是蕭穆打破沉默。
蕭涼答非所問,“孩兒確有機會,直逼北涼皇城?!?p> 蕭穆皺了皺眉,好一會,才吩咐管家,“取家法來?!?p> 方管家猶豫著開口,“老爺,少爺剛剛從戰(zhàn)場得勝回來,您...”
嘆了口氣,“去吧?!?p> 方管家取來了家法,準備交給蕭穆,對方卻擺擺手。
蕭涼見狀撩袍下跪,“有勞方叔,二百家法?!?p> 蕭穆看著蕭涼的良久,終是轉(zhuǎn)動輪椅離去。
方管家手持家法,卻是打不下去,“少爺!”
“方叔,這是我自己要求的,非是父親的意思,您只管打就是?!闭f著還玩笑了句,“若您實在不忍下手,我只好換個年輕力壯的小廝了。”
父子二人心照不宣,蕭穆卻不忍心,此番蕭涼大勝,根本無可指摘,但小皇帝忌憚蕭涼甚深,處心積慮攪了一鍋渾水。
蕭涼此舉,無非是告訴世人,他的確有機會滅了北涼,可他錯失了良機,是以被蕭穆責罰,說到底是為了齊恒,遂他的愿,正他的名,立他的威。
兩百家法,蕭涼險些吐血,生生忍了,咽回去。許久不挨家法,竟是如此受不住了么?還是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差到如此地步了?
換過帶血的衣衫,沒有上藥,蕭涼就進了宮。
路遇戶部尚書,纏著給他講最近政務,“蘇南之地有巨商富賈修建園子,規(guī)格堪比行宮,皇上竟氣的下旨巧立各種名目,加收此人的稅賦,這實在有違章法,還請相國大人與臣一道勸勸皇上。”
蕭涼并不愿與他一起,只是告知他暫壓此事,容自己說與皇上。
君臣二人是在御書房見的面,這間見證了時光的地方,如今片刻溫馨不剩,只有戒備、試探和博弈。
蕭涼微微俯身行禮,狀似無意的提到,“剛才遇到戶部林大人,提到了蘇南商賈之事,想來覲見,我打發(fā)了他回去,此事的確需要...”
沒等他說完,“你壓下了?”
那明顯的不悅,惹得蕭涼一愣,“是,我讓他暫緩。”
齊恒笑了下,“相國大人得勝歸來,不在家好好休養(yǎng),來找朕可有什么事?”
蕭涼沉默了一瞬,“我貽誤戰(zhàn)機,家父罰了我,特來向皇上賠罪。”說著要跪。
“等等,”齊恒叫停,轉(zhuǎn)頭吩咐,“去給相國大人取個厚墊子來?!?p> 蕭涼看著齊恒,齊恒也看蕭涼。
墊子鋪好,蕭涼沒有猶豫,直接跪了下去,立時吸了一口氣,吞下去的聲音極度破碎,汗?jié)耵W角。
齊恒在他跪的瞬間便后悔了,“快扶相國起來?!?p> 蕭涼抬手制止,聲音顫抖又極盡克制,“臣錯失良機,合該受罰?!?p> 齊恒根本不想聽,大喊著宮人,“朕說話聽不到么?扶他起來!”全無風度。
宮人聞言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起蕭涼,膝上血跡斑斑,墊子被壓變形,露出寸長的釘子來,根根帶血。
宮人扶了蕭涼坐在旁邊的小榻上,齊恒心疼和悔愧交織,暴躁異常,“還愣著干嘛,去請張?zhí)t(yī)!不,凡是在太醫(yī)院的,都給朕叫過來,越快越好。”
“你是皇帝,你要對自己做的每個決定負責,沒有后悔的余地。”蕭涼聲音依舊有些微顫抖,非是不知那是釘墊,可還是想遂了他的意。
齊恒站在他身邊不敢伸手,又心痛又復雜,“你明知我不愿聽這教訓,偏偏要說?!?p> 蕭涼疼的直吸氣,又笑了,“此番你不愿聽也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