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元大陸,有九洲一島,山河廣闊,生靈千千萬。
東璇沉洲,位于大陸極東,由道家領(lǐng)銜。
松紫鎮(zhèn),旭兮王朝治下的地區(qū)之一,盛產(chǎn)一種美玉,色呈柳綠,拳頭大小,可以當(dāng)做文房清供,也可當(dāng)做女子裝飾,用處很多,質(zhì)地細(xì)膩,不易碎,喚作——銘方。
自從發(fā)現(xiàn)這種玉石后,松紫鎮(zhèn)就開始大變樣,很多人開始有錢了起來,地方官員拿著一塊銘方上供給當(dāng)朝皇帝,皇帝見獵心喜,給那官員大賞,并派來大臣在此駐守,管理此地產(chǎn)出銘方的礦脈。皇家方面圈出來的自然更大更多,其余大大小小三十多個礦脈,都由小鎮(zhèn)上的大姓家族割據(jù),因此鎮(zhèn)上有錢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窮人雖然有,只是不起眼罷了。
殘籬巷,小鎮(zhèn)最偏僻的位置,住著一些窮苦人家,房子是些泥瓦房,一到雨天,道路便泥濘不堪,前行坎坷。
有個少年,蹲在自家門前,遙望遠(yuǎn)方,目光平靜。
少年十四歲,叫做屈峰,爹娘早亡,家境貧寒,可說家徒四壁,衣衫單薄,體型消瘦,膚色黝黑,容貌不算多好看,眼神沒有多少神采,更顯死氣沉沉。少年性格孤僻陰沉,沒有朋友,不愛說話,常被人誤以為是個啞巴,小鎮(zhèn)不大,鄰里都認(rèn)識,對于這位少年,周圍的人觀感都極差,說不上好話,甚至走在路上,都會有一些屁大孩子朝他扔石頭吐唾沫,口中還在不停辱罵,少年總是充耳不聞,對那些謾罵持有無視態(tài)度,認(rèn)為自己只要活著就夠了。
爹娘逝去,該怎么活著?他雖然被人冷眼,卻從不對此惱怒,在爹娘死后的第二年,僅存的積蓄也用光后,他便找尋生計,哪怕銅錢稀少,哪怕被百般刁難,也毫無怨言,只是埋頭干活,而他的工作,就是挖玉石,也就是銘方礦脈中的玉石,是為茶雨街劉氏挖,一月銅錢不過二十兩,有時候還會被克扣很多,他沒說什么,給錢就行,只要不白干就好。
只是,五天前,屈峰被管理劉氏礦脈的人趕走了,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他就這樣失去了營生的工作,而趕走他的原因,是因為劉氏嫡子覺得他礙眼,理所當(dāng)然的就趕走了他,他沒說什么,直接回家去了,在其他人眼中,他的背影有些蕭索。
不過,所幸屈峰前天找到了另一個工作,在藥鋪當(dāng)采藥人,掌柜告訴他,每三天采一次藥草,藥草的數(shù)量決定他的銅錢數(shù)量,而采藥的時間,則是辰時最佳,其他時辰都不行。今日辰時早已過去,屈峰采到了十八株藥草,得到了十八顆銅錢,回了家后,就一直蹲在這里沒有動過,腿腳已經(jīng)酸麻,卻仍是沒有改變姿勢,似乎心情不好。
“糞坑里的臭蛆,你這輩子都得活在別人的冷眼下?!庇新曇舸蚱破届o,話語冷嘲熱諷,沒有絲毫尊敬之意,可以想見說話者的不屑表情。
屈峰轉(zhuǎn)移視線,看向院門,敞開的院門站著一位同齡人,肩膀靠在門扉上,毫不掩飾他的譏諷神色。
院門處的少年人身材高大,和那成年人已無區(qū)別,只是神色間不僅有譏諷,更有揮之不去的陰沉,若說屈峰的陰沉只是性格孤僻導(dǎo)致的,那么他的陰沉就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本來性格,穿著倒是有點(diǎn)講究,當(dāng)然只是有點(diǎn),實(shí)際這位也是個窮苦之人,但是他的搞錢方法有很多,從不會餓肚子。他的人緣極差,與屈峰半斤八兩,而且一張嘴口無遮攔,平常逮誰罵誰,心情很好的時候罵,不好的時候也罵,屈峰就深受其害,后者從沒罵回去,一是沒興趣,二是罵不贏。
高大少年名叫宋轍。
黝黑少年凝視著宋轍,道:“你不是也一樣,狗屎里的石頭,穿的再好看,也比不過茶雨街那些富貴人家,與其在這嘲諷我,還不如找個柱子撞死算了?!?p> 少年難得罵回去一次,以前可是懶得理會宋轍的辱罵的。
宋轍來了興趣,這死氣沉沉的家伙平常都是忍受自己辱罵的,這次居然敢還嘴,高大少年做出罵人的架勢,罵人也是需要醞釀一下措辭的,不然他那些不重復(fù)的罵人言語就不會脫口而出了。
剛要罵出口,卻見那蹲地上的黝黑少年站起了身,揉了揉酸麻無知覺的雙腿,恢復(fù)知覺后,走到院門前,想要關(guān)上門,發(fā)現(xiàn)宋轍還站在原地,然后就那么盯著高大少年看,看的高大少年背后發(fā)寒,嘀咕了一句“爛狗屎”,搖搖擺擺的離開了這里,也不知要去哪里。
屈峰關(guān)上院門,上了鎖,防止東西被偷,其實(shí)家徒四壁的他,也沒什么可以偷的,上鎖只是習(xí)慣使然。
出了殘籬巷,黝黑少年慢慢騰騰的走著,毫無目的,眼睛看著地面,身邊的事物往后而去,一切都是那么平靜,偶爾有幾個小孩兒看了他幾眼,罵上幾句難聽的話就作罷,這些孩子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辱罵一個爛木頭是沒用的,因為爛木頭不會回應(yīng),而屈峰,就是那塊爛木頭。
有些孩子則覺得爛木頭也有用處,當(dāng)做石子踢來踢去也還不錯,所以有個孩子王一般的男孩老遠(yuǎn)跑過來一腳踢在屈峰腿上,力道格外大,隱隱有些吃痛,屈峰卻沒有任何表情,停頓了一下,繼續(xù)慢慢騰騰的到處走。
然后那個男孩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掄轉(zhuǎn)手臂,狠狠地仍在屈峰的頭上,響起沉悶的聲音,泥菩薩也有幾分火氣,就算屈峰實(shí)在忍得住,也受不了這樣的對待,還是幾個屁大孩子的捉弄,猛然停下腳步,惡狠狠的看向那個男孩,眼神雖然兇惡,但表情卻沒有多大變化。那個男孩膽子極大,根本不怕他的兇惡眼神,做了個鬼臉,“爛狗屎一樣的人,你活著做什么,礙人眼球,趕快去死吧!”
罵完這一句,男孩又撿起一顆石子扔向屈峰,這次遭殃的是屈峰的額頭,扔完之后,男孩撒腿就跑,轉(zhuǎn)眼就沒了影。
石子掉落在地,屈峰緊緊握著的拳頭又松了下去,恢復(fù)正常的神色,也不去撫摸額頭的疼痛,轉(zhuǎn)過身,還是往前走去。
他為何如此忍辱負(fù)重?因為他知道這是唯一能夠安然活著的辦法,剛剛那個男孩,并不是普通人家,是端竹街李氏族長最寵溺的小兒子,生怕受到了傷害,而那男孩平常的樂趣,就是以捉弄他為樂,這是松紫鎮(zhèn)都知道的事,自己若是把他怎么樣了,斷然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忍辱負(fù)重的活著,總比一怒之下的爽快而死要好。
爹娘死后,他就深刻認(rèn)識到活著有多么艱難,他曾見過在寒風(fēng)中凍死的陳姓孤兒,那時他就在不遠(yuǎn)處冷眼看著,直到那孤兒體溫徹底消散后,他才離去。
為何不去幫那個孤兒,這是屈峰內(nèi)心深處的選擇,他的性格孤僻的背后,有一絲潛藏的冷漠。
或許別人看不出,就連他自己也沒感覺到。
低著頭的屈峰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方的街道,寬闊且干凈,地面鋪著青石板,一塊青石板,足有門板大小,想來造價不菲,屈峰看了眼腳上穿著的草鞋,無形的自卑氣息涌上心頭,少年沒有踏上那些青石板,沒必要去那富貴人家的地盤,白白挨上冷眼與嘲諷。
黝黑少年很少來茶雨街,去過的少數(shù)幾次,都是被罵出來的,往常幾次都是因為有事才去的,這次無事閑逛,茶雨街不是他閑逛散心的地方。
但是事與愿違,一道顯得傲氣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小雜種,你真是越看越讓人心煩,沒了銘方礦脈的營生,找了個采藥人的生計,你覺得有用嗎,信不信我一句話,你又要失去活著的方式?!?p> 有位錦衣少年站在大街中央,抱著雙臂,高昂著頭顱,居高臨下的看著剛要走的屈峰,身邊跟著兩位低眉垂眼的仆人,顯示著少年的高貴身份。
錦衣少年名叫劉灃,正是那位一句話便讓屈峰失去礦脈工作的劉氏少爺。
屈峰沒有去看劉灃,眼不見心不煩,對于這樣的倨傲公子,他絲毫不會上心。
沒有說一句話,徑直離去。
“少爺,那賤種對您不敬,要不要小的兩人教訓(xùn)教訓(xùn)他?”錦衣少年右邊的奴仆狠聲說道。
劉灃擺了擺手,看了眼屈峰離去的方向,然后收回視線,道:“不用,我暫時對他沒興趣,小鎮(zhèn)東邊的‘城門’不是有客來訪嘛,本少爺親自去接見他,走?!?p> 說罷,劉灃帶著自己的兩位仆人去往了小鎮(zhèn)東邊。
再說屈峰,遠(yuǎn)離了茶雨街后,他便來到了端竹街,端竹街與茶雨街不同,雖有富貴人家,但不多,松紫鎮(zhèn)的有錢人士,大多聚集在茶雨街范圍,端竹街真正的富貴人家只有兩家,其余皆是中等家族,不富裕,也不窮困。
他經(jīng)常來這里,煩心的時候就來此處散心,這里的人對窮困的人倒沒什么意見,在這雖然也會被辱罵,卻不會把他趕走,他喜歡這里的氛圍,因為安靜,至于這里的人,談不上有什么感覺。
走到一半,迎面走來一位長相俊美的少年,那少年眼神一直放在屈峰身上,神色很古怪,仿佛在看著什么稀奇事物一樣。
俊美少年腳步放緩,轉(zhuǎn)了個身,與屈峰并肩前行,且兩人肩膀距離不遠(yuǎn),顯得很親密,讓人誤以為這倆是朋友,但實(shí)際并非如此,這倆關(guān)系也并沒有那么好。
俊美少年名叫陳峽,端竹街陳家的嫡子,性格不算多好,對屈峰更是沒來由的厭惡。
當(dāng)初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就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屈峰本想閑逛散心,那時候他低著頭,沒有看到前方有人走來,無意中撞到了陳峽的肩膀,他說了句對不起,姿態(tài)放的很低,原以為陳峽不會對他怎樣,卻沒想到陳峽心胸狹隘,罵的難聽還不夠,再加上拳打腳踢才作罷,屈峰沒有還手,任由陳峽對他侮辱,而陳峽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他,就對他厭惡至極,從心底來的厭惡,揮之不去。
陳峽斜了眼屈峰,見屈峰神色間并無變化,覺得有趣,之前可是見到他就繞道走的,道:“又來散心了啊,說說看,有什么煩心事,我來幫你解決。”
屈峰神色不變,沒有說話,腳步仍舊向前。
“你那倆死鬼爹娘還沒叫你走那黃泉路啊。”陳峽沒來由說出一句惡心人的言語,前幾天陳峽就用這句話刺激過屈峰,不過沒成功,后者依舊是那種毫不在意的表情。
此刻屈峰還是一如往常,沒有多少表情,更是沒有言語半句。
聽過的難聽話已不知多少,他早就失去了動怒的心思,何況是一個同齡人的羞辱。
剛剛提起來的興趣,因為屈峰的沉悶不語,又消了下去,陳峽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走向不同的方向,嘴中喃喃著,“不明白啊,這樣一輩子都是狗屎的人,怎么好意思腆著臉活下去的,真不明白。算咯,不去想了,狗屎就是狗屎,果然讓人惡心。”
聲音越來越遠(yuǎn),身影也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在街頭上。
屈峰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一眼陳峽,他只是向前走,只要前面有路,就往前去。
天空有些暗沉,烏云聚攏,太陽隱沒,一場雨即將到來。
……
茶雨街劉氏家里,會客大廳中,劉氏族長正在接待一位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
偌大的會客大廳,只有三個人,劉氏族長和劉灃,以及一位神色冷漠的中年男子。
端竹街,陳峽回到家后,發(fā)現(xiàn)家中奴仆盡都藏身屋中,說什么都不愿出來,沒有想太多,俊美少年直接去找自己那沉迷美色的爹。
沒在房中找到,卻在會客廳找到了自己父親,還有另外一個人,一位雙手?jǐn)n袖的儒雅男子。
殘籬巷,宋轍那略顯“豪華”的泥瓦房中,有著一個陌生男人,腰間懸著一把帶鞘長刀。
宋轍想要罵一罵這個佩刀男人,莫名其妙闖進(jìn)別人屋子,有沒有點(diǎn)素質(zhì)可言。
但說出的話卻不是罵人的音色,“你這把刀怎么賣?”
佩刀男人拍了拍腰間的長刀,笑道:“放心,它遲早會是你的?!?p>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屈峰早已回到了家,卻沒有立即進(jìn)屋,因為低矮的院門外,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望向他,嘴角有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