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
耳邊風(fēng)聲呼嘯，我老老實實閉著眼，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當(dāng)成個行李，被大圣拎在手上跳出地府、飛上半空、飛往長安。
自從被大圣說破了那場夢的本意，我就一直在反省。但無論我怎么用力，都想不明白佛門的真正目的。如果那場夢是沖著大圣去的，那佛門就是為了讓大圣知道六耳獼猴的真實身份。這么做對他們有什么好處？而夢境里的六耳獼猴，會不會根本就是佛門虛構(gòu)的假象？
我那閉目塞聽的五百年，果然都是假的嗎？我對猴子的同情，也都是假的嗎？那現(xiàn)在的我，還是假的嗎？
“大圣？”我沒忍住。
“嗯？”大圣懶洋洋。
“咱們斗得過佛門嗎？”想了又想，我只憋出這么一句。
“不知道?！贝笫谋亲永锖叱龌卮?。
我緊皺眉頭，又開始自我反省。
“不過，”大圣瞟了我一眼，接著說，“你怕什么？”
我抬頭看了看大圣，又看了看旁邊跟著的天蓬，突然想罵自己：我怕什么？！
“大圣。”我笑嘻嘻喚他。
“嗯？”大圣有點不耐煩。
“還是齊天大圣這名字好，比斗戰(zhàn)勝佛厲害多了。”我夸著。
“那是！”天蓬湊過來擠眉弄眼，“我也覺得天蓬元帥這名字更威風(fēng)，要是能一邊叫著天蓬元帥，一邊干著凈壇使者的活兒，那就美了！”
我白眼還沒來得及翻，只聽得耳邊一聲巨響，隨即天蓬猛地倒飛出去。我跟著也被狠狠撞飛，虧得大圣反手把我往前扔了一把，我才沒有像他倆一樣砸在地上。
大圣一落地就從地上蹦起來，咬牙切齒地大喊大叫：“什么人在此作怪！給俺老孫滾出來！”
我見他又要揮棒造勢，連忙上前壓住他手腕，沖剛剛爬起來的天蓬喊：“元帥！你去，問土地！”
天蓬懵懵懂懂點頭，拍了拍頭上的土，惡狠狠用力跺了跺腳：“此處土地！出來見我！”
連叫三聲，就在大圣忍不住要甩開我的時候，眼前一陣白煙飄散，煙霧中和上次一模一樣的小老頭出現(xiàn)了。
“啊，見過二位佛爺，見過仙子。幾位到此有何指教？”小老頭顫顫巍巍拱手。
我往前兩步，沖小老頭還禮：“勞煩您，我們要去長安城，是否此路不通？”
“啊，”小老頭扶著拐杖點頭，“仙子久不來人間，難免有此一問。此去長安城，非步行不可前往。”
“步行？”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對對對，”小老頭繼續(xù)，“新任國君為保首都安泰，集結(jié)千萬術(shù)士之力，在長安城周遭立起天幕，將一切術(shù)法阻擋在外。即使仙界之人來此，也要收斂法力、散去修為，以凡夫俗子之身步行進(jìn)入長安城。”
“什么？！”天蓬跳了起來。
大圣冷哼一聲，拿金箍棒敲了敲我肩膀：“小阿紫，散去修為進(jìn)入城中，俺老孫可就護(hù)不了你了。你還去嗎？”
我看了看地平線上的長安城，低頭盯住小老頭的眼睛：“老人家，這進(jìn)城規(guī)矩可有例外？”
小老頭定定看著我，搖搖頭：“無一例外?！?p> “出城可有規(guī)矩？”我問。
“沒有。出得城來，一切照舊?！毙±项^還是搖頭。
“佛門高僧，玄奘法師，如今是否還在城中？”我問。
“法師這些年來從未出城。”小老頭回答。
“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何處？”我問。
“小老兒不知。小老兒進(jìn)城也是俗人一個，沒有術(shù)法傍身，無法得知法師去向?！毙±项^搖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我點點頭：“辛苦您老，您請回?！?p> 小老頭答應(yīng)一聲，正要一溜煙鉆回地底，突然抬頭看了看我們，邊咳嗽邊說：“小老兒提醒一句：這長安城內(nèi)無數(shù)高人異士，通曉術(shù)法以外的各種手段。幾位既然要進(jìn)城，最好還是喬裝改扮一番，不要惹了不必要的麻煩?！?p> 說完，也不等我們回答，小老頭順著白煙消失了。
我看看自己，又轉(zhuǎn)身看看天蓬和大圣，有些遲疑：“喬裝改扮，要怎么做？”
天蓬拍了拍胸脯，沖我擠眉弄眼：“阿紫姑娘，你來看?！?p> 就在一瞬之間，天蓬從上到下?lián)Q了一身行頭：發(fā)髻規(guī)規(guī)矩矩挽在腦后，一身淺黃麻布長衫，身后還背著一個小布包。配上灰撲撲的布鞋和水汪汪的桃花眼：儼然一個純良無害的趕路之人。
我忍不住鼓掌叫好，然后好奇地看向大圣，等著。
大圣將金箍棒往下一點，金箍棒落地之時就變成了一根木棍。拿著木棍的大圣改頭換面，成了一個一身青灰短打的精干武士。唯一的線索是那快飛上眉梢的眼角，以及一絲埋在眉毛下方的金線。
他倆彼此看看，又一起看向我。
我正笑得睜不開眼，邊喘氣邊擺手：“我來不了?；我詠砭褪沁@身紫灰色長袍，沒得換?！?p> 大圣剛要開口，被天蓬一把攔?。骸昂锔?，我來我來，我懂。”
說著，天蓬對著我一揮手，我只感覺腰間陡然受力，一條腰帶憑空纏了上來。
“哎哎?！蔽疑焓置蝾^頂，那里有什么拉住了我的頭發(fā)。
“好了！”天蓬激動地搓了搓手，邊看著我邊用袖子擦拭眼角，“啊，我家翠蘭就最喜歡這身衣裳。阿紫姑娘雖然矮小了些，穿著卻也挺好，挺好。”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莫名有些不快：大紅短襟配翠綠長裙，腳上還是一雙粉色布鞋。這真的比我之前那件好嗎？
我求助地看向大圣，努力忽視他壓抑不住的笑容：“大圣，給我換個顏色吧？”
“這身不好嗎？”大圣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
“好，”我咬牙切齒地回答，“是我不喜歡打扮得這么好看?！?p> “那可惜了?！贝笫パb模作樣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我頭頂。
耳邊傳來天蓬的哀嚎，我耷拉著眼睛往下瞄：總算從上到下都恢復(fù)了紫灰色，不再看得我眼睛疼。
“走吧。”把唧唧歪歪的天蓬扔在一旁，大圣和我并肩往長安城走去。
上次走這段路還是跟著商隊，走的時候還在想著要怎么找到大圣，急匆匆往前趕路，連馬車都覺得不夠快。這次換成和大圣一起走，卻好像沒走幾步就到了城門口。
長安城似乎毫無變化，依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立在平地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進(jìn)出城門，熱鬧程度不遜于開壇講法那天。
“快走快走，門洞中不許停留！”手拿長槍的衛(wèi)兵對著人流大喊大叫。
“哎，讓開！讓開！”身后傳來一陣呼喝聲，我被大圣猛地拉住，緊接著一輛馬車從我眼前疾馳而過，差點把我掀翻在地。
“嘿！”城門里外的衛(wèi)兵一擁而上，將那馬車攔在門洞出口，然后七手八腳地把趕車人推搡下來：“你小子要造反??！門洞里還趕這么快，撞死撞傷吃了官司你好得了嗎！”
趕車人年紀(jì)不大，這會兒估計是嚇壞了，憋得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人看著倒有些眼熟，就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我站在出口另一邊，扶著頭用力想。
那群衛(wèi)兵正吵吵著，從馬車上鉆出來一個人：滿頭白發(fā)，滿面笑容，袖子緊緊系在手腕上，渾身上下收拾得干凈利索。
那人一下車就直奔趕車人而去，站在趕車人身邊給那群衛(wèi)兵拱手鞠躬，嘴里不停求著情：“軍爺軍爺！饒了小子這一回！這小子不是故意的，是這馬驚了！軍爺！馬驚了！”
“馬驚了？馬驚了就能橫沖直撞？！馬驚了就能不顧王法？！”領(lǐng)頭的衛(wèi)兵直瞪眼。
白發(fā)老人笑得更歡了：“不能不能。還多虧各位軍爺幫忙拉住了這馬，不然還不知道這小子要闖下多大的禍來。各位軍爺辛苦！辛苦！”
“喲，”領(lǐng)頭的衛(wèi)兵也笑了，“說聲辛苦就完了？”
“不不不，”白發(fā)老人連連擺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伸手遞給衛(wèi)兵，“給各位軍爺壓驚，壓驚?！?p> 接過布包掂量了兩下，領(lǐng)頭的衛(wèi)兵點點頭：“行，你們走吧，讓這小子以后多注意著點兒！下次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是是是。”白發(fā)老人緊緊拉著趕車人的手，兩人回到馬車旁邊。
等那群衛(wèi)兵散去后，我一溜小跑跑到白發(fā)老人身邊，他們還在低頭檢查馬車。
趕車人一邊輕輕拍著馬背一邊嘟囔：“爺爺，剛那兵賊子下手真狠，進(jìn)城的時候我就想著繞開他們，卻還是被他拿刀尖刺了咱馬肚子?！?p> 白發(fā)老人回頭看見我，拿腳踢了趕車人一下，示意他噤聲：“少說話，馬沒事就走了?！?p>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沖白發(fā)老人喊：“劉老，你不認(rèn)識我啦！”
劉老又回頭仔細(xì)看看我，笑瞇瞇撓著頭：“喲，姑娘，恕我老漢眼拙，您是？”
“我呀，”我看了看身后的大圣，壓低聲音，湊在劉老耳邊說，“我孫阿紫呀！跟你們走過一趟，這才多久，你就不記得啦！”
劉老瞪大眼睛，退后兩步，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幾遍，頭搖得跟篩子似的：“那小子？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會？不會不會！不可能不可能！”
“哎，”我氣急，“我不過就是急著找大圣去，沒跟你們道別么？怎么現(xiàn)在都不認(rèn)我了？！我連工錢都沒問二哥要呢！”
劉老站在原地抓耳撓腮：“不是，你這姑娘！那小子都不見人影四五年了，而且，而且他也不是……”
“阿紫姑娘，”天蓬湊到我眼前，滿臉疑惑，“這誰??？到底認(rèn)不認(rèn)識你？”
我回頭求助大圣，大圣想了想，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對你來說才幾天，對他來說的確有好幾年了，不記得你也正常?！?p> 是嗎？我嘆了口氣，也不想再看劉老，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半天沒出聲的趕車人突然叫住我，“你就是求佛尋仙去了的那個傻小子嗎？”
我別別扭扭地點點頭：“對，是我?！?p> 趕車人見我承認(rèn)，一個箭步?jīng)_到我眼前，兩眼放光地盯著我：“我光聽爺爺說來著，這回見到真人了。你看著也不傻??？”
“我看你傻！”劉老反應(yīng)過來，狠狠打了一巴掌趕車人的后腦勺，把他推到身后。
“爺爺你讓我瞧瞧唄，你總說他多可憐多能吃苦，還救過你的命，我一直惦記著要瞧瞧看呢！”趕車人賴著不動，硬生生又挨了劉老兩巴掌。
“劉老你還總提我呢？”我樂呵呵問，“但我不記得救過你啊？”
劉老揍了自己孫子一頓，看起來心情好多了。見我問他，也不像先前那么驚訝，只把雙手抱在胸前，斜眼瞧著我，良久才回一句：“你真是孫阿子？”
這名字當(dāng)著大圣的面被叫出來，讓我一瞬間從頭頂紅到了腳心。我忍住掩面而逃的沖動，硬撐著點點頭：“對，劉老，真是我?！?p> 劉老嘆了口氣：“這讓我老漢怎么想得到？！我和姚二哥找你找了大半年，你倒好，轉(zhuǎn)身就變作了姑娘家。這讓我們怎么找得到？！你這小子！”
說著，劉老一手指著我一個勁兒地?fù)u頭，另一只手又把自己孫子抓來揍了一巴掌。
“我，我不知道你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劉老上下看看我，又看看旁邊看戲的天蓬和大圣，再嘆了口氣：“算了，你也不容易，一個姑娘家逃荒出來是應(yīng)該謹(jǐn)慎些，倒是我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了。你說說你，力氣比誰都大，又不愛洗澡，連頭都不梳，整個人看著就黑乎乎的，誰能想到！”
黑乎乎？我有嗎？大概是吧……
“好了好了，再見到你就好了，”劉老兩手一拍，作勢要拉我又有些猶豫，只好改成沖著馬車揮手，“小子啊，這稱呼我就不改了，你要是還記得我和姚二哥，就跟我去見見他，怎么樣？他可是一直念叨著你，你都快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了！”
我用力點頭：“好啊，姚二哥也在長安？”
“在在在，”劉老笑瞇瞇地沖天蓬和大圣連連點頭，“你這兩位朋友也一起吧？一起一起，上車上車。姚二哥現(xiàn)在生意做大了，在長安買了個院子，既能歇歇腳，也能當(dāng)臨時庫房，寬敞得很，正好一起去看看！”
一行人在劉老的招呼下坐上了馬車，隨著趕車人的一聲呼喝，馬車骨碌碌往前走著。
劉老坐在我旁邊，天蓬和大圣坐在對面。劉老轉(zhuǎn)頭面對我，假裝要和我說話，其實一直悄悄觀察著對面兩人。
我見他還是老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劉老，你剛說過了幾年了？四五年？你還真沒什么變化?！?p> “呵呵，”劉老捏了捏自己的膝蓋，“是沒有你小子的變化大。你說說看，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啊，”還真不好說，“我，拜師了，就是玄奘大師，他收了我，喏，他倆就是我的同門師兄?！?p> 劉老瞇著眼看著我。
“怎么？不信？”我繼續(xù)扯謊，“我們都是大師的俗家弟子，這些年都在關(guān)外歷練來著。要不是佛門緊急召喚，我們還準(zhǔn)備把大師當(dāng)年的西行之路再走一遍呢?！?p> 劉老眼都快瞇沒了，我等著他訓(xùn)我胡說八道，他卻緩緩點了點頭：“唉，你小子大概真不是凡人。信，你說的我都信！不光我信，等會兒見了姚二哥，你一樣的話再說一遍，他也能全信了！”
我糊涂了：“為什么？我倒不信了，你們這么信我？”
“嘿嘿，”劉老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個十分眼熟的小包，“你還記得你那一包果子嗎？”
我點點頭，從花果山帶出來的仙果么，我是送給他們了。
“你走后一年多，我跟著姚二哥重走這條商路，還是走到那條河邊，還是讓程波子找船夫渡我們過河。你猜這回怎么著？”劉老神秘兮兮地停下了。
“程波子要害你們？”我瞎猜。
“不是不是，”劉老擺擺手，“那天眼看著天氣很好，水面風(fēng)平浪靜。船夫剛把船搖到河中央，沒想到一條巨蛟從水底竄出來，直接打翻了我們兩艘貨船，所有人都掉進(jìn)水里，只等著要么淹死，要么被那蛟龍吞了?！?p> “然后呢？”天蓬插嘴。
劉老繼續(xù)回憶：“我被那蛟龍卷起的巨浪當(dāng)頭拍下，只一下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是程波子一手拖著我，這才救了我一命。他把我和姚二哥堆在一個貨箱上，自己轉(zhuǎn)頭去救其他人，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至今尸首全無。”
“大家都以為他有害人之心，誰知道他倒是個英雄?！蔽野醋⌒乜?，有些喘不上氣。
“是啊，還是姚二哥看人看得準(zhǔn)，換我還真不一定能用他，誰知道還能被他給救了。我欠他的不止一條命啊?！眲⒗细锌?。
“爺爺你繼續(xù)往下說??！”車廂外頭那趕車人竟然也在聽故事。
“你好好趕車！”劉老斥責(zé)了一句，接著說，“我和姚二哥不通水性，只能死死抱住那木箱不敢松手。但漂了一天一夜，我倆都又累又餓，都快堅持不住了。這時候，姚二哥想了個主意?！?p> “什么主意？”我順著問。
劉老講到這段眼睛都亮了：“姚二哥說，寧可淹死，不想餓死。他決定開了這木箱子，找找吃的?！?p> “這是什么破主意！”我沒忍住。
“呵呵呵，”劉老笑起來，“我腦子昏昏沉沉，根本沒力氣和他爭辯，只能任由他打開箱子。這箱子一開，你猜如何？你那包果子，你那包早就被我們忘了的果子，就這么掉在他手里?！?p> “當(dāng)真？”我嚇了一跳。
“當(dāng)真！”劉老漲了一個調(diào)門，“沒來得及多想，我們幾口就把你那包果子吃完了。真沒想到，這果子一進(jìn)了肚子，這肚子里就像是有了一團(tuán)小火苗，越燒越旺，越燒越旺，把一身寒氣燒了個精光。我只覺得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也顧不上會不會水，就在水里瞎撲騰，一個勁兒地朝岸邊扒拉。嘿！沒幾下就真被我扒拉上岸了！我一上岸，還沒站穩(wěn)，后背就被人拍了一巴掌，我回頭一看，哈哈，姚二哥就跟在我身后，他也扒拉上岸了！”
我瞪大雙眼，無話可說。
劉老還是沒忍住，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大聲喊著：“小子！你的好果子啊！你給我的時候說能救命，我還當(dāng)你是胡說八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這玩意兒真就救了我一命！我到現(xiàn)在還覺得自己是做夢呢！”
我疼得呲牙咧嘴，連忙拉住劉老的手，給他放回他自己的大腿上：“您拍這兒，用力拍！”
“呵呵呵，”劉老聽話地拍起了自己的大腿，“這一趟之后哇，我可就不敢輕易走商了，直到去年，說這蛟龍被國師給滅了，這天下讓國師他們治理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又加上我這孫子要棄文從商，我就合計著跟姚二哥商量商量，帶我孫子出來見見世面?！?p> “就是那個要當(dāng)大官的孫子嗎？”我特意提高了聲音。
“唉，好好的書不愿意讀，要跟著我學(xué)走商。”劉老嘆氣，“罵也罵過了，打也打過了，我也就算了。人各有志，不好強(qiáng)求。不讀書就不讀書了吧，好好經(jīng)商也能活著。是吧，孫子？”
“是的，爺爺！”趕車的又豎著耳朵聽著了，“但這事得怪您自己。是誰從小給我講走商的故事的？是誰天天在我面前感慨那些路上的奇人軼事的？就說這神奇果子，您給我說了多少遍了？”
劉老氣得掀開簾子，邊罵邊拉韁繩：“我跟你說是讓你跟著學(xué)嗎？你自己不學(xué)好還賴上我了！停下停下，到了！”
馬車晃悠著停住，我急匆匆跳下車，腳剛沾地就被劉老一把拉?。骸皝韥韥?，跟我走，進(jìn)去了可先別出聲，咱看看姚二哥認(rèn)不認(rèn)得出你！”
劉老的頭發(fā)雖然全白了，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不減當(dāng)年。我都沒來得及和大圣他們打聲招呼，就被拽進(jìn)院門，腳步不停地直奔后院廂房。
“姚二哥！姚二哥在嗎？快出來快出來，看看是誰來了！”劉老邊走邊喊，中氣十足。
“哎！”房中有人高聲答應(yīng)，緊接著一個滿臉大胡子的壯漢走了出來，沖劉老拱手行禮。
我努力看了又看，才從那團(tuán)毛發(fā)后面看出點姚二哥的影子。
“劉老你可算到了，就等你了！”姚二哥說著，看向我，“這誰?。磕阍诼飞蠐斓膶O子媳婦？”
“嘿！”劉老笑瞇瞇背著手，“你仔細(xì)看看，這人你可認(rèn)識！”
姚二哥聽話，走上前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個不停。我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腦袋跟著他上下左右轉(zhuǎn)悠，幾下就把我自己轉(zhuǎn)暈了。
“劉老你拿我尋開心呢吧？”姚二哥看著我直皺眉。
劉老笑得更歡了：“我哪有那閑工夫。你可看仔細(xì)了，這天天念叨著的人都認(rèn)不出來？”
“天天念叨？”姚二哥抓著自己的胡子搓了又搓，“我天天念叨誰？哎！你這小子！”
姚二哥沖上前來，猛地拿手拍在我肩膀上，我被拍得踉蹌兩步，半邊身子火辣辣地疼。
“哎喲！疼！”我捂著肩膀，欲哭無淚，“二哥你下死手?。 ?p> 姚二哥呵呵笑著，又是撓頭又是搓手，忙不迭道歉：“哎呀哎呀，下手重了！忘了你小子不經(jīng)揍?！?p> “二哥，”劉老沖姚二哥努嘴，“你也是睜眼瞎，這還能叫小子嗎？這明明是個大姑娘！”
“這？”姚二哥愣了愣，退后兩步重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老，滿臉不解，“你小子，怎么，怎么穿成這樣？”
“哈哈哈，”劉老大笑幾聲，拉住姚二哥往房里走，“來來來，進(jìn)屋坐下說，坐下說！”
招呼上倚著院門看戲的大圣和天蓬，所有人都跟著劉老走到廳里坐下。
“這倒沒想到，”劉老認(rèn)定了我之前是故意掩飾自己姑娘家的身份，把他猜想的我的孤苦身世又跟姚二哥說了一遍，姚二哥聽完還挺感慨，“這世道，一個姑娘家，也是苦了你了?！?p> “不過現(xiàn)在好了，”姚二哥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你二哥我走商也賺了不少錢，你就跟著我。女兒家的走商不行，安心在家待著也可以。做做女紅，學(xué)學(xué)管賬。等我在長安給你尋一戶好人家，歡歡喜喜地嫁去當(dāng)夫人！”
“二哥！”我插不上話。
“嫁妝和身份你都不用管，就說是我女兒，尋親來的，沒人敢說閑話！”姚二哥拍起了胸脯。
我看了看劉老，他眼看頭頂，故意不接我話茬。我又看了看大圣，他單腿翹在椅子上，單手托腮，笑瞇瞇看著我，一言不發(fā)。
都是些指望不上的家伙！
我氣急，轉(zhuǎn)頭瞪著天蓬，天蓬被我瞪得沒辦法，咳嗽兩聲開口：“姚二哥是吧？幸會幸會，我是阿紫姑娘的師兄，豬悟能?！?p> “哦，幸會幸會，師兄？”姚二哥疑惑。
“對對對，”天蓬一本正經(jīng)，“我們師從上玄下奘法師，不才比阿紫姑娘拜師早一些，厚顏認(rèn)了師兄之稱。”
姚二哥猶豫著點點頭：“玄奘法師？那是佛門？收女弟子嗎？”
“收的收的，”天蓬語氣堅決，“眾生平等，有緣即可。”
姚二哥把視線從坐得端端正正的天蓬身上，挪到就快躺倒的大圣身上，最后挪到我身上，盯著我問：“小子，你真拜了玄奘大師當(dāng)師父？”
我有些不忍心，卻還是點點頭：“真的。師父一見我就說有緣，當(dāng)場就收了我當(dāng)俗家弟子。兩位師兄也都是好人，在外修行的時候全靠他們照顧我?！?p> 姚二哥嘆了口氣，點點頭，沖大圣和天蓬拱了拱手：“這小子嘴笨心善，做事多少有不周到的地方，辛苦兩位多多看護(hù)了。”
天蓬連連擺手：“不妨事不妨事，自家人自家人?！?p> “不過，”姚二哥沉下臉來，“這小子也是跟著我走南闖北的好兄弟，我這條命有一半還是他給的。要是被我知道你們佛門虧待了他……”
我連忙拉住姚二哥，不讓他再說下去：“二哥二哥，放心放心，他們真沒有虧待我！”
“虧不虧待的，你有什么辦法對付佛門？”快睡著的大圣突然開口了。
姚二哥冷哼一聲：“我兄弟加入佛門，是他自己早就想好的，這我也知道。不過要不是他動作快，跟了玄奘大師，我肯定要勸住了他。你們自己看看這幾年佛門都混成什么樣了？先是治不了妖怪丟了國師的位子，后來又驚了御駕惹怒圣上。要不是玄奘大師在圣上面前苦苦支撐，佛門早就被道家趕出中原了！”
“此話當(dāng)真？”大圣盯著姚二哥問。
姚二哥一拍桌子：“當(dāng)真！你出去問問，如今誰不知道這天下是道家的天下，也就是圣人們感念舊情，不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罷了。我兄弟愿意跟著佛門，就跟著佛門，但只要有朝一日他反悔了，想從佛門出來，你們就得恭恭敬敬原模原樣地把他給我送出來。不然……”
“不然怎樣？”大圣瞇著眼瞧著姚二哥。
“哼哼，”姚二哥穩(wěn)穩(wěn)坐著，“不然，朝里養(yǎng)著那么些個道士可不是吃白飯的。憑我和朝里官爺們的交情，借出十個八個老道來，幾下就端了你的廟門！”
大圣聽完，緩緩坐回椅子上，恢復(fù)要睡不睡的姿勢，絲毫沒有繼續(xù)搭話的跡象。
天蓬接過話頭，打起了圓場：“哦哈哈，我們也是在關(guān)外久了，修行起來就不理俗事，卻不知道這道家現(xiàn)在如此厲害。二哥你這番話倒是讓我們長見識了，哈哈，長見識了?！?p> 劉老這時候終于不再看頭頂，笑呵呵加入了打圓場的行列：“哎呀，大師們懂佛理就好，俗事自有俗人管，不用幫他們瞎操心。這小子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沒有在佛門受過委屈，我覺得挺好！挺好！”
我跟著連連點頭：“嗯嗯，挺好挺好?！?p> 姚二哥看著我邊笑邊嘆氣：“隨你，我還能管得住你不成。既然玄奘大師愿意收你，我總還是信得過玄奘大師的。只是你小子可不能再一去杳無音信，有空的時候記得給我和劉老寫封信、帶個話?！?p> 我只剩點頭：“嗯嗯，寫信寫信。不對，我不識字啊，還是托人帶話吧?！?p> 劉老哈哈大笑，指著我和姚二哥笑得停不下來。他孫子這時端著茶水進(jìn)了廳來，話題又轉(zhuǎn)到他孫子身上，這才把前面的話頭給徹底掐斷了。
可不能再聊下去，真把大圣聊急了怎么辦？！
我趁姚二哥不注意，給天蓬一個勁兒地使眼色，讓他找個由頭告辭走人。天蓬努力發(fā)揮了好幾次，終于把話說死，不走不行了。
劉老和姚二哥把我們送到院門口，一個勁兒地囑咐我不要忘了經(jīng)?；貋砜纯矗智那娜o我一包錢糧，然后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我們，就是不愿意轉(zhuǎn)身回去。
我道別道得口干舌燥，說到實在無話可說，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順著巷子走到大街上。
大圣和天蓬正倚著街角大樹等我，我加快腳步走到他們身邊，不好意思地傻笑幾聲。
“有機(jī)會多看看他們，”天蓬嘆了口氣，“有機(jī)會的話，我也想再看看高老莊。”
“走吧?！贝笫ド焓纸舆^我懷里的包袱，挑在棍子上，背在身后。
我看了看空空的手掌，點點頭：“走了?！?p> 等有機(jī)會從花果山再拿點仙果，托人帶給二哥他們。
總有機(jī)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