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耳邊風(fēng)聲呼嘯，眼前一片云天，大圣跟著楊戩穿梭在九天之上。
“大圣，”我撓了撓大圣的鬢角，“這老君就是你要找的道門之人嗎？”
大圣在云彩里翻了個跟斗，傳音回我：“我也是猜測。如果女媧所言是真，如果真有三個超越神佛之人一直在操控世界，那佛門和道門領(lǐng)袖一定與這三人有關(guān)?！?p> “可你不是說要讓他們來找我們嗎？”我糊涂了。
“如果在地府那場戲能騙過佛門，那作為重獲新生的六耳獼猴，我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投靠道門，”大圣解釋著，“更何況，如果老君和如來一樣是異世之人，那如來掌下的分離魂魄之法，老君肯定也有！”
“對對對，”我連連擺動葉子，“我們不用盯著如來，找其他兩人也行！那你知道還有一個人是誰嗎？”
大圣搖頭：“我卻想不出?！?p> 我更想不出，干脆不想了：“大圣你說，那地府的無界之門被你毀了，對這三人汲取能量有影響嗎？”
大圣繼續(xù)搖頭：“恐怕沒有?！?p> 借著大圣的千里眼往前看，遠(yuǎn)處云上隱約出現(xiàn)一片城池。再兩個呼吸之后，城池的大門清晰可見。門口兩排重甲兵丁手握長矛，正朝我們這邊張望著。最前方站著兩人，一個手拿雙斧，一個空手叉腰，都直勾勾盯著我們，安靜等著。
“猴子，”楊戩從身后追上來，伸手壓住大圣的肩膀，兩人落在云上，緩緩向大門走去，“佛門動作可快。你跟著我，莫生事?！?p> 大圣看了楊戩一眼，擺了擺手：“你也不看來的是誰，怕什么！”
說著，大圣快步走到巨斧大漢面前，仰著頭喊：“喲，巨靈神，又見面了。”
巨靈神舉起雙斧，垂下眼瞼看了看大圣，又斜眼看了看身邊站著的那人，粗聲粗氣吼著：“嘿，持國天王，你等的就是他？”
旁邊的天王笑呵呵點頭，伸手將背上的琵琶取下抱在懷中，一邊說話一邊不停摩挲著：“這是有緣，呵呵，有緣。不知斗戰(zhàn)勝佛來此拜訪故舊，碰巧遇上了，呵呵，遇上了。”
大圣歪頭看著持國天王，嘴角咧到耳根：“天王也在？你這是為佛祖辦事來的嗎？”
天王連連搖頭，又連連點頭：“不不不，對對對，例行公事，公事。”
大圣點點頭：“那我不耽誤天王的公事，回見！”說著就要往門里走，卻耳聽得利刃破空之聲，眼前明晃晃劈下一柄板斧，擋在大圣身前。
我嚇了一跳，藤蔓往大圣耳朵里猛鉆。大圣撓了撓耳朵，斜眼看向拎著斧子的巨靈神，咬著牙問：“怎么？我太久沒來，你皮癢了？”
巨靈神冷哼一聲，朝大圣身后揚(yáng)了揚(yáng)頭：“真君，令牌？”
楊戩答應(yīng)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塊銀色牌子，舉到巨靈神眼前：“這猴子跟我一起。”
巨靈神看著牌子點點頭，收回斧子，沖楊戩一拱手：“請?！?p> 楊戩收起牌子，推著大圣往門里走。
大圣邊走邊回頭大喊：“嘿，持國天王，辦完事記得來找俺老孫，我就在兜率宮等你！”
楊戩不解：“你告訴他作甚？”
大圣哈哈笑著：“瞞不住，不如大方點?！?p> 楊戩瞪著大圣：“你這猴子有這么光明磊落？”
大圣笑著拍了拍楊戩的肩膀，也不解釋，只往前走著。
這城池由一片片云海構(gòu)成，云海之上漂浮著白玉青瓦的各式亭臺樓閣，樓閣間還點綴著大大小小湛清碧綠的蓮花池。不少高層云上的池水不斷落下，遠(yuǎn)看高低錯落好似瀑布一般，近賞水霧彌漫果然仙境不凡。
我光顧著看風(fēng)景，都快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小阿紫?！贝笫ネ蝗粏疚?。
“在在在。”我答應(yīng)著。
“這眼中之物，是你的法術(shù)吧？”大圣問。
“?。俊蔽覜]反應(yīng)過來。
“天蓬眼中河流，沙僧眼中燭光，楊戩眼中火焰，”大圣一一數(shù)著，“就連土地和巨靈神都有影像顯現(xiàn)。是你的法術(shù)吧？作用是什么？”
“啊，”大圣也能看見？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算是法術(shù)，我也不知道算什么。大概，是修行之人的本真吧？反正每個人都不一樣，就連你和那猴子也不一樣?！?p> “所以你能分清我們?！贝笫ツ笾掳?，“那如來呢？他是什么？”
我更不好意思了：“大圣你忘啦，我沒見著如來。”
“這倒可惜了，”大圣點點頭，“正好，這回先看看老君。”
我剛想回話，身后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個聲音：“師兄！師兄！留步！”
楊戩拉住大圣，兩人一起回身站著，只見一個嬌小身影從天邊直沖到眼前。人已到了，來勢卻不減，眼看著要撞上楊戩胸口，被他一手抵住腦門，這才停了下來。
來人身纏紅綾、腳踩火輪，頭上發(fā)髻沖天作娃娃打扮，臉上神情稚嫩是孩子模樣，但眼中一朵紅蓮灼灼發(fā)光、修為深淺難測。
“哪吒！”楊戩松開手，“又橫沖直撞，被托塔天王看見又要訓(xùn)斥你了！”
哪吒擦了擦腦門，探頭往楊戩身后看，一看見大圣就跳了起來：“猴子！果然是你！師父果然沒說錯！”
說著，他沖到大圣面前，拉著大圣就往外走：“快，跟我走?！?p> 大圣還沒動，楊戩先按住哪吒的手：“哎，等等，你先說清楚，怎么就要跟你走？走去哪兒？”
哪吒見拖不動對面兩人，干脆一甩手一跺腳，雙手叉腰叫喚起來：“師兄你怎么這么礙事！是師父，我?guī)煾敢娺@猴子，說讓我一定把他帶去，越快越好！”
“你師父？太乙真人？”楊戩皺眉。
“對！”哪吒點頭。
“真人找我何事？”大圣問。
“不知道！”哪吒搖頭。
大圣猶豫著，哪吒急了：“走走走，那是我?guī)煾?，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楊戩想了想，對大圣說：“不然就先跟他走一趟，老君這里我替你看著，也不急在這一時?！?p> 哪吒又伸手來拉大圣：“走走走，早去早回?！?p> 大圣只得回頭沖楊戩道個別，然后跟著哪吒往城池外飛去。
“大圣，他師父是什么人？”我看著前面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背影，還有點愣神。
“太乙真人，元始天尊的徒弟?！贝笫セ卮?。
“元始天尊又是誰？”我繼續(xù)問。
“道門顯圣之一，與老君齊名，但派系不同?！贝笫ソ又卮?。
“他徒弟找你能有什么事？”我有些擔(dān)心。
“不知道，”大圣搖頭，“但必有緣由?！?p> “大圣，他會不會是……”我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猴子，前面就是乾元山，”哪吒回頭大喊，“我?guī)煾冈诙纯诘戎兀憧禳c！”
越過哪吒的身影往前看，只見群山簇?fù)碇?，有一座光禿禿的石頭山高聳入云，云間到處是懸崖峭壁。就在最高的懸崖邊上，一個須發(fā)花白的長袍老人正站在那兒等著我們。
“師父！”哪吒一頭栽下，砸在老人腳邊，“人我?guī)砹?！?p> 大圣跟著落在哪吒身后，沖老人行禮：“太乙真人，難得一見。”
太乙真人瞇著眼捻著胡子，笑呵呵回禮：“斗戰(zhàn)勝佛，小徒莽撞，得罪了?！?p> “師父，”哪吒湊到老人面前，“你找他有什么事？還這么急？”
太乙真人對哪吒搖了搖頭：“你知曉無益，退下?！?p> 哪吒雙手抱胸，回頭看了看大圣，磨磨蹭蹭地往后退了幾步。
“斗戰(zhàn)勝佛，”太乙真人沖身后洞府一揮手，“請跟我來?！?p> 大圣撓了撓耳朵，跟了上去。
哪吒也跟著走了兩步，被太乙真人回頭訓(xùn)斥一句，才不敢動了，老老實實站在洞外。
“大圣，”即使知道領(lǐng)路人聽不見，我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這神仙怎么住在洞里，和妖怪一樣？”
“他們這一派都是隱士，”大圣一邊觀察四周一邊解釋，“要的就是苦修。”
這洞府越往里走越寬敞，兩面還有很多天然巖洞。山外陽光從巖洞中透進(jìn)洞府，將巖壁映照得清幽明亮，看著確是個仙人住所。
“真人找我究竟有什么事？”走了片刻，身后的洞口已模糊不清，大圣放慢腳步，高聲發(fā)問。
太乙真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終于停在一面巖壁前方。他回過身來沖大圣點頭：“請。”
大圣站立不動。
太乙真人點點頭：“無妨?！闭f著，他將手按在巖壁上，對巖壁說了句：“師尊請?！?p> 我心頭一緊，正要勸大圣離開，大圣已經(jīng)高高躍起，手里舉著金箍棒就要破洞而出。但他那一棒還未落下，前方巖壁上憑空出現(xiàn)一個缺口，缺口中狂風(fēng)呼嘯，眨眼間就涌到大圣面前。這風(fēng)來得古怪，好似無數(shù)鐵索從四面八方纏上來，大圣一時掙扎不開，被它裹挾著卷進(jìn)了缺口中。
“就是你？”缺口在身后消失，那怪風(fēng)也跟著消失了，大圣被摔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耳邊就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誰？元始天尊？”大圣看向聲音出處。
巖壁后面這方天地，是一個更大更高的洞穴。洞穴中央地面上有一圈白色符咒，正閃著幽光。而在那片幽光上方，漂浮著一團(tuán)黑色濃霧。
“就是你?！焙陟F又說了一句，然后像那怪風(fēng)一樣猛撲過來，將大圣團(tuán)團(tuán)圍住。
大圣呼吸之間都是那團(tuán)黑霧，頭頂像被人用鐵錘狠狠敲著，一下比一下更重。終于在第三下的時候，大圣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怎么有三個？”耳邊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見的不是清幽洞府，而是一片白色天地。兩個大圣倒在不遠(yuǎn)處，那團(tuán)黑霧凝聚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正低頭看著大圣們。
“你醒了？”黑霧抬頭看著我，“或許你能給我解釋下，你是什么？怎么會到他腦子里來？”
我一邊打量他，一邊從嗓子眼里擠出聲音：“你到底是誰？”
黑霧的語氣不耐煩起來：“我是誰你根本理解不了，又何必要問。這世界的生物都跟她一樣，明明愚蠢，卻愛自作聰明?！?p> “她是誰？這片天地，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嘴上發(fā)問，心里卻已有了答案。
“你不說，無妨，”黑霧伸手掐住兩個大圣的脖子，將他們從地上拎了起來，“不過是一點小插曲罷了，不影響我的計劃。”
“等等！”我從地上爬起來，朝黑霧沖過去。黑霧停在半空中，離我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我卻無論跑多快，都不能更接近他半分。
果然，他也是異世之人，和女媧一樣精通精神法術(shù)。所以在這片天地中，我被困在原地，他卻能自由行動。
“大圣！”我不停地大喊，想把大圣叫醒，那兩雙眼睛卻沒有一個睜開。
“行了！你太吵了！”黑霧又凝聚出一只手，對著我輕輕一揮，我就像被鐵棍砸中，整個人狠狠摔了出去，然后重重砸在地面上，再也爬不起來。
“這個，”黑霧看了看手里的兩個大圣，將其中一個高高舉起，“該除掉。”
話音剛落，黑霧往上奔涌，將上方的大圣團(tuán)團(tuán)圍住，然后像收網(wǎng)一樣迅速收緊。
“不要！”我眼睜睜看著，連喊都喊不出聲。
黑霧散去，被選中的大圣已經(jīng)消失了，另一個大圣跟我一樣躺在地上，毫無聲息。
被吞噬的是誰？如果這人真是三使者之一，他要除掉的是誰？
“結(jié)束了？”我盯著黑霧消散的地方，突然很想放聲大笑。
結(jié)束了？我們苦心籌謀，還想著拯救世界、獲得自由。結(jié)果一切的一切，在這三個該死的使者面前，竟然真的毫無意義。這真是，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我一邊咳嗽一邊笑著，將涌到嘴邊的血又咽了回去，“螻蟻偷生？的確可笑！齊天大圣？更加可笑！尊神敬佛？無比可笑！如此可笑的世界，我寧可親手毀了，也絕不讓給你們！”
女媧的咒語，可以打開無界。而那猴子就躺在正前方，我可以把他拽進(jìn)無界，讓他以身化石補(bǔ)天，毀了那三個寄生蟲的求生希望。
我念動咒語，地面顫抖起來，一條裂縫從我腳邊向前延伸。這片天地開始崩塌，無數(shù)碎片掉進(jìn)越來越寬的裂縫中。那猴子的半邊身體已經(jīng)懸空，馬上就要跌進(jìn)無界中。
“住手！”一聲厲喝響在耳邊，一只鐵掌掐住我的咽喉，將我提了起來。
那團(tuán)黑霧，他沒走。
“這倒挺有意思，”黑霧湊到我面前，打量著我，“沒想到她還真給自己找了個奸細(xì)。說，她想干什么？”
我緊緊掰著他的手，一字一字往外吐：“補(bǔ)，天。”
“補(bǔ)天？”黑霧把手稍微松開了點，“怎么補(bǔ)？”
我看向地上的猴子。
“想法倒是對了，”黑霧點點頭，“但你要怎么讓他心甘情愿化石補(bǔ)天？”
我不知道。
黑霧見我不回答，冷笑一聲：“不知道是吧？不知道就敢把人往無界里扔？真不愧是她找的人，愚蠢！差點壞了我的計劃！”
“什么，計劃？”我問。
黑霧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告訴你也無妨。我的計劃和你一樣，也是補(bǔ)天。”
我瞪大雙眼，完全不信。
“哼，你以為我和那兩個牽線木偶一樣？”黑霧十分不屑，“呸，兩個蠢貨！就知道拿自己的能量續(xù)養(yǎng)天外那兩個死鬼。女媧沒跟你說嗎？他們早就死定了，卻還要來拖著我的世界一起死，憑什么？！”
“你的，世界？”我沒明白。
黑霧點點頭：“女媧自己雖然蠢，她找到的這個世界卻不錯，創(chuàng)造的生靈也都甚好。如果把這些生靈的能量都給我，我就能擺脫天外那群死鬼，成為真正的元始天尊！”
“你，拿了能量，這世界，會死?！蔽姨嵝?。
“但我會永生！”黑霧大笑著，狀似瘋魔。
這下好了，補(bǔ)天或不補(bǔ)天，這世界都難逃魔掌。
“小阿紫？”我被掐得幾近昏迷，差點沒聽見這一聲。
大圣還活著？！這黑瘋子說要補(bǔ)天，是真的要留著大圣補(bǔ)天？！
我用力睜開眼睛，果然看見前方裂縫邊站起一人。那個我想扔進(jìn)無界的猴子，眼里正燃著熊熊火焰。
“放開她！”大圣向上躍起，單手握拳，氣勢如虹。但這一拳砸下，既沒有打中黑霧，也沒有靠近黑霧半分。
緊接著，大圣往前猛沖、左右疾行、四面飛馳，一刻不停，卻始終原地做功。
“怎么回事？”大圣終于停下，死死盯住黑霧，“這是哪里？你又是誰？”
黑霧靜靜看著大圣折騰，似乎覺得很有意思：“我？我跟你是老相識了，從你被女媧煉出來的時候我們就見過。你可以叫我，噎鳴。”
“你先把她放下?！贝笫フf。
有了名字的黑霧看了看我，又轉(zhuǎn)頭看著大圣，手中勁道絲毫不減：“有意思。你果真要護(hù)著她？她想拿你補(bǔ)天，你知道嗎？”
大圣無動于衷：“她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你說，我做，但先放了她?！?p> “哈哈哈哈！”黑霧笑得四處冒煙，“從來沒人能命令我，你也不行！”
“但你還留著我，”大圣雙手一攤，“你們一個個的，明明反手就能拍死我，卻都留著我?！?p> 黑霧哼哼兩聲：“倒不算很蠢。我的確用得上你。”
“那就說吧，讓我干什么？”大圣厲聲問。
黑霧將我往上舉得更高，笑著說：“這倒省事。正好我和她一樣，都想讓你去補(bǔ)天，你去么？”
大圣看向空中，也笑著回：“當(dāng)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