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我靜靜地坐到院子里，想著下午與安遠(yuǎn)兮談這件事的情形，安遠(yuǎn)兮對我的懷疑沒有多言，只按我的吩咐去查我讓他打探的事情去了。我見他神情之間的焦慮之色已消，心知大概那位老先生已經(jīng)知會過他無需再賠錢了，心中略為一安。
在心里理著這件事的一些細(xì)微的線索，莫家主仆當(dāng)初與我的偶遇，應(yīng)不是作戲，畢竟我那時候也是初到滄都，不識得這里的任何人。如果是錦繡莊的生意紅火起來，才有人在繡莊里找到一個內(nèi)奸，為什么會找上莫修齊？要說服一個知曉禮義廉恥的書生見利忘義，背叛有恩于他的人，肯定比說服一個普通伙計見利忘義要難得多，除非，他能允諾一些莫修齊非常想得到的東西。那么是什么？名？利？皆有可能，只要能讓他在滄都揚(yáng)眉吐氣，讓曾經(jīng)悔婚的岳家后悔不迭，甚至還有可能，是挽回他那樁指腹為婚的親事。
那個女子叫什么？想容是吧？很好，查一查整個滄都城，有多少家適齡的女子叫這個名字，查一查她到底是什么身家背景，查一查“云裳坊”的底，答案在心里蠢蠢欲動，呼之欲出，我覺得我?guī)缀蹙湍茏プ×恕?p> 我端過藤桌上的香茶，輕輕抿了一口，回想了莫桑臨去前那復(fù)雜的眼神。莫桑，這件事，你是知情的吧？不管你是選擇幫你的公子，還是知情不報替他隱瞞，無論哪一種，都已經(jīng)足夠傷我。我苦笑，放下茶杯，閉上眼睛，心中一痛。
突然，有人急促地敲著前院的院門，“乒乒乓乓”的敲門聲把屋子里的人全吵醒了，福祥出去開門，一會兒，一個人心急火繚地沖進(jìn)來，福祥“哎哎”地在后面追著攔也攔不住，那人一邊大步?jīng)_進(jìn)內(nèi)院，一邊抹著汗嚷嚷著：“葉賢弟！葉賢弟！你快出來，出，出大事兒了……”
我望著他，怔住了。老天，半夜三更的，這富大康怎么跑來了？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想躲，但他已經(jīng)看到我了，尷尬地笑了笑：“我是來找葉賢弟的，葉賢弟……”他猛地收聲，像見了鬼似的瞪著我，指著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你，葉賢弟？”
身份被揭穿啦，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來，笑道：“富兄這么晚來，有何要事？”
“你……，你是女的？”富大康怪叫一聲，一臉的震驚。
“讓富兄見笑了?！蔽仪妨饲飞恚⑽⒁恍?。
他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半晌才回過神，慘叫道：“天啊……，天啊……，你怎么會是女人？這下我要怎么跟侯爺交待……”
跟侯爺交待？我搖搖頭，唉了口氣，看來富大少作弊的事被揭穿了，不知道我走了之后，這位大少爺又經(jīng)歷了些什么，不會是又出丑了吧？難道他這么晚跑來，是找我還銀子的？那銀子我可抵了債了，想我還他，沒門！一邊想著該怎么打發(fā)他走，一邊淡淡地道：“請富兄移駕花廳再敘吧?！?p> 他跟我進(jìn)了花廳，我請他落座，小紅上了杯茶給他。他看了一眼小紅，認(rèn)出她就是那日跟在我身后那小廝，仍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瞪著我半天也說不出話。我微微一笑：“讓富兄受驚了，小女子深感慚愧?！?p> 他瞪了我半晌，才一拍大腿，大聲道：“我就覺得你這小子怎么有點(diǎn)娘娘腔，敢情你真是個娘們兒?！?p> 我笑起來：“民女葉?；?，為了出門辦事方便，才易妝而行，并非有意欺瞞富兄?！?p> “你這丫頭倒是膽子大，居然敢易裝上青樓，你也不怕有損名聲！”富大康似乎接受了我是女子的事實，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表情頗為稀奇。
“名聲？”我輕笑起來，“我只求問心無愧，世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
“說得好！”富大康一拍手道，“我就喜歡葉賢弟這種，呃……，葉姑娘這種豪爽的性子，你是男人我交你這個朋友，是女人我一樣交你這個朋友！”
我笑起來，這富大康倒是個直性人兒：“富兄不以小妹女子身份為惡，小妹也很愿意與富兄交朋友。”
富大康聽我這樣上路，眉開眼笑：“好，我今兒認(rèn)了個妹子，可比男人都厲害，連侯爺都對你感興趣！”
我想起他是有事而來，笑道：“富兄這么晚來找小妹，可是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呃……”他的神情頓時尷尬起來，“小妹啊，我們今兒串著作弊這事兒，被侯爺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我心中已經(jīng)猜到了，并不吃驚。
“呃……，今兒飲宴結(jié)束之后，侯爺宣布此次賽詩會的頭魁是我，我一時高興，就多喝了兩杯……”富大康囁嚅道。我又好氣又好笑：“敢情你喝醉了就全說出去了？”
“不是不是……”富大康急忙擺手道，“是侯爺單獨(dú)見了我，問起那幾首詩的含義，我，妹子你知道為兄肚子里那點(diǎn)墨水，我哪里知道啊……，侯爺就，就猜到了……”
我嘆了口氣，以永樂侯的威勢，就算你不喝酒，問你幾句你也全招了：“侯爺惱你了？”
他趕緊搖搖頭，一臉納悶地道：“侯爺?shù)箾]惱我，只是詳細(xì)地問了你的一些情況，我就把我們怎么認(rèn)識的，怎么作弊的，全說了……”
“那侯爺怎么說？”我在心中思忖起來，只怕在賽場上，永樂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異狀吧？何以他不當(dāng)場揭穿富大康？難道……，他認(rèn)出我了？
“侯爺說妹子高才捷足，很想結(jié)識你這個人才，說讓我?guī)闳ヒ娝?，便不怪罪我作弊之事，而且不把這事兒說出去，照舊讓我當(dāng)頭魁。”富大康喜滋滋地道，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驀地又愁起了臉，“原本我以為侯爺惜才，一定會賞識你，把你引薦給侯爺，可是如今……”
“如今你知道我是女兒身，怕侯爺怪罪？”我笑道。
富大康苦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我倒是一點(diǎn)兒也不擔(dān)心，只要侯爺不怪罪富大康作弊之事，我還怕去見他么？我可一點(diǎn)兒沒把永樂侯的權(quán)勢放在眼里，何況，好說歹說，我對他還有救命之恩呢。
“富兄不必?fù)?dān)心，侯爺要見我，我便去見見他老人家?！蔽乙姼淮罂等耘f苦著臉，笑道，“我保證侯爺不會怪罪富兄?！?p> “真的？”富大康眼睛一亮，我笑著點(diǎn)頭，“小妹答應(yīng)富兄的事，什么時候沒辦到了？”
“那倒是……”富大康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這會兒穿幫了，不怪小妹，都怪為兄自己沒本事！”
我忍不住笑起來，富大康這人倒是十分討喜。富大康見事情辦妥，站起來道：“那我不打擾妹子休息了，明兒我跟侯爺回了話，看侯爺啥時有空，就來接妹子過府去?！?p> “好?！蔽尹c(diǎn)點(diǎn)頭，送富大康出去。小紅關(guān)好門，詫異地問我：“姑娘，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我搖搖頭，微微一笑：“小紅啊，你聽說過永樂侯么？”
“永樂侯？聽說過呀，咱們天曌國的人哪個不知道永樂侯呀！”小紅點(diǎn)頭道。
原來永樂侯真的這么有名?。啃液卯?dāng)初沒把那玉板指拿去當(dāng)了，否則還真不好交待。我笑了笑：“小紅啊，知道我們來滄都時，救那位云老爺是誰嗎？”
小紅眼珠一轉(zhuǎn)，臉上帶上訝異的神色：“該不會就是……”
“就是。”我點(diǎn)點(diǎn)頭，肯定了她的猜測，見她驀然睜大了眼，笑著調(diào)侃道：“小紅啊，看來我們真是遇到貴人了呢?！?p> 雖然得了這個消息，我也沒想太多，我沒準(zhǔn)備開口求他幫忙贖鋪?zhàn)樱拔易罘鸽y的時候沒用上那玉板指，此際我已經(jīng)有籌錢的法子，更不會用了。我的唇邊浮出奸詐的笑容，那玉板指的作用，只是贖回幾間鋪?zhàn)?，太委屈了?p> 次日安遠(yuǎn)兮來找我，說我讓他查的事有了眉目。我見他滿臉倦容，詫道：“你昨兒沒睡么？就去查這事兒了？”
“嗯?！彼岛鹾醯攸c(diǎn)頭，“我想快點(diǎn)幫你查清楚這件事兒?！?p> “你這傻瓜，我又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蔽依?，倒了杯茶給他，“你自己手上還有傷，也不顧息自個兒，傷口換藥了嗎？”
“忘了?！彼缓靡馑嫉匦α诵?，我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手給我瞧瞧?！?p> 他乖乖地伸出手，我解開他手上的紗布，見最里層的紗布緊緊地貼著創(chuàng)面，滲出些黃水，也不敢去揭，只找出白藥，將藥末抖在紗布上，看著藥面兒浸下去，再用紗布包好。抬頭見他靜靜地看著我，輕聲道：“安大娘沒發(fā)現(xiàn)你受傷吧？”
“沒?！彼α诵?，望著我的眼神極柔和，我臉一紅，坐到他對面，“你查到些什么？”
安遠(yuǎn)兮臉色一正道：“我按你說的，去查了戶籍司查了滄都名叫‘想容’的女子，真是好運(yùn)氣，只有一個女子叫這個名字，名叫云想容？”
“云想容？”我的眉頭一緊，“她姓云？”
“是?！卑策h(yuǎn)兮點(diǎn)頭，我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這云想容和永樂侯云家，有什么關(guān)系？”
安遠(yuǎn)兮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正要說這個，這位云小姐是永樂侯的堂弟云崇嶺的孫女兒，算起來，是永樂侯的孫侄女輩吧?！?p> “那這‘云裳坊’，與這位云小姐有關(guān)嗎？”我皺了皺眉。
“也算有些關(guān)系，這‘云裳坊’的執(zhí)事，是這位云小姐的姨丈。”安遠(yuǎn)兮道。
我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這“云裳坊”根本就是永樂侯云家的家族生意，怪不得“云裳坊”可以多年掌著“貢品繡莊”的招牌了。也怪我以前當(dāng)慣甩手老板，對同行不太上心，哪里知道這個“云裳坊”的高老板與云家拐彎抹角的關(guān)系。這件事，牽涉到云家，只怕不是我開始想的那么簡單了，我當(dāng)初只以為是同行競爭使陰招，利用了莫修齊與想容小姐的婚約關(guān)系，如今看來，那莫修齊與云想容之間的門第差別，又豈是能拿來隨便利用利用，打擊我一個小小的繡莊的？那么這幕后的黑手……，我在心底冷冷一笑，云老爺子，你玩這么大的游戲，到底想做什么？
——2006、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