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gè)答案，就由云老爺子自己來解答好了。我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
富大康將我再次接到了永樂侯的“籬芳別院”，只是這次，我才是永樂侯邀請的客人，富大康被攔在了園子外面。隨著別院的下人穿過園子，來到精致的花廳，進(jìn)門即見博古架上擺著形形色色的黑陶制品，鼎、瓶、薰皆有，刻花精細(xì)、造型優(yōu)美，看來這別院的主人是極愛這種工藝品。
永樂侯云崇山端端地坐在上座，我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禮：“民女葉?；ㄒ娺^侯爺?！?p> “葉丫頭，你也給我來這套，過來坐?！痹瞥缟健昂呛恰币恍?，招我坐到他身側(cè)，我笑著落座，并不急著開口，反正你今兒讓我來，是讓我來聽，不是說的。
端起丫鬟送上的茶，我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云老爺子也不說話，面上帶上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看著我拿勢。
擱下茶杯，我輕輕將手放回膝上，端坐著，抬眼笑望著云崇山，他眼里閃過一絲滿意的神情，捻了捻胡須，笑道：“嗯，不錯(cuò)。沉著、冷靜，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我輕笑：“老爺子這是夸我呢還是損我呢？”
云崇山微微一笑，也拿起了茶杯，用杯蓋輕輕拔弄著水面上的茶葉，漫不經(jīng)心地道：“葉丫頭，知道我今兒找你來做什么嗎？”
“知道?！蔽夷樕细〕鲆粋€(gè)甜甜的笑容。
他見我故意只答不說，失笑道：“說來聽聽?！?p> “老爺子是要把那幾間鋪?zhàn)舆€給我。”我笑瞇瞇地道，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目光一閃。
“終于還是被你查到了。”云崇山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抬眼笑道，“果然聰明?！?p> “可比不上老爺子您，以老爺子您的權(quán)勢，要真想陷害個(gè)什么人，可不會留下那么多線索讓人去查?！蔽业匦α诵?，把玩著幾上的茶杯，“老爺子整這么大動靜，不會只是因?yàn)闊o聊要逗葉丫頭玩玩吧？”
“當(dāng)然不是因?yàn)闊o聊，我做這么多事，只有一個(gè)目的?！痹瞥缟叫Σ[瞇地道，一臉無辜，這老狐貍，我心中暗罵，面上卻笑得明媚如花，還跟我繞圈子？好，看誰耗得起。
他見我不急著追問，臉上的表情倒是越來越滿意，終于不再賣關(guān)子，臉色一正道：“我做這么多事，只是在找一個(gè)能襄助崢兒執(zhí)掌家業(yè)，擔(dān)起得云家當(dāng)家主母的人！”
聽聽，像在施恩似的，敢情他當(dāng)人家多稀罕！我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老爺子說笑了，丫頭我沒這個(gè)本事。”
“你沒這個(gè)本事？”云崇山當(dāng)我在說笑話似的，似笑非笑地瞥著我道，“葉丫頭，你是在質(zhì)疑老夫看人的眼光嗎？”
我笑了笑，將茶杯的杯蓋蓋回茶盞上，嘲弄道：“敢情老爺子整這么多事出來，便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
“丫頭啊，我們云氏一族，枝葉龐大，牽扯的利益關(guān)系太復(fù)雜，我雖然相中了你，也要考驗(yàn)?zāi)闶遣皇钦娴哪墚?dāng)此重負(fù)?！痹瞥缟絿@了一口氣，見我仍舊臉色淡漠，終于將這件事的原委娓娓道來。
原來云家雖然財(cái)雄勢大，權(quán)勢滔天，但嫡系一族一直人丁不旺，云老爺子多房妻妾只養(yǎng)了一個(gè)兒子，活到二十五歲便亡故了，留下三歲的孫子云崢?？稍茘橂m然從小天資聰敏，卻一直體弱多病，云崢成年后拖著病體接掌云家的家業(yè)，雖然有老爺子盯著，還算順當(dāng)，但繁雜的事務(wù)更拖垮了他原本就多病的身子。上次在官道上遇到云崇山急急忙忙往滄都趕，便是聽聞云崢病重，一度吐血昏迷，把老爺子的心臟病也嚇發(fā)了。恰好碰到我這逞能的丫頭把老爺子那口氣兒整治過來，老爺子當(dāng)即便上了心，派人留意我在滄都的舉動。所以我后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搞起來的錦繡莊和火鍋店，都被老爺子暗中看在眼里，待他認(rèn)為時(shí)機(jī)成熟時(shí)，給我一個(gè)悶棒，看我受了打擊還能不能振作起來，若我從此一蹶不振，便不是能執(zhí)掌云家家業(yè)的料，他會在我走投無路絕望時(shí)將鋪?zhàn)舆€我，若我能設(shè)法自救，便算通過了老爺子的考驗(yàn)，為云家覓到稱心如意的孫媳婦。
云崇山一口氣兒說了這么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丫頭你不但能自救，還做得這么好，毫無背景，孤身一人短短數(shù)日便籌到這筆錢，而且這么快就查到老夫頭上來了，這樣的聰明才智，方才配得上我孫兒云崢。”
到底是豪門望族，才這般輕狂，語氣帶著絕對的自傲。我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道：“這么說，我入獄得釋，也是老爺子派人保的了？”
他定定地望著我，唇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是?！?p> “不是？”我皺了皺眉，那是誰？
云老爺子似乎也不準(zhǔn)備回答我，望著我，微微一笑，將放在茶幾上的錦盒遞給我，我打開一看，是我那幾間鋪?zhàn)拥难浩?，笑了笑，把盒子蓋好，放回茶幾上。如今他已經(jīng)了然我弄錢的方法，知道再也難不住我，再把這東西放著也沒意思，當(dāng)然要還給我了。
“謝謝老爺子?！蔽姨а畚⑿?。
“謝什么，本就是你的。”云崇山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還叫老爺子，叫爺爺?！?p> 呃？我失笑，唇角微微一勾：“老爺子你忘了一件事?！?p> “哦？”云崇山詫異地看著我，“老夫忘了什么？”
我吸了口氣，笑盈盈地看著他：“我什么時(shí)候答應(yīng)老爺子，要做云家的當(dāng)家主母了？”
他只是微微一怔，便神色如常，眼中閃過一絲絕對狡詐的光芒，淡淡地笑道：“葉丫頭，你剛剛不是問我，是誰把你從牢里保出來的？”
我挑了挑眉，微笑不語，等待他的答案。
“丫頭，你這么聰明，不會想不到?！痹评蠣斪幽弥璞K，把玩著茶蓋，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來滄都，是為了躲誰？”
躲誰？我需得著躲誰？我淡淡地一笑：“看來老爺子把葉丫頭的家底調(diào)查得很清楚啊?！碑?dāng)然了，既然選中我做孫媳婦的候選人，自然是要查清我的來龍去脈的。我望著他，輕笑道：“那么老爺子應(yīng)該知道，像我這種女人，是配不上侯府這種門廷的。”
“你以為老夫會是那種注重門第的膚淺之輩？”云崇山輕哼一聲道，“像你這樣的丫頭，抵得上十個(gè)豪門閨秀，也只有我們云家才配得起?！?p> “老爺子太抬舉我了?！蔽乙稽c(diǎn)兒也高興不起來，不只不高興，心里還挺窩火。
“是不是抬舉我心里清楚，否則，他也不會一直盯著你了?！痹瞥缟酱浇歉〕龆聪ひ磺械男θ?，“葉丫頭，你以為你躲到滄都來，便可與他再無瓜葛了？”
他？我揚(yáng)了揚(yáng)眉，云崇山的笑容頗為古怪，我看著他不語，他接著道：“那小子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錯(cuò)，不過，他心思太重，算計(jì)太多，你斗不過他的?！?p> “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他斗什么?！蔽业氐?，我甚至，不敢去深想，去觸碰。
“你不想，不代表他不想，你越想躲，他越不會放手。”云崇山瞇起了眼睛，“否則，何以你一入獄，便被保釋出來，他對你的一舉一動，可時(shí)時(shí)刻刻都關(guān)注著?！?p> “敢情我是一塊被一群惡狼盯著的肥肉?！蔽逸p嘲。
“你這丫頭，少拐著彎罵老夫?！痹瞥缟叫αR道，見我不以為然的笑容，臉色一正，“丫頭，被他盯上的人，沒有人逃得了，你若想全身而退，必須找到能與他相抗衡的勢力依附，而我們云家是你最好的選擇?！?p> 我笑了笑，望著云崇山不語。云氏一族到底是何等滔天的勢力，能與一國之君相抗衡？或者真如富大康所說，永樂侯跺跺腳，這天下都會震的。
“老爺子，我只是個(gè)平凡的女人，只想過平凡的日子，我沒什么偉大的理想，崇高的目標(biāo)，這次，你真的是看錯(cuò)人了?！蔽覈@了口氣，有些無奈。
“是嗎？”云崇山眼神一閃，目光凌厲起來，“那你在草原上發(fā)下的誓言，不作數(shù)了嗎？你說你會成為天底下最錢最有權(quán)的人，為什么送上門的權(quán)勢都不要？你想為帕圖斯一族報(bào)仇，只是空口白話說說而已嗎？”
“你……”我渾身一震，驚異地瞪著他，“你如何得知？”他能查到我與宇公子的事，我不奇怪，畢竟寂將軍包下我，有線給他查，如果宇公子真的派有人在滄都暗中盯著我，又是他讓人把我保出來，那么我在滄都府衙問不到的情況，他永樂侯問得到也不奇怪?？晌野l(fā)下那個(gè)誓言時(shí)，身邊只得安遠(yuǎn)兮和丹尼金莎兩兄妹，云崇山如何會這知這件事？安遠(yuǎn)兮絕不可能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而金莎和丹尼只是稚子，當(dāng)時(shí)又六神無主，更沒可能會記得我說這些話，那么，他怎么會知道？難道我在草原上的一舉一動，也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他還知道些什么？會不會……，我吸了口氣，會不會連蔚藍(lán)雪的身份，也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那他要我嫁入云家，真的只是為云崢找個(gè)賢內(nèi)助那么簡單么？他明知道宇公子與我的那些牽扯還是堅(jiān)持選中我，他的目的到底是我，還是另有打算？我的脊背發(fā)寒，忍不住輕顫起來。
“我永樂侯想查一件事，沒有什么是查不到的?！彼抗饩季嫉乜粗?，見我茫然震驚的表情，嘆了口氣道，“丫頭，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既然卷入了這些紛爭當(dāng)中，就注定無法脫身，做一個(gè)逍遙自在的平凡人?！?p>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思考，云崇山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柔聲道：“丫頭，不要急著拒絕我，這件事，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p>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花廳，腦子里如同一團(tuán)黏乎乎的漿糊，只感覺身子一陣一陣的冰冷。和煦的春風(fēng)迎面拂來，竟讓我覺得有些刺骨。行至荷塘，從水榭那邊傳來一陣低緩輕柔的琴音，仿佛從遠(yuǎn)古的時(shí)空中悠然飄至，大弦音似春風(fēng)浩蕩，小弦音似山澗溪水，寧靜地、舒緩地、沉穩(wěn)地回旋在耳邊，如遠(yuǎn)山的清泉瀉入久枯的石崖，給我沸騰如巖漿的腦袋帶來一絲清明，莫名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安祥起來。
我覓著琴音快步走過去，在水榭的木亭中，看到那個(gè)彈琴的人，一席月牙兒白的寬松錦袍，在溫柔的春風(fēng)中揚(yáng)起衣角，那柔和的琴音正潺潺地從他的指尖流泄出來，婉轉(zhuǎn)輕盈，他瘦削的臉上帶著不正常的蒼白，卻有一種虛幻般的晶瑩，一眼望去，如同畫中人。
——2006、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