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人在京城找了四五日,安生就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似的,沒有一點(diǎn)消息。金莎每天都躲在屋里哭,福生也臉色蒼白地陪著她。到第六日,安遠(yuǎn)兮讓府上的家仆停止了搜尋,我聞言徑直去了書房找他:“聽說你讓人不再找安生了?!?p> “嗯?!彼跁狼皩憱|西,頭也沒抬。我著急地道:“為什么?”
“這么多天都找不到,或許已經(jīng)在不在京師了?!卑策h(yuǎn)兮繼續(xù)埋頭寫字,“我跟爺爺說了,請他讓隱執(zhí)事幫忙查。”
“是嗎?”我蹙著眉,隱執(zhí)事能查到被拐走的人嗎?云崢走后,能支配隱執(zhí)事的人只有爺爺,我無法找人求證,心里一點(diǎn)兒底都沒有,“那什么時候能有消息?”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卑策h(yuǎn)兮擱下筆,抬眼道,“送給寂將軍的禮單擬好了,我給你念一念吧?!?p> 見我蹙眉不語,他徑直往下念:“琉璃合huan珮一對、金鑲玉跳脫一對、金花釧一對、纏臂金一對、鎏金鑲翡翠珊瑚手鐲一對、點(diǎn)翠鑲寶福祿簪一對……”
“行了,不用念了。”我打斷他的話,“你拿主意就好了?!卑采@么久沒有消息,被人拐走的機(jī)率是最大的。如果是遇害,這么多天也該見到尸首了;如果是被綁架,綁匪也該來要錢了;如果安生已經(jīng)被人販子帶離京城,再在京城找也無用;如果還沒有被帶離京城,現(xiàn)在撤了四處搜找的人,人販子避過風(fēng)聲,以為安全無事時也容易露出馬腳讓我們找到線索。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安遠(yuǎn)兮,他跟以前在滄都時,處事已經(jīng)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我照禮單準(zhǔn)備,讓人把賀禮送過去?!卑策h(yuǎn)兮合了禮單,抬頭道。
“好。”我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再無話說,轉(zhuǎn)身離開書房。回了房,陪諾兒玩了一會兒,平安來了。我讓慧娘把諾兒抱過去,笑道:“你不在內(nèi)書堂好好讀書,跑我這兒來做什么?”
“皇上放我假呢,明天二叔成親,皇上讓我回來的。”平安笑道。我笑了笑:“那你不在府中幫你二叔的忙?”
“府上有的是人幫他,輪得到我么?”平安不以為然地道,坐到我身旁,“二叔什么都打點(diǎn)好了,我明兒只需觀禮就成了。”
“平安,寂將軍能找到喜歡的人,你應(yīng)該為他高興才是?!睂巸憾肆瞬柽^來,我喝了一口,輕聲道。
平安看了我一眼,笑道:“姐姐是怕我找她麻煩么?”
我但笑不語,平安皺了皺鼻子,笑道:“我才沒那功夫,二叔喜歡就好了,我會好好跟她相處的。二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了,經(jīng)常傻兮兮的,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跟他說個事兒,也老忘掉。腦子里就記得成親的事兒,半夜里也興奮得睡不著覺,滿院子亂走,以后就由二嬸兒來操心他吧。”
我微微一笑,看來只要那位賽姑娘不是她的情敵,平安對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說到底,平安仍是個善良的姑娘,只是沒想到寂將軍陷入愛河,竟這么有意思。我擱下茶杯,笑道:“你這丫頭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說吧,什么事兒?”
平安的臉紅了紅,囁嚅道:“怎么我沒事不能來找姐姐聊天么?”
你若真沒事,還不呆在宮里看著皇帝?我莞爾道:“可以啊,原來平安是找我聊天來的。”
她的臉更紅了,蹙眉嗔道:“姐姐……”見我只是笑,她頓了頓:“好吧,我是有事兒來問姐姐的?!?p> “嗯?!蔽业貞?yīng)她。平安看著我,輕聲道:“姐姐有沒有聽說皇上最近準(zhǔn)備推行恩科的事兒?”
“聽說了。”我端起茶杯,“聽說百官們的反應(yīng)很大,這恩科,皇上推行起來怕有些阻力。”
“就是就是?!逼桨惨粋€勁兒地點(diǎn)頭,“皇上為這事兒可煩呢,那些文武大臣像蒼蠅一樣整天在他面前‘嗡嗡嗡’的,可惡極了,皇天好多天都沒笑過了?!?p> “這是必然的,推行恩科會損害世家的利益,皇上一早就應(yīng)該想到了,否則也不會到現(xiàn)在才提出來?!蔽液攘丝诓?,接著道,“不過皇上既然已經(jīng)提出來了,想必是已經(jīng)作好周詳?shù)拇蛩懔?。?p> “科舉的具體操作,倒是已經(jīng)籌備好了,只要一宣布,立即就能實施?!逼桨蝉久嫉?,“只是這朝堂的反對之聲,讓皇上感到很有壓力。很多服侍了三朝皇帝的老臣最近聯(lián)名上書,反對恩科,昨天還跪在御書房外,一直不肯走哩。那些人還去找了太后,太后也來勸皇上不要推行科舉,皇上都煩死了。姐姐,你有沒有法子能幫幫皇上?”
“是皇上讓你來問我的?”我笑道。平安趕緊搖頭,噘嘴道:“我是見皇上被他們氣得飯都吃不下,想為皇上分憂,皇上封我為秉筆尚儀,可是我一點(diǎn)力也出不上。”
“秉筆尚儀,可以議政么?”我詫異地道,見平安點(diǎn)頭,笑了笑,“原來如此?!痹瓉肀P尚儀與秉筆太監(jiān)最大的不同,是秉筆太監(jiān)不能議政,只是遵照皇帝的意思批奏折,而秉筆尚儀,可以給皇帝一些政見。不過皇帝聰明地沒有將秉筆尚儀這項權(quán)利公布于眾,她們的這項權(quán)利是處于保密性質(zhì)的,否則只怕引來更多的反對之聲。
“姐姐可有法子對付那群蒼蠅?”平安眼巴巴地望著我,我忍不住笑道:“你當(dāng)我是蒼蠅拍么?”
“姐姐……”平安拉起我的手臂搖了搖。我笑了笑:“皇上要取締舉薦制推行科舉制,才遭到文武百官的反對,是吧?”
平安趕緊點(diǎn)頭,我笑道:“那還不簡單,不要取締舉薦制就行了?!?p> “姐姐你這說了不等于沒說嗎?”平安生氣地道,“要是這樣,皇上干嘛還費(fèi)力跟那些蒼蠅們頂著?干嘛還要推行科舉制?!?p> “我的意思是,不要取締舉薦制,沒說不要推行科舉制啊?!蔽倚α诵?,“既然世家要保留舉薦制,就讓他們保留著。民間學(xué)子不是很青睞科舉制嗎?那就推行。舉薦制和科舉制一同實施,不就沒事了嘛?!?p> 我們偉大的鄧爺爺收復(fù)香港澳門可以實行一國兩制,在這天曌國朝廷實施兩種選拔官員的制度應(yīng)該也行得通吧?
“這樣可以嗎?”平安瞪大了眼,“這樣不會讓人覺得很不公平嗎?”
“這世上哪里有絕對公平的事?公平是有范圍和條件限制的,所有的公平都是在這個范圍和條件限制下的相對公平?!蔽业氐溃笆兰遗e薦制由來已久,貿(mào)然取締,必定引來世家的反對抵制,引發(fā)朝堂的混亂,這是皇上要極力避免的??婆e制可以為皇上引來民間高才捷足且忠于皇上的學(xué)子,皇上必然要實施,但科舉制與舉薦制之間并不是你死我亡的關(guān)系,可以將兩者轉(zhuǎn)化為互惠互利的并行關(guān)系嘛。畢竟,舉薦制也不是完全沒有給皇上引薦優(yōu)秀的人才不是嗎?”
不管是科舉制還是舉薦制,都不要忘了,選拔和推薦出來的只是人,不是官。給你當(dāng)官的人始終還是皇帝,皇帝完全可以把通過科舉制選拔出來的心腹弄個大官當(dāng),把舉薦制推舉上來分不清敵我的人弄個沒什么實權(quán)的小官當(dāng),一年兩年三年,慢慢架空舉薦制,讓其名存實亡就行了,何必要一開始就要和他們掙個魚死網(wǎng)破呢?
平安似懂非懂地看著我,臉上有一絲茫然,我笑了笑:“你就給皇上這么建議,看皇上怎么決斷就是了?!蹦切┘?xì)枝末節(jié),皇帝自己也能想得通,不用我說得那么詳細(xì)。其實以他的聰明,我懷疑他早已經(jīng)想到這一層了,之所以還要作出魚死網(wǎng)破之勢,恐怕只是為推行科舉制鋪一條更順利的路。若一開始就實行兩種選拔制度并行,新冒出的科舉制必然也會受到世家的排斥,皇上一點(diǎn)討價還錢的余地都沒有,拿什么跟世家周旋?現(xiàn)在皇帝以取締舉薦制推行科舉制,引得朝堂騷亂,世家害怕權(quán)力被剝奪,必定拼死反對,皇帝此時若退一步,實行兩種方式并行,世家肯定也會作退讓,不再找科舉制的麻煩。說到底,這朝堂的紛亂,不過是皇上一手布局的,文武百官,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平安懵懵懂懂地走了,我則坐在軟榻上,怔怔出神。朝堂之上的局勢,越來越風(fēng)云變幻,皇帝慢慢在向各大世家出手,而云家,在這里面又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呢?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覺床邊似乎站了個人,我瞇了瞇眼,輕聲道:“小紅,是你嗎?”
那人沒應(yīng)聲,我睜開眼睛,朦朦朧朧見床前那人身上僅著白色的內(nèi)衣,身形似乎像個男人,立即駭?shù)没觑w魄散:“是誰?”
睡在屏風(fēng)側(cè)床的小紅被驚醒了,那人隨手一揚(yáng),小紅便悶聲無息地倒回床上。我嚇得驚叫出聲,那人在我身上一點(diǎn),我頓時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全身也無法動彈,只聽那人溫和地道:“卡門姑娘莫怕,在下只想跟姑娘說幾句話?!?p> 我渾身一震,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聲音,那聲音竟然是——寂驚云!
他在我床邊蹲下身,房間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著他溫柔地道:“自從當(dāng)初在倚紅樓見過姑娘,聽聞姑娘為在下所唱之曲,姑娘的身影就一直印在在下心上,在下知道姑娘是皇上看中的人,一直不敢對姑娘有非份之想,心想,能這樣默默陪在姑娘身邊,也是好的……”
我越聽越是心驚,這是寂驚云嗎?寂驚云怎么會半夜三更潛入侯府,潛進(jìn)我的房間,做出這種詭異的事?他明天就要娶妻了,怎么會來跟我說這番莫名其妙不著邊際的話?我瞪大眼,努力想看清他的臉,可是眼前仍然只是一片漆黑,耳邊只回蕩著他溫柔得異??植赖穆曇?,那聲音的確是寂驚云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來,我感到頭皮發(fā)麻,恐懼的感覺扼緊了我,讓我想尖叫,可是被他點(diǎn)了穴,我張開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在我床邊說了些什么,我完全聽不進(jìn)去,只是恐懼地瞪著那個人影,過了一會兒,那人站起來,轉(zhuǎn)身走出去,我聽到他拉開門,又關(guān)上房門。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才發(fā)覺冷汗已經(jīng)將我的內(nèi)衣全打濕了。我仍然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因為恐懼,更是了無睡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身子一軟,抬了抬手,能動了,看來穴道已經(jīng)自動解開了,我尖聲叫起來:“小紅!”
——2007、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