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淳細思片刻,打了一個響指。
“第一個算術題,聽好了:今有貸人千錢,月息三十。今有貸人七百五十錢,九日歸之,問息幾何?”
這題目出自《九章算術》,用后世的算術方法很好計算出正確的結果,但放在這個算盤時代,難倒了無數(shù)英雄好漢,吳淳晾那甘業(yè)也算不出來。
見甘業(yè)猶豫,吳淳得意洋洋問道:“如何,得出結果了么?”
甘業(yè)鼻子猛哼了一下,嘴角咧開,不屑道:“我道是什么難題,原來是這么簡單的題目。正確答案是六文七分五厘,我說的對吧?”
六文七分五厘,那就是6.75文。
吳淳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讓他說對了,正確答案就是6.75文。不過他是用后世算法得出的結果,對方是如何將答案算出來的,而且還是在不用演算工具的情況下。
見朱光武等人掐著手指頭滿頭霧水,甘業(yè)作出解釋道:“其實這道題并不難,貸人千錢,月息三十,假定借期一個月,則千錢的利息就是二十二文五分,而他的借期只有九天,那按每月三十日計算,九天應付的利息就是六文七分五厘。”
吳淳眼前一亮,心里挺意外,沒想到這老神棍深藏不漏,連復雜的借貸利息都能算得這么清楚,還是有點能耐的。
吳淳又生一計,道:“算術就算你過關,但這還不算完,除了算術,還要教孩子們讀書認字,那你說說,《大學》第六章講的是什么?”
這算是典型的隨機背誦了,除非對方將本書都背的滾瓜爛熟,那么絕對不可能通過他的考驗。
“好,我就滿足你?!?p> “所謂格物在致知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
接著,甘業(yè)那中正平和的聲音繚繞在廳堂內(nèi)。
略帶些滄桑,但一字一句錚錚有聲,在場眾人都受其感染,好似一股宏大倫音在心底蕩開漣漪,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一個垂髫童子在一個巨人的面前聆聽垂訓,生不起絲毫反抗的想法。
吳淳暗暗吃驚,要論對方是不是讀書人,這可不是光從外表看出來的,而是從對方的舉止談吐,這甘業(yè)雖然穿著不堪,但一開口,他的讀書人身份暴露無疑,只有長年累月埋首經(jīng)卷之人,才能這么將古言背的這么流暢。
貌似,這次考驗他又輸了。
出于對文人的尊敬,等甘業(yè)將古言背誦完畢,吳淳才出口道:“我觀你讀書字正腔圓,下過苦功無疑,的確符合我們對私塾先生的要求?!?p> 甘業(yè)傲嬌地哼了一聲,撇過頭去沒說話。
吳淳見對方這副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今日要是就這么認栽,以后豈不是無顏面對鄉(xiāng)親父老,得給這老頭一個教訓,讓他曉得自己的能耐。
“咳咳,這第二考驗說明你在經(jīng)學方面也有能耐,但我還有最后一個考驗,我將其稱為格物之學。”
甘業(yè)遞過來一個挑釁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有什么招都使出來,我接著就是。
吳淳看了一眼廳堂院內(nèi)的石碾子,約莫有上百斤重,沒有幾個粗漢是抬不起來的。他又心生一計,起身走到院內(nèi),繞著石碾子盤桓了一圈,隨即說道:
“第三個考驗,你不能借助他人的力量,將這個石碾子舉起來?!?p> 此話一出,幾人面面相覷,下意識認為吳淳這是說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考驗,甘業(yè)一個精瘦的老邁之人,怎么可能舉得起那么重的石碾子。
朱光武目光炯炯地盯著石碾子,咕噥道:“這不是很容易么?!?p> 甘業(yè)從椅子跳了起來,氣得瞪眼道:“這么重的石碾子,你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去舉,你這是純心為難老夫?!?p> “再說,教書跟舉這個石碾子沒有任何關系吧?!?p> 吳淳雙手抱胸,淡淡道:“我是讓你想辦法將這石碾子舉起來而已,就是四兩撥千斤那種,這就是格物之學的真理,運用知識和外物去做到人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這也是我們招募私塾先生的條件之一?!?p> “四兩撥千斤,老夫我又不是武林星宿,我要是會功夫,首先把你吊起來抽!”
甘業(yè)過了一把嘴癮,左右徘徊了幾步,撓著雞窩般的頭發(fā),還是沒有想到將石碾子舉起來的辦法。
不能借用他人的力量將石碾子舉在半空,除非神仙降世,否則根本不可能。
他也想過用麻繩子繞在房梁上,然后捆住石碾子,自己再拉住另一邊。但他想了一遍就否決了,兩邊的重力都是對等的,這也意味著以他這點力氣根本拉不動那么重的石碾子。
甘業(yè)大腦筋,實在沒辦法,蹲在地上長吁短嘆。
“怎么,這就不行了,剛才不是挺行的嗎?”
難倒了甘業(yè),吳淳終究出了一口惡氣,還不忘說幾句風涼話。
“小子,我懷疑你故意為難我,你問問大家,誰能像你說的那樣將石碾子舉起來?你是不是看我剛才戲弄你,所以你才想出這個法子來搞我?!?p> 吳建業(yè)幾人也看向吳淳,心里跟甘業(yè)一樣的想法,吳淳絕對是純心戲弄人家,這么重的石碾子怎么可能不通過外力舉得起來呢。
吳淳呵呵一笑道:“你們舉不起來,不代表我舉不起來,要是我將這個石碾子舉起來,你怎么說?”
甘業(yè)指天發(fā)誓道:“那我就將這石碾子一口吞了,然后立刻離開云塢村!”
“好,我這就舉起來讓你看看!”
甘業(yè)敢發(fā)誓,吳淳就敢打他的臉,于是立即答應了下來,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看到甘業(yè)啃石碾子的場景了。
吳建業(yè)見兩人掐了起來,勸道:“淳哥兒,你們各退一步吧,別傷了和氣?!?p> 吳淳深呼吸一口氣,“不用勸了,今天我就給大大好好表演一出霸王舉鼎。你們?nèi)ソo我搬一個木樁,一根長木頭,和一根麻繩?!?p> 吳建業(yè)見勸不動,嘆了口氣,朱光武和王虎連忙出去取,他們也想看看吳淳是否真的能將重達上百斤的石碾子舉起來。
接下來,吳淳將朱光武拿來的麻繩捆住石碾子和木頭一端,然后將長木頭架在木樁上面,一邊稍長一邊稍短。
吳淳來到另一邊,挺直著腰,對甘業(yè)說道:“老頭,看好了,我教教你,什么叫四兩撥千斤!”
說話間,吳淳將木頭一端往下猛地一拉,只見那石碾子應聲懸在了半空。眾人看過去,都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那石碾子,竟然真的被吳淳給舉起來了。
難道這小子天生神力?
甘業(yè)呆呆地看著吳淳那一副輕松無比的模樣,又看看懸在空中的石碾子,感覺自己的世界觀猛地崩塌了。
“怎么樣,它是不是被我舉起來了?”
吳淳說著,放開手降下石碾子,接著又伸手將木頭的一端壓下去,石碾子應聲懸空,如此重復多次,顯得十分輕松。
甘業(yè)看不下去了,跳腳大喊吳淳作弊。
“說我作弊,那你自己來試試,這是不是很簡單?!?p> 甘業(yè)擼起袖子走了過來,也學著吳淳的樣子將那木頭壓下來,接著石碾子被舉起來,竟覺得留有余力,一點也不吃力。
“這...這,奇怪?!?p> 甘業(yè)試了幾下,越來越糊涂了,轉(zhuǎn)向吳淳問道,“這是什么道理,怎么用這么少的力,就能舉出那么重的石碾子,莫非這是鬼道之術,是不是有小鬼在下面幫忙舉著呢?”
甘業(yè)朝石碾子下面摸了摸,瞧了瞧,也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吳淳翻了一個白眼,被他豐富的想象力折服了。
“這叫杠桿原理,也屬于我說的格物之學,要是運用好了,有大用呢。”
甘業(yè)湊上來,熱切地搓手道:“具體說一說唄?!?p> 吳淳眼睛一瞪,指著石碾子道:“想知道啊,把那石碾子給我吃了,我就告訴你!”
一下戳中痛處,甘業(yè)頓時滿臉通紅,怒哼了一聲抬腿就要離開。
他雖然不想失去這份工作,但跟吳淳打賭輸了也沒辦法,誰叫他把話說的那么滿,現(xiàn)在好了,自食其果了。
甘業(yè)心里也奇怪,他本來從吳建業(yè)的口里了解到吳淳身上的一些事情,本來沒放在心上,結果被這個小子擺了一道,他才另眼相看。
這小子亦正亦邪,身上有股讀書人的正氣,又有股市井混混的邪氣,看起來很矛盾,放在他身上又很協(xié)調(diào),讓人看不出跟腳,又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知識,神秘兮兮的。
“老先生留步。”
吳淳突然叫住了甘業(yè),“先前多有得罪,只是沒看到老先生的能耐之前,我們實在不放心將孩子們交給你,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通過我的考驗,你可以留下?lián)嗡桔酉壬宦殹!?p> 吳建業(yè)幾人紛紛側目,滿臉霧水,這吳淳的態(tài)度怎么轉(zhuǎn)變這么快,剛才還對人家喊打喊殺,怎么下一秒就開始禮賢下士起來了。
甘業(yè)悶悶地說道:“我不是沒把那石碾子舉起來嗎,怎么算通過你的考驗?”
吳建業(yè)淡淡一笑,搖頭道:“其實我的最終考驗,是你會不會實現(xiàn)自己的承諾,假如您言而無信的話,我是絕對不會錄用您的。但剛才我已從先生的身上看到三分傲氣,三分正氣,還有三分雅氣,這正表明您是正經(jīng)讀書人無疑?!?p> 聞言,甘業(yè)吃驚地看了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有點復雜。
這小子倒是頗合他的味口。
他評價對方亦正亦邪,對方也給他評價三分傲氣,三分正氣,三分雅氣,說的也算中肯,甚至有時候甘業(yè)也認為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
甘業(yè)點了一下頭,正色道:“那我就留下來,不過我與你有言在先,不得拘束于我,我想干什么,也不能阻止我?!?p> 吳淳回頭與吳建業(yè)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點頭同意。
卻無人看到,吳淳嘴角那抹陰笑。
吳淳隱隱看出,這老頭的來歷不簡單,身上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之所以吊著對方的胃口,就是等以后作為交換條件套他的話,怎么說一個比自己多活了四十多年的老頭,肯定有那種值得他學習的東西。
嘿嘿,榨干剩余價值再丟掉,豈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