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晏端坐在左首,聽到沈承天的話,突然毫無預料地拍案而起,指著吳淳的鼻子罵道:
“好好的一個讀書人,卻去做這些奇淫巧技,不做學問,不問功名,一心只想著掙那銅臭之物,丟我們文人的臉面?!?p> 此話一出,眾人大吃一驚。
這么多的場合,李儒師說發(fā)飆就發(fā)飆,這是完全不給吳淳一分面子啊。
有些人冷眼旁觀,靜靜地看著李清晏訓斥吳淳,他們早就看吳淳不爽了,既然這吳淳不討李儒師的喜愛,正合他們的心意。
這樣一來,宴會結束后,吳淳的名聲就算是臭大街了。
其中,最高興的莫過于范霖了。
沈蘇蘇眼神里露出一些同情之色,但吳淳還不值得她站出來為其說話,只好嘆了口氣,靜待事情發(fā)展的后續(xù)。
李清晏猶感覺沒有罵夠,走到吳淳身邊,將那《三國演義》的話本重重地拍了一下,瞪眼道:“我還以為你能寫出什么好書來,因為老朽本身也是愛才之人,而且近幾年更是嘔心瀝血修撰三國歷史?!?p> “可是我沒有想到啊,你既然完全不尊重史實,隨意杜撰古人,寫出這樣俗氣之作,要是你稍微尊重一點歷史,我還能收你入門下,細心指導你,可是你,你......”
李清晏氣得全身顫抖,吹鼻瞪眼道:“你太讓我失望了,冒借我之名為你的故事?lián)P名,盡管有張奉的推薦信,我也是不能再接納于你?!?p> 李清晏這話已經(jīng)很重了。
在外人眼里看來,這吳淳已經(jīng)是把李清晏得罪死了,以至于這么好脾氣的人竟然發(fā)這么大的火,畢竟李儒師氣量非凡,輕易不會生氣,而一旦生氣,必定是讓他感到痛心的事情。
吳淳低著頭,就像一個受訓的學生一般,默不作聲。
但眼神的倔強和堅毅之色,始終沒有絲毫改變。
沈承天微微一笑,李清晏對吳淳的態(tài)度越惡劣,他收攬吳淳就越加容易,故而也安心地看這場好戲。
李清晏見吳淳的眼色,怒氣沖沖地說道:“怎么,你心里還不服氣?”
吳淳緩緩抬起頭來,雙眼看著李清晏,看著眼前這位臉色微紅的白胡子老頭,胸口起伏不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對付這樣頑固的老頭,須得下猛藥不可。
當著眾人的面,吳淳對著李清晏深鞠躬,隨即直起身子,不卑不亢說道:
“山長的話,學生不敢茍同。學問不在高深,也不在雅俗,而在學和問。學者,達者為師,三人可為師焉;問者,不恥下問,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p> 眾人一聽,紛紛一怔,若有所思。
吳淳接著說道:“山長所言我做火柴盒是為賺錢,寫故事是為揚名,您說的對,我就是為了這兩樣。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揚名,亦有忠義在先。我賺錢,非為自己,而是為了我吳氏家族,為中興家族之業(yè),培養(yǎng)更多忠君愛國的人才,何錯之有?”
李清晏見狀,胸口起伏不定,卻沒有言語來反駁。
中興家族,立業(yè)根基,本無過錯,反而是君子之道,何錯之有。
吳淳又說道:“山長說我做那致謝信是借你揚名,其實不然。我所思所想都是真心實意,正是因為學生偶然拜讀您的作品,這才文思泉涌,故而做了一番改動,才編出這《三國演義》,所以我說與您神交已經(jīng),絕對是學生內(nèi)心真實情感,毫無作假?!?p> 這時有人質疑道:“你如何證明?”
吳淳眉眼一挑,高聲說道:“端國人不騙端國人,要是我欺騙大家,就叫我被天雷轟死,被河水溺死,被民眾踩死,被女人半夜掐死,變成孤魂野鬼,然后再來一遍,直到魂飛魄散?!?p> 嚯?。?p> 眾人一驚。
吳淳這個起誓有夠狠毒的啊,這個時代人們都敬奉神靈,對誓言還是挺慎重的,所以吳淳的話有許多人相信。
李清晏稍稍氣消了些,看著吳淳滿臉真誠,態(tài)度稍好,還是沒好氣地說道:
“那你也不該做這等低俗之物,我等讀書人應當有大氣魄,作絕世華章,以文采謀略安天下,豈能自甘墮落乎?”
吳淳點點頭,又說道:“山長教誨的是,學生銘記。但學生以為,通俗文學與高雅文學沒有優(yōu)劣之差,更不該涇渭分明,以此來區(qū)分文人的能力才華?!?p> “通俗文學通俗易懂,趣味盎然,還有教育性,在某些方面遠遠超過高雅文學的功用,所謂“下里巴人,合者蓋眾”“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就是這個道理?!?p> 這番話深深震撼了在座的文人,什么時候低俗文學也有這么好了,這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觀念。
從小他們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只有文人才能認字,只有文人才能作出詩詞歌賦,只有文人才能考取功名做官。
而那些大字不識的民眾就是愚蠢而不可及,那是被文人歧視的一個群體。
士農(nóng)工商,除了士,其他三樣都是低階層。而就是這大多數(shù)的三個階層的人,全部是為士服務的,準備的說,士掌握著社會大多數(shù)的資源和晉升的通道。
在他們眼里,吳淳此話,大逆不道也?。?p> 李清晏沉思了片刻,他沒有反駁吳淳的話,因為這完全超過他的認知范圍。
以前的書都是官員和士子才有資格讀,現(xiàn)在吳淳卻站出來說所有人都可以擁有文學,這簡直是荒謬。
但他心里卻有一種激動。
要是他真的能夠做到那一步,讓全天下都認字讀書,這就是繼往開來的絕世功績,立地成圣也不是不可能。
范霖突然站起來,厲聲說道:“一派胡言,簡直是荒謬,諸位別聽這個瘋子的話,茶館說書的故事只不過是取悅愚弄之作,怎么能像他所說那樣?古往今來,書都掌握在文人手中,難道讓我們將書拱手相讓,那些泥腿子看得懂嗎?”
眾人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就算是把書給百姓看,人家看不看得懂都是一回事呢?
吳淳嘆了一口氣,回道:“學生所說,乃是一個大方向,當然不可能馬上辦到,但是通俗文學之好處,顯而易見?!?p> “而且這等茶館說書的故事也并非是取悅讀者,也有其勸諭的作用。俗文之興,當由二端,一為娛心,二為勸善。在優(yōu)秀的通俗作品中,娛樂性和思想性都是統(tǒng)一的,說書藝術能夠使:怯者勇,淫者貞,薄者敦,頑鈍者汗下。雖小詠《孝經(jīng)》《論語》,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所以我說通俗文學今后必定大興,這還要賴各位在座人杰啊,以我推算,今后的文壇當有大家一席之地也!!”
吳淳最后這句話就是在挖墻腳了。
只要更多人站在他的陣營里來,真心實意寫出優(yōu)秀的通俗文學作品,隨著勢力的壯大,依靠著這么大的讀者群體,他就絲毫不慫任何人的打壓了。
殊不知商鞅雖死,其政猶存也??!
今娘
寫這一章,查了很多資料,論文也看了幾篇,其實通俗文學和高雅文學的爭端現(xiàn)在還存在的,有興趣的可以去知網(wǎng)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