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救不救
顏從遷走了，朝廷的船帶著平盧將士的謝禮和王玄志啟程離開了馬城縣港口。冬日行船頗為不易，只能趕著無風的日子速行，趙鐸本來還行給她準備點平盧土特產(chǎn)啥的，也沒來得急。
顏從遷的計劃是先在青州上岸，然后去德州找顏真卿，再繼續(xù)南下去回沂州的顏家去，這一路要穿過好幾個戰(zhàn)區(qū)。擔心是不可避免的，但趙鐸也知道，別看這姑娘在自己身邊當長史當?shù)糜新曈猩?，但實際上從遷是個主意極大的人，小小年紀便有一身好武藝，除了不是個男的，別的沒比自己差什么。
與其擔心從遷，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就在顏從遷隨船離開的第三天，石榴的斥候營從檀州，媯州傳回了消息。
阿史那兄弟宣告突厥汗國復(fù)國，阿史那承慶為突厥大可汗，阿史那從禮為突厥小可汗，兩兄弟率領(lǐng)兩萬胡騎從媯川出關(guān)，夜襲阿會部營帳。阿
新任奚王速魯麻率領(lǐng)奚人三部與其戰(zhàn)于老哈河畔，大敗，退出百余里。
要不要發(fā)兵幫忙，成了節(jié)度使府中爭論最為激烈的話題。
董秦持反對意見：“那奚人剛剛才來盧龍打劫一番，本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阿史那家想要恢復(fù)突厥汗國，就由他們?nèi)h。咱們現(xiàn)在可管不了別人的事，咱們出兵去救奚人，燕軍趁機抄咱們的后路又該如何？”
“那就眼睜睜看著阿史那家的吃掉饒樂？”陽惠元也鼓著眼睛吼，“速魯麻已經(jīng)敗了一場，再敗就要退到契丹人的地盤去了，契丹王胡刺就不是個骨頭硬的，要是突厥人把饒樂和松漠都占領(lǐng)了，咱們要面對的，可就不是武清一面的敵人了！”
“救是該救，但無論如何不能著急出兵?！焙钕Ｒ莶患辈痪?，笑瞇瞇的，“速魯麻汗自己沒派人來求援，咱們用什么理由出兵？而且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什么都沒準備，如何能打？若契丹人也看不慣突厥人跋扈，先跟他們打上一仗，豈不是更好？”
“侯副使此言有理，可要是契丹人和奚人一起降了突厥人，卻又該如何？從渤海國至回鶻，數(shù)千里草原上，人人的眼睛都盯著突厥和大唐。唐人勝之，則天可汗威盛；突厥人勝之，則突厥可汗威盛。若是讓他們覺得唐人可欺，其心未必不亂??！”刑君牙又反駁。
若不論官職，他們四人間倒是二比二打成了平手。
侯猛在柳城不提，剩下兩個說話有分量的是趙鐸和段有德。
而且，他倆的態(tài)度才是決定最后結(jié)果的關(guān)鍵——節(jié)度使可獨斷專行，監(jiān)軍使能一票否決。
段有德不說話，捧著玉田磚窯新燒出來的陶土缸子小口小口抿著糖水。
趙鐸也覺得這事兒難辦。
若他還是都尉，這沒得說，扛著刀領(lǐng)著弟兄就去了，但他現(xiàn)在是平盧的節(jié)度使，要考慮利害，要考慮影響，還要考慮內(nèi)部的團結(jié)。
思慮再三，趙鐸擺了擺手，示意先散會：“今日議到此處，諸公回營整頓兵馬，戰(zhàn)于不戰(zhàn)都要保持備戰(zhàn)狀態(tài)?！?p> 出了官衙，看見李守言拎著一包油紙鬼鬼祟祟的。
趙鐸把他叫?。骸翱な赜衷谶@吃獨食呢？”
“當然不是，今日又得了一囊好酒，想著君聲你這幾日也是操透了心，特意帶來想邀你小酌一番?！崩钍匮缘兔己Φ馈?p> 也不知這人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好酒的，自從遼東回來，他便三天兩頭就能搞到好酒來找自己小酌。
“行，去我那喝?！壁w鐸也真想要喝上幾杯。
饒樂這檔子事兒煩心就算了，新挑的那個掌書記他怎么都用不順手，字寫得不好看，也不會煮奶茶，還悶得很，跟他講什么都只進不出，絲毫不能給出具有啟發(fā)性的建議。
就這么個人，還是李守言在文官中精心挑選的。
趙鐸悄悄推開宅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擺手招呼李守言進屋，兩人做賊一樣溜進他的書房，關(guān)好門窗，才松了口氣。
“奚族那小姑娘還不知道饒樂之事？”李守言忍住笑，問道。
“不知道，她知道了還不鬧翻天啊?！壁w鐸嘆了口氣，“派去饒樂的斥候尚未回來，現(xiàn)在的消息全是石榴他們在媯檀二州打聽而來。道聽途說未必真切，說不定是阿史那家為了威懾兩州，故意放出的消息。甚至根本就是為了引誘我們出關(guān)。一日不見阿會部來人，平盧便一日不敢輕舉妄動啊。”
李守言撕開油紙，取出里面的燒雞，又摘下腰間酒囊，替趙鐸斟滿：“按君聲之意，便是不出兵相救？”
趙鐸飲了酒，搖了搖頭：“我擔心還有一種情況，阿會部已經(jīng)被打到連援兵都派不出來的程度了。我們不出兵，說不定阿會部真的就會亡族啊！”
啪——
李守言扭頭看了眼背后的箱子：“這屋里有耗子？”
“沒有吧?！?p> 趙鐸也聽見了聲音，他站起來想要查看一番，剛走沒兩步，卻聽見劉逸淮在門外奶聲奶氣的喊道：“唐姐姐，其他地方我都找過了，你是不是躲到叔父的書房里了？我母親說，叔父的書房不能進的！”
李守言的酒盅“啪”的掉了下去，趙鐸也瞪大了眼睛。
兩人齊刷刷的看向那個箱子蓋。
趙鐸憋了一大口氣，怒聲咆哮：“唐蘇合思！”
箱子蓋被頂開，唐蘇合思滿臉淚水的坐在里面，仰頭望向趙鐸：“趙鐸，阿會部怎么了？”
趙鐸現(xiàn)在后悔極了，自己沒事裝什么現(xiàn)代人，要是聽李守言的雇個管家，再雇些家仆，唐蘇合思這丫頭又怎么可能跑到他書房里來躲迷藏呢？
他的沉默讓唐蘇合思領(lǐng)會到了很多意思，她狠狠跺腳。
“趙鐸！你說了會天可汗會寬恕奚人的！”
“是啊，對他們動刀的不是我們?！?p> “可是你不想救他們！”
趙鐸閉上眼睛：“這是兩回事?！?p> 唐蘇合思雙拳緊握，抽噎了好幾下，不怒反笑：“所以這就是你們漢家子的規(guī)矩？不想讓我們與你們打仗，便說奚人也是天可汗的子民；而我們遇到了危險，便又不是天可汗的子民了？阿會部是無辜的！我們沒有背叛過天可汗，還熱情招待過你們！”
“我沒說不救阿會部?！壁w鐸梗著脖子回答，“既然大唐天子說過四海一家，皆為赤子，對于無罪之人便沒有不救之理。但現(xiàn)在，你父汗未向我求救，我又如何能去救他？”
“可你剛才也說，有可能是他們派不出援兵來了！”
趙鐸冷冷的看了她幾眼：“你不該跑到我書房來偷聽，我若因為此事殺你，亦不為過！”說完，他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走。
劉逸淮嚇壞了，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憋著嘴險些哭出來。
李守言連連嘆氣，也不知道是可惜自己的燒雞，還是可惜唐蘇合思，多漂亮的姑娘啊，有她在府里，自己都不好意思找女人送給趙鐸?？上н@性子和腦子都差了太多，若是身份普通些，做個妾倒也還勉強，但她乃新任奚王的公主，即便是嫁給宗室子，也得是正妻，這就不好了。誰家里面有這么個姑娘，那就是給自己找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