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討回公道
須臾翠花走回廳堂，眾人齊刷刷轉(zhuǎn)頭看向她。
“彩芽好容易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條命，本來照三餐吃藥，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今天聽見外頭流言，又驚又嚇的，又有些不舒服。剛吃過藥，我自作主張，讓她在屋里歇著，省得她又要難過一回。今天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知村長和里正可同意？”
神情雖平靜恭敬，話語卻是冷冰冰的。
村長和里正對視一眼，正牌苦主都這么說了，他們還能說什么？遂點(diǎn)頭應(yīng)下。
王老頭灰敗的臉泛起難堪的紅，垂下頭收回視線。
翠花卻是不管其他人什么反應(yīng)，視線落在大郎身上，見他小臉發(fā)白，身子僵直的被柳氏抱在懷中，才露出一絲笑容，招手道，“大郎，你去里頭陪著你彩芽姐姐。”
柳氏聞言面色一喜——如今她可得和楊家牢牢抱成一團(tuán)，忙放下大郎，替他整了整有些亂的衣裳頭發(fā)，牽著大郎就要往東次間走。
翠花伸手?jǐn)r下，只冷著臉盯著柳氏。
柳氏滿臉尷尬，干笑兩聲，這才放開大郎。
翠花轉(zhuǎn)身便將東次間的門虛掩上。
柳氏杵在原地，進(jìn)退兩難。
翠花懶得理她，請村長和里正上炕坐下，送上兩杯水，便側(cè)身坐在炕沿上垂頭不語。
這是明擺著不招待其他人，事情解決之前，都當(dāng)他們是透明的了。
村長和里正看著心里直嘆氣，里正更是暗暗瞪了王老頭一眼，怨他管家不嚴(yán)，憑白惹出這種禍?zhǔn)聛怼?p> 官里村王是大姓，村長和里正都是王氏族人，兩家是未出三服的嫡親親戚。
而老王家雖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到底沾親帶故，老王家鬧成這樣，他們臉上也不好看。
王里正視線轉(zhuǎn)而落在杵在后頭的柳氏身上，心神微動。
柳氏男人前幾天才來打過招呼，說是有事要代楊家去京城送信。
依稀記得幾年前楊家那位婦人去了，確實(shí)是有位衣著體面的管事模樣的人來過，將棺木抬走的。
楊家的京城親戚，是什么親戚？
王里正皺著眉和王村長對視一眼，收攏心緒，正色道，“你們兩家剛才也鬧夠了，現(xiàn)在只聽翠花怎么說，不管什么要求，你們只有老實(shí)應(yīng)下的份。我和村長就是見證人?！?p> 王媒婆聞言脊背一僵，一雙零散布著抓痕的手緊緊絞在一起。
柳氏聽著忙拉開和老王家的距離，站到另一面，滿臉緊張的看著翠花。
翠花一直低頭不語，一則確實(shí)懶得理王家人和柳氏，二則卻是在仔細(xì)消化楊彩芽交待的話。
聞言抬起頭來，看著柳氏，低聲問道，“我想先問問柳嬸子，關(guān)于劉家的親事，到底知道多少？”
是知根知底，純心要害她；還是一知半解，只是被銀錢迷了眼。
“我自然也是被王婆子瞞著的！”柳氏忙接口道，拍著腿正要嚎，見村長里正不耐的看過來，忙打住。
轉(zhuǎn)而看向王媒婆的眼中，怨恨的目光如閃著寒光的飛刀，“王婆子告訴我的，全是劉家如何富貴，如何疼小兒子，我也奇怪這種好事為何要偷偷摸摸的做，王婆子卻支支吾吾岔開話頭，我只當(dāng)劉家小兒子是有些毛病，卻沒想到竟是病的要死了！我承認(rèn)我是貪那一大筆分紅，但這害人命的事，我要是知情，就是給再多的錢，我也沒那黑心肝敢應(yīng)下！我對天發(fā)誓，我若是知情，就叫我腸穿肚爛，天打雷劈！”
古人最是迷信，不會輕易發(fā)毒誓。
柳氏這話一說完，王老頭的頭垂得更低了，就是滿心不甘憤恨的王媒婆，也只是張了張口，反駁不出半句。
翠花看著柳氏這副大義凌然的模樣，心中松了口氣之外，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顧著白叔和大郎，彩芽本就只想讓白叔教訓(xùn)柳氏一頓作罷。
現(xiàn)在柳氏自己把自己牽扯到明面上，彩芽卻也只能盡力幫柳氏轉(zhuǎn)圜——兩家名義上是同鄉(xiāng)，白叔和大郎還要做人，不能因?yàn)榱暇秃α税资逡患易印?p> 也好在，柳氏雖小氣愛計(jì)較，又沒見識，到底不是真黑心，不管他人死活的惡毒之人。
翠花垂下眼，微不可見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緩緩開口。
“白叔這幾年沒少幫襯家里，大郎又是個(gè)可人疼的，這事柳嬸子雖是糊涂了……到底也不是真心要害我，今天雖鬧得難看，也算是替我出了頭。白叔待我們好，我也敬柳嬸子是長輩，就是看在大郎的面子上，這事就算兩清了。”
“如今柳嬸子也是下有小的人了，以后還會添丁進(jìn)口，還望柳嬸子以后做事能三思而后行，多和白叔商量商量，再不要被有心人蒙騙，做下錯(cuò)事。傷的是我們兩家的情分，毀的是自家的前程?！?p> 這話說的直白不留情，勸的是柳氏，打的卻是老王家的臉。
柳氏看著王媒婆氣得身子都微微顫抖，心中說不出的得意，眼角吊得老高。
卻是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接什么話好聽，只得順著翠花的話，拿大郎說事，“翠花說的是，說的是。我家大郎是個(gè)懂事孝順的，今天為了護(hù)著我這個(gè)做娘的，摔的那一跤可心疼死我了。也是我沒用，連個(gè)半大的孩子也護(hù)不住，叫惡人得了手！”
翠花聞言目光微閃。
村長和里正卻不愿再節(jié)外生枝，王里正接口道，“不必說旁的事。大郎孝順，是全村人都看到的。你雖是后頭進(jìn)門的，也要好好疼愛教養(yǎng)大郎。母慈子孝，你家男人舒心，也不枉楊家心疼大郎。就是村里人看著，也只有稱贊的份兒。”
柳氏連忙點(diǎn)頭，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母慈子孝？怎么就繞到這上頭了？
只是想著能徹底和王媒婆劃清界限，又不用因楊家的事，而遭村里人唾棄，心里又高興起來。
“里正說的是?！绷咸笾樞Φ?，“大郎如今跟著彩芽和翠花讀書，我心里也是高興。原是怕我再上門，打擾楊家清靜。如今我算是看清什么人能來往，什么東西就該繞著路避開！”
說著瞟了王媒婆一眼，轉(zhuǎn)頭對翠花笑道，“你白叔不在，我原就是個(gè)做慣粗活的，往后我來接送大郎，幫著你們打水砍柴，也算是我一點(diǎn)心意，一點(diǎn)心意。”
這是她原就打算好的。
就算楊家和村里能大事化小，等自家男人回來，少不得又得吃一頓排頭。
不如自己出些苦力，和楊家拉近點(diǎn)關(guān)系。
到時(shí)候若是楊家愿意幫著說兩句話，自己在自家男人面前，多少還能抬起頭來。
柳氏心中盤算著，屏息等了片刻，見翠花終于淡笑著點(diǎn)頭，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王村長和王里正一聽，才知楊家兩個(gè)孩子都是讀過書的，怪道這翠花小小年紀(jì)，說話做事都有理有據(jù)，心中不禁暗暗點(diǎn)頭。
王村長這才開口又敲打柳氏幾句，擺手讓她先回家去。
翠花便說待會兒要去請?jiān)S郎中，讓大郎也一道看看，柳氏忙攬下請郎中的事，轉(zhuǎn)身離開。
少了柳氏這個(gè)呱噪的，廳內(nèi)又有短暫的死寂。
見翠花抿著嘴不開口，王里正只得看向王老頭，輕咳了一聲。
王老頭抬起頭來。
上頭坐的是村里主事的，又是同姓長輩。
除了翠花這個(gè)苦主，再無外人。
王老頭心知村長和里正已是給自家留足了臉面，只得硬著頭皮開口，聲音疲憊而干澀，“多的我也沒臉解釋，這事是我老王家不地道。好在沒釀成大錯(cuò)，等會回家，我就讓兒媳婦送些米糧布匹過來，算是一點(diǎn)補(bǔ)償?！?p> 話里話外，還是為王媒婆對翠花所作，留了余地。
翠花只是不語，挺直身板端坐著。
王老頭抬眼一掃，心中暗嘆，停頓許久，轉(zhuǎn)頭看了眼身后的王媒婆，老眼內(nèi)既有怨憤也有不忍。
閉了閉眼，才有些艱難的對翠花說道，“讓我這婆娘給你家姑娘磕個(gè)頭賠罪，人命關(guān)天，不能讓你們白受驚嚇和委屈。你就代她受這個(gè)禮。”
王村長和王里正一愣，想了想?yún)s是都沒有說話。
要我跟個(gè)黃毛丫頭磕頭認(rèn)罪？！她也不怕折壽！
再說翠花也沒真嫁過去！那病秧子也沒死成！
她暗地里賠了十兩銀子——如今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拿到面上來說，但有村長里正出面，她推傷那病秧子的事，也同樣不能再鬧出村子外頭去。
要她賠罪？呸！
王媒婆猛然抬起頭，臉上不知是恨是羞還是急，扭曲得駭人。
待看清屋內(nèi)眾人神色，漲紅的臉唰的一下又白了，梗著脖子卻是不動。
王老頭重重嘆口氣，伸手推了王媒婆一把，見她還敢瞪著自己，恨鐵不成鋼的怒火又起，抬腳往王媒婆膝蓋窩一踢，逼著她下跪，又伸手將她的頭摁向地面。
咚的一聲輕響。
王村長和王里正忙移開視線，低頭喝水。
翠花卻是等王媒婆實(shí)實(shí)在在的趴下了，才站起身來，側(cè)身避開，“王大爺快把人扶起來，我人小福薄，不敢受這賠禮?！?p> 那你怎么不早說？！
王媒婆恨得抓著地面的手都抖了，不用王老頭再扶，自己踉蹌爬起來，老臉漲的紫紅，勉強(qiáng)沖村長和里正行過禮，抬腳就往外走。
別說王老頭見狀氣得說不出話，就是村長和里正也直搖頭。
“罷了，這事就這樣算完。”王村長皺眉開口，連連長嘆，又看向翠花，“好孩子，你可還有話要說？”
這王婆子竟是比自己想的還要死不悔改！
好在她留了個(gè)心眼。
最遲明天，她就不信沒人來治這王婆子！
她對這王婆子是還有話要說，不過會有人代她說，代她鬧！
翠花心中嗤笑，臉上不動聲色的默然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