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連環(huán)效應(yīng)
看著村長幾人拐出大門,身影消失在小道上,翠花才將院門虛掩上。
回頭再看重新恢復(fù)安靜的院子,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想到目的達(dá)成大半,翠花臉上漸漸露出暢快的笑,腳步輕快,蹦蹦跳跳往上房去。
屋內(nèi),楊彩芽和大郎并坐在床上,一個正低頭寫字,一個抱著字帖,用手指比劃。
大郎見翠花進(jìn)來,忙下床站好,仰著恢復(fù)紅潤的小臉,甜甜叫了聲,“翠花姐姐。”
翠花誒了一聲,將大郎摟進(jìn)懷里,又微微退開,上下仔細(xì)打量,柔聲問,“剛才可摔疼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大郎忙搖頭,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閃著晶亮光芒。
他其實根本沒摔扎實。王媒婆忙著抵擋柳氏的抓撓,不注意間帶得他踉蹌,又有翠花在一旁護(hù)著,只不過輕輕“坐”到了地上。
要不是柳氏那一嗓子,誰都沒注意到他被王媒婆“推倒”了。
想著剛才聽到的廳堂內(nèi)的對話,大郎雖不甚明白自己這樣得了什么好處,但卻本能的領(lǐng)悟到,彩芽姐和翠花姐都是為了他好。
楊彩芽見大郎這副小機(jī)靈鬼的模樣,無聲笑了笑,展開小冊子讓翠花念。
“今天你當(dāng)了一回孝子,你娘若是不慈,不用你爹操心,村里人的閑言碎語,就夠她吃一壺的了。又有王婆子的事在先,你娘是無論如何,不敢再往自己身上招事。無論是真心假意,至少在面上,她只能對你好?!?p> “這事我說的這樣露骨給你聽,是要告訴你,我們把你推出去是為了什么。這其中的因果,你現(xiàn)在小想不明白不要緊,等大了自然分得清大是大非,看得懂內(nèi)外之分。”
“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若是心里憋悶,有什么想不通的,別自己兜著。不能跟你爹說,就跟我和翠花說。我們既是你的老師,不僅會想辦法幫你,更有教導(dǎo)你行事為人的職責(zé)?!?p> “今天這事,你只記得:盡自己為人子的本分,擔(dān)起為家中長子的職責(zé)。這樣無論是誰,都說不出你的錯來。對內(nèi)不愚孝,對外抱成團(tuán),才能家和萬事興?!?p> 大郎聽得似懂非懂,看著楊彩芽柔和不失嚴(yán)肅的臉色,只覺得有無數(shù)說不清的情緒,將他小小的胸口塞得滿滿的。
尚年幼單薄的身板挺得筆直,小腦袋點得又用力又鄭重。
翠花看著不由感嘆,對楊彩芽的思慮又欽佩又服氣,摸著大郎軟軟的頭發(fā),看著小冊子上寫著的“老師、教導(dǎo)、職責(zé)”幾個字,心中激蕩。
而今天這場機(jī)緣巧合下,讓大郎參與其中的鬧劇,以及楊彩芽直白的教導(dǎo)話語,自此烙印在大郎幼小的心靈之中,伴隨著他的成長,潛移默化的影響其一生為人處事,成為他日后功成名就的原因之一。
這是此時楊彩芽,甚至大郎自己都沒想到的——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不過片刻,院內(nèi)傳來動靜,卻是吳氏聽到消息,提前趕回家,身后跟著半路上遇到的許郎中。
許郎中清楚楊家的境況,此刻更是憐惜楊彩芽——原來之前那場要命的大病,內(nèi)里竟是這樣一番緣由。
仔細(xì)把過脈,確定只是底子弱,這才露出笑。
許郎中看過藥膳堂抓來的藥,又添了幾小包自家搗弄的草藥,交待吳氏用法。
屋內(nèi)突然響起幾聲細(xì)弱的干嘔,卻是大郎好奇,偷偷沾了湯藥喝,苦得直原地打轉(zhuǎn)。
眾人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吳氏嗔怪的拍了大郎幾下,忙讓許郎中給大郎看傷,大郎本就無事,擺著手躲開,又拉著許郎中的衣角,仰著頭道,“郎中叔叔,我送您出門?!?p> 不倫不類的稱呼,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屋內(nèi)氣氛倒是重新明快起來。
等許郎中扛著藥箱,抱著大郎離開,吳氏忙追問翠花細(xì)節(jié)。
翠花這兩天的憤然傷心一掃而空,手舞足蹈說得繪聲繪色。
還促狹的將王媒婆被打的披頭散發(fā),露在外頭的手臉不是紅腫就是抓痕的狼狽模樣形容了一番,笑得滿是快意。
吳氏聽著解氣稱快,又有些唏噓。
腦中回想著整件事是怎么一步步揭開,又是如何在村里鬧得王媒婆無法遮掩的,視線掃過翠花,落在楊彩芽身上,一時有些呆怔。
楊彩芽見狀,不禁有些心虛。
翠花什么都聽她的,對自己又信服,自然不會多想,更別說懷疑她。
可吳氏是個見慣人情世故,經(jīng)歷過世情冷暖的成年人。
自己這套行事謀慮,可謂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步步算計,才能將自家藏在暗處,借著外力打探出劉家親事的真相,鬧得人盡皆知,將王媒婆逼得退無可退。
這其中對時機(jī)的掌控,人心的揣摩,算不算手段老辣她不敢斷言,卻不是個尋常十歲孩子能做得出來的。
而原身的性格思想能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吳氏想來更是清楚了解。
楊彩芽心虛中又有些忐忑不安,不動聲色的觀察吳氏。
卻見她先是呆怔,隨即若有所思,最后卻突然轉(zhuǎn)頭抹淚。
這是唱的哪出?
楊彩芽一愣,第一次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
吳氏確實如楊彩芽所擔(dān)心的,在將整件事從頭到尾仔細(xì)咂摸過后反應(yīng)過來,覺得楊彩芽這段時間的行事作為和原來判若兩人。
只是轉(zhuǎn)念想到的是,楊彩芽機(jī)關(guān)算計、禪精竭慮,還不都是為了翠花和家里——為的是過上好日子,為的是替自家閨女討回公道。
半大的孩子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丟開做小姐的規(guī)矩,擯棄主仆之別,勞心勞力謀劃生計,是經(jīng)歷過生死之后的破釜沉舟,幡然醒悟。
而自己,除了忠心,竟是讓個孩子暗地里操碎了心,真真是無能無謀!
吳氏越想越是自責(zé)愧疚,心思幾轉(zhuǎn),重新振奮起來,決心今后要將兩個孩子護(hù)好顧好。
轉(zhuǎn)頭見翠花一臉不安,楊彩芽眼中既有茫然又有擔(dān)憂,忙抹了淚打點起精神,連聲道自己只是一時感慨。
忽然一拍大腿,起身去廳內(nèi),回轉(zhuǎn)時抱著兩匹布,“下午方舉人家的少奶奶特意喊了我過去,想來是聽說了王婆子的作為,雖沒有明著安慰,卻是賞了我一匹粗棉布,一匹葛布,說是拿回家來給你們做幾套秋冬的新衣裳?!?p> 楊彩芽猜不透吳氏怎么想的,但見她臉上眼中確實無懷疑或是其他異色,想著能免去一番猜疑遮掩,倒是大大松了口氣。聽吳氏說起其他事,便也拉著翠花,高高興興翻看布料。
第二天一大早,還處在風(fēng)口浪尖的老王家門口又堵滿了人。
卻是那戶新說給劉家的人打上門來,揪著王媒婆要回庚帖,大鬧了一通。
王媒婆原想找個時間悄悄將庚帖退回去,再和老姐妹說道一番,遮掩過去,勉強(qiáng)能保住飯碗——沒想到這條瞞著家人給自己留的后路,竟成了絕路!
鎮(zhèn)上的同行老姐妹讓那人帶了話:大罵王媒婆黑心肝爛肚腸,騙著她應(yīng)下幫著牽線,帶累她毀了招牌。只說已和其他同行打過招呼,以后在鎮(zhèn)上看見王媒婆一次就打罵一次。
老王家大兒子才對劉家人說過這話,沒想到連夜趕路回到自家,卻被人原話奉還,好說歹說又賠禮又送東西才把人送走。
等圍觀的人散了,老王家緊閉的院門吱呀打開,頂著兩個黑眼圈的王大再次趕著車,將自家老娘送回了娘家。
楊彩芽揉著翠花的小臉,大贊她機(jī)靈。
原來那天翠花出了華云鎮(zhèn),正碰上收攤回家的李大爺和李大娘。便將劉家親事當(dāng)新鮮事說給李老夫妻二人。李家?guī)状≡阪?zhèn)上,自有人脈,話傳話,還真就傳到了當(dāng)事人耳中。先在鎮(zhèn)上牽線的媒婆那兒鬧了一場,馬不停蹄的又打去了老王家。
果然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王媒婆就算風(fēng)波平息后能被接回官里村,老王家從今以后是再難抬頭,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人若欺我,必十倍奉還!
如今不但狠狠懲治了王媒婆,還達(dá)到了一箭好幾雕的目的!
壓制柳氏,暗助大郎;村長里正正視楊家。
得了方舉人家的善待不說,村里人又是熱心相待又是同情安慰,楊家多了好幾戶能走動的人家。
這是楊家進(jìn)一步融入官里村的好開頭。
這一步棋歪打正著,雖打的是同情牌,但日久見人心,楊家一定能在官里村越過越好,站穩(wěn)腳跟!
楊彩芽心中大快,越想眼睛笑得越彎。
放開被揉紅臉笑鬧掙扎的翠花,轉(zhuǎn)身抱起存錢的小陶罐,往外數(shù)錢。
昨晚老王家就將賠罪的米糧布匹送來,她們自然不屑吃用他家的東西,湊在一起一商量,轉(zhuǎn)頭就讓吳氏拿去鎮(zhèn)上賣了。
正好用這錢買些糕點小玩意,送給村里人做人情。
匆匆吃過午飯,吳氏三人便進(jìn)鎮(zhèn)采購,將東西分好,吳氏拎著給方舉人家少奶奶的回禮,自去上工。
楊彩芽和翠花則先去了村長里正家,又上為自家出頭上門探看過的人家道謝送禮,翠花才拿著剩下的一包糕點,帶去權(quán)嬸子家分給小姐妹吃。
楊彩芽順道接大郎去家里讀書,等在門外,見圍在自己幾步遠(yuǎn)外的村里孩子,不知是安慰還是同情的嘟奴著“可憐的啞巴姐姐”,一時哭笑不得。
正呲牙咧嘴的做鬼臉逗皮孩子,就見柳氏滿臉熱絡(luò)的抱著大郎出來。
三人才拐上楊家小道,就見楊家大門外,杵著個微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