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漸漸遠去,三人依舊沒有離開,不時揮手告別。直到看不清船帆,張仁亶打破靜默,嘆口長氣,說道:
“我也要離開了。子安沒收獲,我的收獲不小;混跡市井幾年,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人生。我要去白鹿山潛修幾年,閻大郎,跟我一起去吧!”
閻庚糊里糊涂地點點頭說道:
“好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該做什么?!?p> 鄭玚老氣橫秋地說道:
“我老了,無所謂了,你們還年輕,好好努力,說不定還能混個一官半職。茍富貴,勿相忘?!?p> 閻庚皺皺眉:
“很老嗎,我怎么看不出?”
三人分道,閻庚跟著張仁亶走回北市,不停地打探:
“張兄,白鹿山在哪里?”
......
王勃因失望而去,張仁亶因追求而去,閻庚不知道為什么而去,真的是道常無名。有人走,就有人來,因為天后、天帝在這里。知道大唐的人都知道,得到這二位天的青睞,人生少走曲折路,這中間的斷頭路卻被選擇性忘記。
波斯王卑路茲的兄長阿羅憾,很早就因為失望,被邀請到大唐做官。幾年前,被任命為諸藩招慰大使,出使拂林國(東羅馬帝國)。當卑路茲帶著波斯的遺老遺少來到洛陽時,還沒有阿羅憾的音信。
波斯帝國(薩珊王朝)與拂林帝國(東羅馬)相愛相殺幾百年,尤其隋朝時期與唐朝初期,兩大帝國之間的糾紛不斷、戰(zhàn)事不斷。有需求就會有商道,戰(zhàn)爭也不能阻止人們購物的渴望;東來西往的商人們,不得不將貫通大陸東西的商道南移到大食,一片帝國貴族看不上眼的沙漠地帶。從此,大食成了商貿(mào)中心,富商大賈層出不窮。兩大帝國也覬覦這里的財富,時不時沖進去,劫掠、敲詐那些富有的部落。
富商們并不覺得被劫掠,而視為繳納保護費,真正受苦的是部落里的牧民與奴隸。凡圣賢必出于亂世,一個微不足道的大食商人,經(jīng)過苦難的思考,頓悟出無上大道,一手高舉《古蘭經(jīng)》,一手揮舞彎刀,高喊著:無論貴賤,入我教者皆兄弟,僅僅用了二十多年時間,統(tǒng)一大食各部落,建起一個****的帝國。
帝國的繼任者哈里發(fā),不滿足于生活在沙漠地區(qū),開始向外拓展,解救那些受苦受難的未來的兄弟,首當其沖的是波斯帝國。太宗時期,卑路茲的父親伊嗣俟向大唐求救;當時,朝臣對是否保有安西都爭論不休,那有實力幫助更遙遠的波斯?波斯戰(zhàn)敗國滅,卑路茲再次求援,天帝派人冊封卑路茲為波斯都督府大都督,后改封為波斯王。很不幸,還是不能抵御大食帝國的進攻,只能帶著家小、遺老遺少,來到洛陽;當然,還有數(shù)不清的財寶。天帝、天后憐其孤苦,贊嘆其復國之精神,封為右威衛(wèi)將軍,允其波斯人在立德坊、修善坊定居。
修善坊離南市很近,立德坊距離北市很近。落腳之后,卑路茲帶著兒子泥涅師游歷洛陽,不經(jīng)意來到北市大槐樹下。這里真是奇景,一群快要進棺材的老頭,竟然大言不慚地話說天下大勢;卑路茲被話題吸引,聽的津津有味,有種加入話題的沖動。聽過數(shù)個話題,卑路茲有些落寞,難道,我的萬丈雄心,我的奮斗,僅僅是大槐樹下的閑話、笑料?
想想也是,出生在豪華的宮廷,卻沒享受過皇宮的奢靡,從小顛沛流離,背負起復國的重任。在自己手中,國土不斷被侵蝕,連最后的都督府也被占領(lǐng)??吹贸?,沒能找到夢中的輝煌與富貴,客居洛陽的遺老遺少很失望。卑路茲搖頭苦笑:
“復國?哼哼,真的是個大笑話?!?p> 轉(zhuǎn)頭對年輕的兒子說道:
“泥涅師我兒,父親老了,你還年輕,復國的大業(yè)就看你了!”
泥涅師迷茫地點點頭,復國?我?離開大槐樹,碰到一個自來熟的康國商人,康惠澄,泥涅師才從迷茫中醒來。
康惠澄最近很悠閑,經(jīng)常出來散步??吹揭蝗翰ㄋ垢毁F人,基于職業(yè)習慣,走上前去攀談,交換信息。在遙遠的洛陽,怎么說都是家鄉(xiāng)人,打心眼里面感覺到親切;通過交談,發(fā)現(xiàn)是曾經(jīng)的宗主國,波斯的國王與王子,康惠澄頓覺自己的身份有所不同,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身高都比平時高那么一些。
經(jīng)過快速的發(fā)展期,曉月店的生意進入平坦期,沒有明顯的突破口,也不會因為一批波斯人就會改變。唯一的新業(yè)務(wù)是幾款泉州茶葉,想要推進市場,靠的是時間,短期不會有什么收益。貨源穩(wěn)定,伙計穩(wěn)定,流水穩(wěn)定,康惠澄整日無所事事,突然覺得有點累。多年的辛苦涌上心頭,多年的勞累布滿全身,總是想休息,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干;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覺,似乎什么事情都很無聊。
幾個月睡生夢死,康惠澄覺得全身銹跡斑斑,筋骨都有些許退化,似乎不活動全身不舒服。于是,每天除了固定吃、喝、拉、撒、睡,再花費一定的時間,出去散步。散步也是漫無目的,隨心所欲,跟著感覺,隨著人流,不自覺地走過洛水,走過堤堰,走過銅駝巷,走過柳樹、桃花。取道安喜門大街,轉(zhuǎn)向宣仁門外大街,走過北市大槐樹。走進思恭坊,走過清化坊、立德坊。兜一大圈子,回歸南市。幾天后,似乎腿腳覺得圈子有些大,行程被無意更改,堤堰、柳樹、桃花,清化坊。
石暮雨終于活成人見人憎的樣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憎惡,洛陽少年仍舊喜歡石暮雨,喜歡這個給自己帶來快樂的莫愁坊媽媽;媽媽手下的舞女熠熠,歌女璀璨,節(jié)目總是讓人耳目一新。這是個金、銀橫流不見銅板的世界,一切向金銀看齊。莫愁坊自有規(guī)矩,媽媽也有媽媽的規(guī)矩,其權(quán)利、其利益不可剝奪,而媽媽對手下的女兒也有著無上的權(quán)力,這種模式造就了莫愁坊的繁華。
花無百日紅,偏偏石暮雨是個異類,不但比作舞女的時候紅,而且經(jīng)久不衰,有些發(fā)紫。這樣的人,自然而然,成了同行媽媽的敵人,成了莫愁坊的蛀蟲,成了當紅女兒更進一步的障礙。因此,莫愁坊里人見人憎,整天被仇視的眼光包圍。石暮雨很難受,卻不接受,這是自己打拼出來的小世界,嫉妒?那就嫉妒吧,有本事剝奪我的世界,又沒人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