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暮雨保持著常年的習慣,每天黃昏后帶女兒們出來散步;除了大牌女兒的特別要求,都有固定行程,洛水堤堰、銅駝里、清化坊,回到立德坊。每天外出散步,女兒們的笑容都會多些燦爛,洛陽少年給出的金、銀也會多些。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風舞柳枝葉,飄紅桃花蕊。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石暮雨有些心酸,眼淚盈眶,不由得扶住柳樹,望著瀍水傷心。女兒們不明白媽媽為什么傷心,也不愿意去打擾,依舊說笑、打鬧,只是停下來,不再前行。
一位高大、俊美的年輕書生,靠著坊墻,享受這短暫的余暉。此情、此景讓洛陽染上一層悲傷,書生收起微笑,有些消沉,癡癡地看著,忍不住低吟慢唱。坊墻拐角,走出一位大叔,輕柔地對書生說道:
“郎君,這首詩真好聽。”
書生瞥了一眼大叔,點點頭,依舊吟唱。大叔用手指了指前方的柳樹、桃花、娘子,溫和地說道:
“郎君,我的意思是這首詩太好聽了,能不能借我用用?”
書生一愣,陰郁盡去,眼前盡是春光燦爛,爽快地回答道:
“無名公,你的須發(fā)還沒變白,有機會。盡管拿去用,不過,別跟人說是我的詩。”
書生的長相奇特,不笑即是滿臉憂郁。大叔有點懵,問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誰?”
書生已經(jīng)走過轉(zhuǎn)角,聽到大叔的話語,停下來,探頭答曰:
“汝州劉希夷?!?p> 大叔很真誠,信誓旦旦地說道:
“郎君放心,我一定告訴別人,是無名氏所做!”
走遠的書生聽到大叔的誓言,停下來,自言自語道:
“有這么誠實的人嗎?”
吟詠的聲音驚動了嬉戲的女郎,一位滄桑大叔,邁步走向石暮雨,沙啞的聲音、悲傷的詩真好聽: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祿池臺文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
宛轉(zhuǎn)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fā)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p> 聽到沙啞的詩歌聲,石暮雨全身緊張;聽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身子軟下來,靠著柳樹,淚流滿面。女郎們詫異地看到,滄桑大叔上前幾步,扶住石媽媽的肩,大手抹去媽媽的眼淚。
念完“唯有黃昏鳥雀悲”,兩人沉默不語。石暮雨動了,滄桑大叔似有靈犀,恰好同時動身,沿著堤堰向前走去。女郎們不再嬉笑,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到清化坊那家酒樓,石暮雨幽怨地說道:
“野生皮牙子,我們沒機會買這座酒樓了!”
“阿娜爾,辦法還是有,明天帶你去個地方,咱們?nèi)フ义X?!?p> 深夜,莫愁坊石媽媽又有新曲《暮雨吟》,無名氏做。聽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洛陽少年也像那位俊俏書生一樣,癡癡地看,癡癡地聽。吟唱完畢,余音繞梁,少年們一只手拈箸敲碗,一手不停地拍大腿,大喊大叫:
“仙氣,仙氣,誰的大作?”
有些少年忍不住,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吟唱,善解人意的歌女隨即加入,奪過節(jié)奏領(lǐng)唱。幾遍之后,少年們明白過來,高聲喊叫道:
“石媽媽懷春,要嫁人了!”
整個莫愁坊都在傳唱這首詩,也在傳石媽媽懷春。石暮雨感覺到,周圍仇視的眼神變了,羨慕、哀憐、放松、欣慰,一切放棄仇視后的表情,都能找得出,不愧是情感豐富的莫愁坊。
康惠澄帶著石暮雨來到李懷璧的院子,召集曉月社諸會員。介紹過石暮雨,康惠澄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shù)卣f道:
“我們曉月社需要一所高級會所,招待我們的客人;清化坊有一家不錯的酒樓。諸公都清楚,現(xiàn)在的行情,除了祭祀香,其它行業(yè)大多蕭條,正是入手的好時候??刺斓?、天后的意思,因為關(guān)中經(jīng)常鬧饑荒,留在洛陽的時間已經(jīng)多過長安。我的意思是,洛陽將成為中國之中心。順便告訴諸公,吾將娶妻生子也。”
康惠澄拉住石暮雨的手,眾人頓時明了。王柔中依稀記得,有那么一位石城姑娘阿娜爾,問道:
“阿娜爾?”
石暮雨羞澀點頭。
泉州開海,北市受益;靠著香料與曉月店,大家的收益還不錯。大唐人都明白一個道理,現(xiàn)錢不能缺,太多現(xiàn)錢放在家里也是不妥?,F(xiàn)在這個時期,一般人都不敢買田,商鋪、酒樓倒是不錯的選擇。
李懷璧、劉德兩位社老出面,以高于市價一兩成的高價,迅速入手。康惠澄與石暮雨傾其所有,占了最大的份子。這群人中,也就石暮雨有能力經(jīng)營酒樓,其他人也不方便出面;所謂的份子都是代持,與曉月社、與曉月社會員都沒有直接關(guān)系。
石暮雨嫁人的消息正式傳出,整個莫愁坊為之祝福;不管出于什么心思,祝??偸亲尡舜烁吲d。石暮雨的班底異動,女兒們開始尋找新媽媽,其他媽媽也開始挖角。總是有不如意之人,幾個乖巧的女兒沒有去處,哀傷地圍著即將離去的媽媽。石暮雨勸慰道:
“不要著急,實在不行,跟媽媽走,飯總會有的吃,不至于流落街頭。對了,以后叫阿姊,不許再叫媽媽!”
康惠澄、石暮雨的婚禮很低調(diào),在石城酒樓里擺了幾桌,請來曉月社的合作伙伴,與一些西域朋友,包括波斯國王與遺老遺少。因為西域的信仰諸多,有景教、祆教、佛教,還有很多其它教派,婚禮各不相同。為了避免麻煩,采用了大唐的禮儀,由卑路茲、李懷璧做媒人。
酒樓分三塊,住宿、酒樓、廚房;廚房分石城廚、洛陽廚,洛陽廚由孫小豕的兒子孫元初打理?;檠绮捎没旌舷?,以孫元初的洛陽菜為基,加入西域美食,八涼菜無限熱菜,吃好為止。菜有四種味道,正宗西域菜、洛陽菜,中西合璧的洛陽西域菜、西域洛陽菜。雖然客人不多,口味復雜,不得已而為之。事實上,石城酒樓以后的菜式就是上面的四種。卑路茲很能適應自己的新身份,雖然眾人很尊重波斯國王這個身份,難道,自己還能將自己視為,坐在波斯帝國宮殿里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