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至立夏,但秦巴山嶺之中,并無炎熱之感。
只是暑氣漸生,山中霧露深重,未免令人有些悶熱心煩。
陡峭狹窄的山道上,沈青冥、楚天野、曲停云、云霞、林晚煙一個接一個小心謹(jǐn)慎地行走著,還有李希夷跟在后面不遠處。
但聽得李希夷心煩意亂道:“這般慌不擇路,來到這個鬼地方,還要往何處去?”
沈青冥知他心境,也不忍出言斥責(zé),只是輕言說道:“如今江湖武林正在緝拿你我二人,誓要除去你我兩個武林?jǐn)☆悺⑷藘词?。為今之計,唯有依從楚大哥之計,暫且退往摩天嶺,據(jù)險以守,徐圖后計。此行雖然兇險,卻也不得不如此。莫在怨憤了,快走罷!”
李希夷一聽此言,莫名一股陰火燃起,失心般狂吼道:“殺便殺罷!我早該一劍自刎于師父身前,這般茍活,又是為了什么!是我……是我……親手殺了師父,我禽獸不如??!”說道后半句時,已是語聲嗚咽,不住抽泣,悲痛悔恨交織,更覺毫無顏面再茍活于世。
云霞見他如此,心中亦是悲痛莫名,眼淚也已不覺滑落,只見云霞緩步走到李希夷身旁,拉住他的手臂,顫聲道:“大師兄,我相信絕非你殺了師父,這其中必有隱情。如同沈大哥一樣,你肯定也是被人陷害的。我們定要查明真相,找出殺害師父的罪魁禍?zhǔn)?,為師父報仇!?p> 楚天野雖不喜李希夷此人,但親眼得見他的遭遇,此時也不免心中難過,便也上前說道:“李希夷,夏掌門如此殞命,我們都知道,兇手既非你也非沈兄弟。既然真兇另有其人,你更需留著性命,查明真相,找出真兇,為夏掌門報此大仇!”
連著數(shù)日,李希夷直如行尸走肉般,心中只是想著,自己親手殺害了師父。雖是無心失手,以至鑄成大錯,但內(nèi)心之煎熬,又豈可言說。
在剎那間,想著師妹云霞,還有屢次敵對的沈青冥以及楚天野,都來寬慰他。李希夷的內(nèi)心開始動搖:“師父真的不是我殺害的嗎?兇手真的另有其人嗎?我還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嗎?”
只見李希夷忽地抬起頭來,看著云霞,口中喃喃說道:“對,對了,為師父報仇!找出兇手,以之鮮血祭奠師父亡靈,為師父報仇雪恨!對,我要親手為師父報仇!”
忽然,沈青冥立時讓眾人禁聲,低聲道:“大家小心!”
話音甫畢,遠處傳來一個內(nèi)力充沛的聲音,道:“沈青冥,你逃不掉了!”
沈青冥聞言冷聲一笑,也運起內(nèi)力道:“我道是誰,姜盟主,沈青冥要走,憑你卻也攔不住我?!边@一路上,沈青冥等人沿途早已聽得過往的江湖人士所言,中原武林結(jié)盟,華山派姜離漫被推為盟主,是以盟主相稱,只不過,卻也未曾將他放在眼里,言語間滿是鄙夷譏諷之意。
言語間,姜離漫已至李希夷身后山體拐角處,跟著便見到諸葛洵及身后門人徐徐向前,只是道路狹窄,一時不知還有多少華山和黃林弟子。遠遠望見諸葛洵,林晚煙便埋頭藏在云霞身后,不敢再看。
李希夷一見姜離漫,腦海中瞬時回想起當(dāng)日情形,夏長風(fēng)先是拿住姜離漫持劍的手腕,后又與之對了一掌,夏長風(fēng)為救沈青冥,這才被自己刺中。登時氣血上涌,雙眼布滿血絲,粗喘著氣息,身體微微顫抖,立時拔出佩劍,惡狠狠地對著姜離漫,嘶啞著喊道:“為什么?為什么?”
眾人不明所以的看向李希夷,卻只有沈青冥明白。沈青冥來到李希夷身后,輕拍他的左肩,低聲說道:“希夷,此處險窄,不宜相斗,你和曲大哥他們帶云霞先走,我來擋住他們。”說罷,與曲停云眼神交互,曲停云自是明了其中之意。
李希夷此時悲憤難擋,心中已明了乃是姜離漫從中設(shè)計,令師父死于自己之手,只想殺了姜離漫報仇。但微一轉(zhuǎn)念,想起此后只有云霞一個親人,必要護她周全。且沈青冥所言不錯,此處險阻萬分,絕不可讓師妹陷入險地。于是,李希夷心中萬分不甘,緩緩放下顫抖的右手,收了劍側(cè)身走過沈青冥身前,來到云霞身旁,輕聲道:“未免沈大哥分心,你和林姑娘隨我先走,他們隨后便來?!?p> 云霞聞言一怔,就連李希夷自己也未發(fā)覺,忽然對沈青冥的稱呼的轉(zhuǎn)變。云霞也不動聲色,望了一眼沈青冥,恰好他也回首顧盼,云霞莞爾一笑,回頭道:“大師兄,我們走罷?!贝藭r此刻,云霞已不再兒女之態(tài),她明白,只有自己不成為他的拖累,沈大哥方能一心應(yīng)敵,更易全身而退。
李希夷帶著云霞與林晚煙緩緩離去,姜離漫見狀,急道:“李希夷休走!你這逆徒,隨我回華山受死,以謝師恩!”
楚天野上前兩步,打斷話語道:“李希夷,你們先走,我來會會武林盟主?!?p> 李希夷聞言應(yīng)了一聲,頭也不回,繼續(xù)跟著云霞二人離去。
這時,諸葛洵突然沉聲喊道:“晚煙,見到為師,這便離去了?”
林晚煙心中忐忑,攥著手緩緩回過身,立在原地,顫聲道:“師父,弟子羞愧,不敢相認(rèn)?!?p> 崆峒山上,林晚煙為黑袍人所控制,險些害了少林諸位大師。后又被沈青冥所救,一路跟隨沈青冥而去,繼而又與沈青冥等人一路南下,躲避中原武林追殺。此時此刻,確是羞見師門,更是害怕師父。
只見林晚煙佇立原地,不知所措,這時,楚天野卻說道:“諸葛掌門,林姑娘與我等為伍,只怕師門不恥,是以不敢相認(rèn)。何況,武林各派追殺我等,任憑我等眾口,卻也無法辯白,只好走為上策。否則,縱然不說是門下棄徒,也要落個與賊人為伍之罪。這等罪名太大,她一個小小女子,又豈能承受?”
諸葛洵一臉不悅,對林晚煙道:“此中干系復(fù)雜,貧道又豈會不分是非,胡亂怪罪?只是你與沈青冥為伍,的確不是什么好事?!?p> 林晚煙聞言,不知如何作答,仍是呆立,一時語噎。楚天野見狀,又道:“諸葛掌門所言差矣,你既分是非,何以認(rèn)定與我等為伍不是好事?”
諸葛洵聞言大怒,道:“我自教誨徒弟,與你何干?沈青冥之事,已是不爭事實,何須多言!”
楚天野亦自不遑多讓,高聲道:“既如此,便只當(dāng)我楚天野挾持了你徒兒,若想要人,你我手下見分曉!”林晚煙怔怔望著楚天野,心中感激自是不必多說,可思緒,卻已不知所以,不知此時是何時。
姜離漫此時寬言道:“諸葛兄,貴派小徒只怕真是為沈青冥等人挾持,只要拿下沈青冥等人,自當(dāng)救出令徒,毋須憂心?!敝T葛洵聽得此言,便強壓怒火,狠狠瞪著林晚煙,也不再與楚天野爭執(zhí)。
這時,沈青冥對姜離漫道:“姜盟主,可喜可賀啊!”
姜離漫堆出笑臉,道:“沈青冥,喜從何來?如今,你們已無路可退了。不如縛手歸降,到時,我給你一個痛快便是?!?p> 沈青冥冷笑道:“夏掌門方才身死,你就成了中原武林的盟主,難道不值得賀喜?”
姜離漫立時面露狠辣,壓著聲音道:“你與李希夷,殺我掌門師兄,乃是武林各派親眼所見,且你殺我各派門人,實是人神共憤!武林中人人皆欲誅殺你這等惡賊!”
未等沈青冥說話,楚天野卻已怒道:“放屁!要打便打,說什么廢話!”
這時,黃林派掌門諸葛洵側(cè)身道:“姜盟主,僅憑你我二人,怕是無法斗過他們?nèi)?。除非少林如幻大師在此,且不說楚天野、曲停云二人,便是沈青冥一人,你我也難以取勝?!?p> 姜離漫突然哈哈一笑,朗聲道:“沈青冥,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今日你定會罷手投降的。”
沈青冥聞聽此言,心知不好,急忙回身高聲呼喊道:“云霞!希夷!曲大哥!”但只聽得山谷隆隆回響,卻無一人應(yīng)答。沈青冥上前怒聲道:“姜離漫,枉你自詡名門正派,恬居盟主之位,卻是這等卑鄙無恥!”
姜離漫冷冷道:“成大事者,總須要些手段。姜某寧負一世罵名,也要將弒師背祖、枉殺人命者除之后快!還武林各派公道!”
楚天野只覺惡心,陰陽怪氣道:“不錯不錯,姜盟主以公道換公道,當(dāng)真是做得好盤算?!?p> 姜離漫不解道:“什么意思?”
楚天野繼續(xù)道:“以挾持威逼沈兄弟就范,再讓他認(rèn)個罪,這都不是難事??墒悄憧诳诼暵曃淞终x,自詡盟主,要還武林公道,難道世間公道皆是這般逼迫所為?”
諸葛洵只在一旁,并不出聲,他倒也想看看姜離漫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況且,他一派宗師,實是不恥挾持威逼之舉。
沈青冥此時卻道:“楚大哥,何須多言,既有曲大哥在,姜離漫豈能輕易拿下他們。再者,你我擒下他二人,還怕?lián)Q不回他們?”
此言一出,反而令姜離漫大感驚愕,不覺間,竟往后退了兩步。姜離漫暗暗瞧了眼山后,卻還是不見人來,不覺心中有些焦急。正此時,門下弟子探出身子,高聲稟報:“稟盟主,已將四人拿下?!?p> 沈青冥、楚天野仍有些不信,只聽姜離漫道:“帶上來,讓沈大俠瞧上一瞧?!闭f罷,華山弟子已將四人帶至崖邊,但只見四人被五花大綁,只是身軀綿軟,被人拖著??礃幼?,應(yīng)是被下了致人昏迷的藥物。
眼見云霞等人被擒,沈青冥與楚天野一時不免方寸大亂。只是任憑二人如何呼喚,云霞等人也不曾有絲毫回應(yīng)。沈青冥心知,除了束手就擒,姜離漫如何卑鄙狠辣的事也做得出。為了云霞等人的安危,已是別無他法。
只見姜離漫冷冷笑道:“沈青冥,此刻,你還有何話說?知道該怎么做了!”
沈青冥穩(wěn)住神情,淡然道:“一個人若有了軟肋,難免會被人拿捏住。既然我的女人和兄弟在你手里,我也只好任你宰割了。”
楚天野雖然憤恨不已,卻也心有忌憚,仍是難掩怒火道:“姜離漫,好一個武林盟主!暗施迷藥,脅迫于人!好個正義之盟!”
此時,黃林掌門諸葛洵聽聞此言,也滿臉鄙夷不齒之色,心中不免感到羞愧,可姜離漫此時已為盟主,干脆背過身去,低聲道:“姜盟主,此舉實在有失正派行徑,如此做法,豈不令人恥笑!況且,貧道門下弟子也在其中,難道連劣徒性命也不顧了?”
眼下沈青冥已無可奈何,唯有束手就擒,姜離漫又豈會在意聲名。只要擒獲沈青冥等人,到時在天下群雄面前,論罪行處,那時盟主之位便能名副其實,令各派心服口服,便是真正的武林至尊。
姜離漫滿不在意的回道:“諸葛掌門,對付窮兇極惡的賊人,非常之時使些非常手段,也是無奈之舉。姜某一心只為武林正義而為,區(qū)區(qū)虛名,即便天下英雄唾罵,我也心甘情愿!再者,此刻只為令沈青冥束手,不會傷及令徒的?!?p> 諸葛洵只是無奈嘆息著搖了搖頭,心中道:“當(dāng)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姜離漫此人,一直以正派前輩示人,不曾想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此人城府……隱藏至今方才顯露,看來,他的目的不僅僅只是除掉沈青冥而已?;蛟S有著更大的圖謀,看來日后,不得不早作謀劃,否則,中原武林,早晚覆滅?!?p> 但見姜離漫滿臉鄙夷不屑的神情,對沈青冥道:“不錯,無論一個人武功再高,只要他有了軟肋,總會被人攻破。江湖之人,就不應(yīng)還有軟肋,或者,即便有軟肋,也不應(yīng)讓人知曉。你說,對嗎?”
未等沈青冥答話,楚天野喊道:“放你娘的狗屁!就憑你這等無恥小人,居然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想來中原武林盡是些偷雞摸狗的雜碎。你們還自稱正義盟,依我看,該是小人盟才對!哈哈哈……”
聞聽此言,諸葛洵一時面露愧色,欲要爭辯,卻也無言可對,只是身子又往里撇了撇。姜離漫卻是怒喝道:“惡賊休狂!”隨即卻又笑道:“罷了,便讓你在死前狂吠幾聲又何妨。沈青冥,他們四人的性命只在頃刻,不必多言了,你自廢武功,除了李希夷,我立刻便放了其余幾人。”
楚天野聞言,立時拉住沈青冥,沉聲道:“不可!此人卑鄙無恥,你若束手就擒,他豈會放過知曉他小人嘴臉的人。既然如此,何不拼個魚死網(wǎng)破!”
沈青冥一把反手握住楚天野,道:“楚大哥,姜離漫非取我性命不可。此刻,云霞和希夷,還有林姑娘、曲大哥,他們的性命都在他的手上。若不束手,只怕大家都會死于此地。今日尚有諸葛掌門在此,諒他姜離漫不至于此時此地便會對你們動手。只要有你和曲大哥在,還有鳳莊主相助,你們自保無虞。今生能與你們相知相識,此生無憾矣!”
說罷,沈青冥往前一步道:“姜盟主、諸葛掌門,看來今日,沈青冥唯有一死,別無他法了。不過,要我束手就擒,須得答應(yīng)我,除我之外,其余人等,一概既往不咎,放他們安全離去。否則,若傷他們一人,今日必讓所有人陪葬!”
聽到沈青冥此言,姜離漫立時心下歡喜不已,于是乎說道:“若你自廢武功,我便答應(yīng)你,今日放他們離去便是。只要擒住了你,旁的人有何足道?!?p> 沈青冥聽得姜離漫一口應(yīng)允,仍是心中不安,故而高聲對諸葛洵道:“諸葛掌門,在我自廢武功之后,我要你保證其余眾人固全,不傷絲毫,可否?”
姜離漫見沈青冥對他的應(yīng)允,全不放心,不免切齒暗恨。且又見沈青冥要諸葛洵出言保證其余人的安全,更是對沈青冥痛恨不已。
此行本就心懷愧疚的諸葛洵,見沈青冥寧愿自廢武功,也要相救愛人兄弟,自忖一派掌門,更是羞愧難當(dāng)。此時沈青冥分明已是死前將眾人性命相托,況且其中還有自己的弟子,當(dāng)下立時回道:“我答應(yīng)你,今日諸葛洵在,他們幾人性命便在,他們?nèi)羲?,諸葛洵必死于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