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錫和馮夢龍相伴來接若茗。若茗多時未見馮夢龍，雖覺不自在，到底比前些日子好些，想起《喻世明言》的事也需要給他一個交待，便道：“馮先生，《喻世明言》大約再有十來天就能全部出來了，到時候我想張羅一個比較隆重的典禮，推廣一下，你意下如何？”
馮夢龍道：“我又不懂這些事，隨你吧?！?p> 天錫奇道：“這么快？我聽馮兄說是五月末的時候才開始著手做，這不過一個半月的功夫，就能出來嗎？”
“差不多也有兩個月了。”若茗笑道，“若是連速度也保證不了，我林家書坊還怎么能在強敵如云的江浙坊刻中立足？”
“厲害！”天錫翹起大拇指，“像無錫墨硯坊那么大的規(guī)模，做一部書至少也得兩個月，你們比他們強多了！不知道印了多少冊？”
“繡像本一千冊，普通本三千，巾箱本一千，全圖本準備印八百。”
“帶插圖的怎么印這么少？費那么大功夫，豈不是浪費？”馮夢龍疑惑起來。
若茗見他不懂行，耐心解釋說：“每種本子定價不同，普通本定價一分銀子，插圖本就要二分五錢，全圖本更貴。并且從以往的銷售情況來看，普通本應當是賣的最多的，所以印數(shù)最大，繡像本價錢高做得精致，一般是愛書人收藏所用，全圖本更是案頭消遣的小書，普通市民料想不會多買，所以印的少些。其實從利潤來算，還是普通本和巾箱本利潤最大，我們做插圖本，更多是為了建立書坊的形象，利潤薄的很，剛剛好顧住本錢罷了?！?p> 馮夢龍皺著眉頭思索道：“如此說來，我執(zhí)意要做成精致的本子，反倒帶累你們賠錢了?！?p> “這話也不全對，”若茗笑道，“二位猜一猜，像我們這樣做書本生意的，什么事情最花錢？”
“印書？”馮夢龍道。
若茗搖頭。
“雕版。”天錫笑道，“這你可考不住我，不但是我父親，就連我也選過兩本時文集子，對坊間的規(guī)矩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p> 若茗拍手贊道：“余兄真乃多面手也！不錯，坊刻一事，最花錢的便在雕版。一百兩銀子的本錢，至少有七十兩需用在雕版上。但是雕版一旦完成，若要加印，所需花費卻少之又少，利潤就全從這后來加印的數(shù)目上得來。所以馮先生，只要書賣得好，我們是決計不會賠錢的?！?p> “原來如此，看來我得好好寫，免得連累東主賠錢了?！瘪T夢龍笑道。
若茗說了這一會子話，更覺心平氣和，才出門時些微的慌張也消失了。此時與他二人并肩而行，忽然心生感慨：若是世間并無男女之分，若是世間從無兒女私情，談的投機便是朋友，豈不省事得多？
端卿和眉娘、琴默坐在集市入口一處茶坊吃六合湯，看見他們來了，都起身迎接，又道：“人齊了，逛吧？”
“不慌，我還要吃盞茶呢?！碧戾a笑答，“老板，給我一杯酸梅湯，再濃濃地點一盞合和湯，茗姑娘，你吃什么？”
“一杯雨前茶吧?！比糗檬峙练髁朔饕巫幼?，笑道，“今兒人齊全，天色也早得很，可有好一陣子逛呢。”
眉娘環(huán)顧四周，笑微微說道：“江南果然是詩酒風liu之處，就連販夫走卒也有飲茶的習慣，這棚子里坐的各色人物都有，活脫是副小小的眾生相。”
天錫聞言粗粗掃了一眼，見吃茶的既有長衫的秀才，綢衣的商人，又有短打扮的作坊工人，角落處還做著一個道士，忍不住笑道：“我白吃了十幾年茶，從來沒注意過這點，到底是你心細眼尖。”
正說著又見兩個賣油的挑著空擔子走進，一邊招呼上茶，一邊道：“今日收工早，咱們先喝杯雨水沏的龍井，再到翠山看完了日落，擦黑時回家過七夕，好好歇他半天！”
若茗輕聲笑道：“與他們一比，咱們就成了俗人了，盡知道集市上瞎逛?！?p> 說話時茶已吃完，端卿會了賬，馮夢龍幾個都是初來昆山，便從集市一頭細細逛起。因是節(jié)令時分，兩邊商戶分外吆喝的賣力，差不多每家攤子都有摩睺羅、荷葉等物，賣吃食的家家都掛一只色彩艷麗的茜雞作為招牌，更有平常少見的古玩、瓷器攤子，趁著節(jié)日人多，也擺出來招徠顧客。
端卿道：“這些攤子恐怕都是趁著節(jié)下市場上沒有人管理，偷空出來貼補點家用吧?！?p> 馮夢龍嘆道：“民生多艱，如今課稅太重，這些攤販的利潤也就微薄的狠了?！?p> 若茗卻忽然想起梁云林一事，便問天錫道：“你帶梁師傅出來，那邊沒再找你的麻煩吧？”
“他敢！”天錫不以為然道，“有理天下行得，他一個小小的保長，能拿我怎樣！不過這事卻也透著蹊蹺，第二天我去見丁仲元，他推病不肯見我，我只得留了封信，問起魯匡正和顏標，末后兩日他派人送信，說顏標已經(jīng)放了，魯匡正是朝廷要緝捕的人犯，卻不能撤案?！?p> 端卿聞言道：“果然奇怪，不是說朝廷近來起用不少東林黨人，余伯父不也出任了禮部侍郎嗎？”
天錫前天收到家信，得知父親被重新啟用為禮部侍郎，如今聽端卿說來起，笑道：“葉兄消息果然靈通。我也正是想不通這點，既然重用東林黨，為何又追捕魯匡正？莫非他身上還有別的案子？”
“這倒沒聽說過，魯匡正一介布衣，還能攪進什么要案？”
天錫沉吟道：“聽說近來圣上病體沉重，萬一有什么三長兩短的話，這朝廷的風向，恐怕又要大變了……”
正說著聽見眉娘招呼道：“你們快過來看呀。”
原來一家瓦子為了招徠人流，在路邊演起了滑稽戲，涂了花臉的丑角和一個紅褲紫襖的老大姐繞著戲臺子追逐打鬧，圍觀的人群不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眉娘笑道：“不過只是七夕，就能熱鬧成這樣子，到了中秋節(jié)豈非通宵不禁，晝夜歡笑了？”
若茗莞爾一笑：“江南就是如此，但凡節(jié)令無有不盡力玩鬧的。此時折柳橋應該開始放河燈了，一起去看看？”
“好啊?！北娙她R聲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