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但卻只能跟著大隊伍往祖廟趕去。龍鳳攆走在隊伍的最中間,前面排列著身著紅衣的祖廟僧眾,還有明甲加身的宮中禁衛(wèi)軍。大臣們的車駕跟在龍鳳攆之后,最大的那輛就是凌妃的父親凌太傅的馬車了。上車的時候我瞟了一眼這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大人物,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老得不成樣子,整個人像是一團枯干的樹根,老得都抽抽兒了,背駝得相當嚴重,目測上去比駱駝的駝峰還要高聳。凌太傅是被眾多家丁抬上車的,我估計他現(xiàn)在除了喘氣之外,什么都要依仗別人的幫助了。唉,怪不得我從來沒見過這個權(quán)傾朝野的太傅,原來已經(jīng)變成這個樣子了。都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為什么還霸占著太傅之位不肯退下來呢?他明明已經(jīng)沒有頒布命令的能力了,他現(xiàn)在連說句話都做不到了!
道路兩旁都是神情恭順地百姓,因為有官兵的護衛(wèi),所以沒人能靠近車隊十步以內(nèi),但是還是有很多人在盡可能地往前沖,希望能更接近當今天子一些。一路走來,所有的店鋪都停止營業(yè)了,那些靠著擺攤賺生活費的窮苦人家也不能做生意了,因為皇帝要從這條路經(jīng)過,官兵們已經(jīng)早早安要求清道。我挑起窗簾一角,看著窗外那些激動道臉色漲紅的百姓,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正在為晚飯的著落而擔心。因為是前往祖廟為皇后加冕并拜祭祖先,這是一件非常嚴肅地事情,所以一路上是不允許大聲喧嘩的,而身為皇子的李鼐也必須騎馬緊隨龍鳳攆左右,所以沒有人來陪我說話,馬車里又悶得要命,我都要透不過氣來了。哎,早知道就讓謝雨顏陪著我一起遭罪了,要不然讓小翠留下來陪我打會兒撲克也好啊!結(jié)果弄得我孤家寡人一個,不知有多無聊!我隨手翻了翻三哥送給我的手抄版《紅樓夢》,又十分不情愿地放在了一邊,拜托,這本書我前世已經(jīng)看了不下二十遍,成為謝胭脂之后又陪你研究了整整三年,你說,我還有什么興趣呢?何必要再送我一本呢,我現(xiàn)在看見它就想吐?。?p> “煩死了,我為什么要遭這個罪啊!”我嘟囔著,把窗簾盡量固定在一個敞開的角度,希望能從外面多引進些新鮮空氣。而在我將窗簾向上掀開的一剎那,我又一次看到了沖天的血光,似乎就是從窗外涌進來一般,瞬間濺滿了我全身!那奇怪的幻象持續(xù)了幾秒就不見了,而我卻嚇得僵在原地不能動彈,甚至連正常呼吸都做不到。許久,我終于奪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我迅速查看了一下我的身體,那漂亮的粉色衣裙仍是那樣光彩奪目,絲毫沒有沾上什么血污,我的臉上也是干干凈凈。但是剛才看到的血光是那樣逼真,就像那天李鼐的所做重演一樣!我一下癱倒在車底,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我剛才看到的是什么?是回憶還是預言?
本以為可以平靜地接受這個預知未來的超能力,沒想到它是以這樣的方式展現(xiàn)它的“神奇”。當謝雨顏告訴我謝家女子的這種特異功能的時候,我心里其實有些小期待的。預言哎,如果能看到未來,那不就可以趨利避害了嗎!如果我還是陸瑤的話,我一定高興壞了,我可以每一期彩票都中大獎,每一次買股票都只買漲不買跌!我可以躲過每一個可能發(fā)生的事故,說每一句直入人心的謊言!哈哈,能夠預知未來,那簡直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但是,我沒有想到謝家的“預言”能力和我所想要的完全不同!首先,并不是我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是幻象來找我,而不是我去控制它;其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血嗎?也許事實上只是一瓶打碎的番茄醬呢?我現(xiàn)在可以理解謝雨顏為什么會發(fā)瘋了,也可以理解為什么謝家女子全部早亡。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比把人凌遲處死還要殘忍和恐怖!我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謝雨顏堅持了十年,我,也許下個瞬間就會崩潰。
車隊走了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我在車中惶惶不安著,害怕再看見什么異象。但這種東西就是不順你意,知道嗎?在你全神貫注準備應付它的到來的時候,它偏偏不會出現(xiàn),反而在你的神經(jīng)最脆弱的時候,它才可能出來嚇你一跳——就像那種蹩腳的恐怖電影,鬼怪總是藏在暗處,突然竄出來嚇人——雖然老套,但好歹也是有些用處。
祖廟位于城郊一座名為萬華山的山巔之上,其實萬華山并不高,但是山勢險峻,爬起來還是有些難度的,真不知道這富麗堂皇的祖廟是怎么建起來的。萬華山被稱為圣山,所以想要上山的人是不能借助外力的,也就是說,這些達官貴人都得自己往上爬。一眾人馬向那遙遙可見的紅頂建筑爬去,那場面可是相當壯觀的。很多太太小姐們在家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爬起這山來實在是力不從心,很快就落在后面,一個個坐在樹蔭底下好一頓喘。我偷偷看了一眼凌太傅,整個兒是吊在兩個壯小伙身上往前移動的,那兩個年輕人雖然力氣不小,但此時也熱得滿頭大汗,估計過一會兒就要和旁邊的兩人換班了。正午的太陽最是惡毒,曬得每個人臉上都熱辣辣的,就連從額上淌下的汗水都在刺激著每一個毛孔?;噬虾土桢苍趭^力攀爬中,而且他們都身著盛裝,估計一個皇冠就要好幾公斤沉,也不知道久病未愈的皇上能不能堅持住。不過凌妃爬得倒是非常順手,似乎經(jīng)常做運動的樣子。
最辛苦的其實要算穿著幾十斤盔甲的侍衛(wèi)們了,每個人基本上相當于在背著一個成年人爬山。為了保護這些位高權(quán)重者的安全,他們還得佩戴貨真價實的武器,我曾經(jīng)試過大哥的佩刀,剛接過來的時候我差點被拖到地上去!好家伙,真的很沉啊!因為知道他們的辛苦,所以我盡量不麻煩這些侍衛(wèi),能自己走的地方就自己走上去,不給他們添亂。但是更多的權(quán)貴并非這樣想,他們一邊往上爬一邊要求侍衛(wèi)們或攙或扶的幫助,每一次借力都把周身的重量轉(zhuǎn)嫁給侍衛(wèi),他們自己倒是輕松了,可苦了那些侍衛(wèi)了!
我知道自己就算開口勸阻也不會有什么效果,只能悶聲不響地自己爬自己的。我身后跟著新任吏部侍郎的女兒——原來的萬寶坤好像升職了,現(xiàn)在這個吏部侍郎姓佘,沒記住叫什么,他女兒的名字倒是很好記,叫佘媛媛,總覺的這名字有些詭異。佘媛媛只是長得略微豐滿些,但是在這種天氣里,每多一分脂肪都會帶來多一分的煎熬,再加上她平時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鍛煉,所以她全身早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了。她在我身后一邊爬一邊痛苦地輕哼著,似乎這么做能減少痛苦似的。她一路上抱怨多多,我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好熱?。∈绦l(wèi)大哥,你就扶著我往上走一段,好不好?”“哎呀,我的腳都好走斷了,你們就不能憐香惜玉一些??!”“朝廷給你們俸祿,可不是讓你們在這兒杵著當木頭的,還不趕快過來扶我!”從語氣上的變化,大家可以充分領(lǐng)略到這位官家小姐的蠻橫。
突然,就聽那小姐一聲尖叫,幾乎震破了我的耳膜。而伴隨著這聲尖叫的,還有重物往下滾落的聲音!我猛然回頭,卻發(fā)現(xiàn)滾落山崖的不是那官小姐,而是一名身著盔甲的侍衛(wèi)。我回頭的瞬間,正好看到他的脖子重重跌在一個尖銳的巖石上面,在重力的作用下,那名侍衛(wèi)的頭頸當即分了家,身子還按照剛才的路線繼續(xù)往下滾去,而腦袋則裝向了一旁的崖壁,像皮球一樣一路跳躍著漸漸消失。一道血光從那侍衛(wèi)的頸間噴涌而出,向高壓水槍一樣打在崖壁上,就跟我剛剛看見的幻覺一模一樣……
那小姐當即昏死過去,匆忙趕來的其他侍衛(wèi)看到眼前的慘狀紛紛對那官小姐怒目而視,也沒有人去扶她,任由她摔倒在滿是碎石的山路上?!拔铱吹搅耍屏税⑴R话?,阿牛才會跌下去的!”一個長得挺精神的小伙子虎目含淚,怒氣沖沖地指著躺在地上的那位小姐說?!鞍⒌?,別胡說!”一位看上去比較老成的侍衛(wèi)馬上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后面帶去。那位叫做“阿德”的小伙子扒拉開老侍衛(wèi)的手,轉(zhuǎn)身就要往山崖下沖去,卻被其他幾個人攔住了去路,很快被拖走了。前進的隊伍并沒有被剛才的慘劇打斷前進的腳步,前面沒有下來人過問出了什么事,而我們這一撮兒人落下的距離,必須趕快補回來才可以。我瞥了一眼已經(jīng)黑漆漆的崖底,如果不是崖壁上還留有一片血色,誰會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呢?其實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根本就沒有人關(guān)心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隊伍還在緩慢前行著,我的心卻跟隨那具尸首,沉入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