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夜行者（三十）

　　“她是誰？”李炘看著那黑豹一樣的女人返回自己的房間，一邊問鄭敏之道。

　　“伊曼妮。是個資深的潛行者?！编嵭牟辉谘傻卮鸬?，一邊朝著宿舍的樓梯走去，一邊朝李炘招手、示意他跟上。

　　沒等李炘告訴他自己住在哪里，鄭好像早就心里有數一樣，兀自上到員工宿舍第三層。他經過娜奧米和諾拉的房間，接著在散落于李炘門前的那半只橙子前停下了。

　　看到那橙子，李炘突然心底一沉。

　　“是夜行者沒跑了?！编嵰贿呎f著，一邊蹲下，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只密封袋、把那果實裝了起來。

　　“摩洛血橙。在瓦迪茲相當罕見的品種?！彼涯撬诖蟹^來給李炘看——這果子比一般的橙子稍小一些，最外沿的果肉呈深豬肝色、紅得發(fā)黑，內里的果肉稍淺一些，形成仿佛虹膜一樣的斑紋，像一只白色瞳孔、布滿血絲的眼仁，“前幾次的作案現場，都留有同樣種類的柑橘?！?p>　　“這是從警察朋友那里聽來的嗎？”李炘想起之前與格雷格的對話，于是猜測道。

　　后者只是模棱兩可地聳了聳肩。

　　李炘看著他的反應，突然想起幾周前看見鄭蹲守在犯罪現場對面的情景。

　　“你偷偷潛入過現場？”他有些猶疑地問道。

　　鄭沒有立刻回答。他抄起兩手，倚靠在員工宿舍的外墻上。

　　“這么說吧——我可能潛入過現場，也可能沒有過。”半晌，鄭瞇起眼，以聽不出是不是在開玩笑的語調答道，“具體用哪套說辭，取決于梅耶能否成功從警方那里申請到調查許可權，也取決于整件事最后有沒有敗露。”

　　見李炘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他再次嘆了口氣、撓了撓頭。

　　“先不說這一茬了。你現在還有更加迫切想問的問題，不是嗎？”幾秒鐘后，鄭一邊重新抄起兩手、一邊問李欣道。

　　后者愣了愣，表情再次變得沉重起來。

　　“我可以問嗎？”

　　“我不保證能夠解答?！?p>　　李炘好像被他這句話給噎住了。他沉默片刻，卻好像還是忍不住想問出口來。

　　“是我造成的嗎？——是我把她、把他們引過來了嗎？剛才伊曼妮說我在陰影里走得太遠，那又是什么意思？”最后，迫于焦慮與內疚，李炘一張口就忍不住拋出一連串問題，“這一切是不是本來不必發(fā)生的？瑪格麗特女士的下場——那都是我的錯嗎？”

　　鄭看了他兩眼，嘴角往下一撇。他把裝著血橙的密封袋往地上一擱，又伸手進衛(wèi)衣口袋，掏出了煙盒。

　　“你的問題沒有正確答案，我只能告訴你官方口徑，或者我自己的看法。”他抖出一根煙叼在嘴邊，一邊點燃打火機。蒼藍色的小小火球在深夜中晃了兩下，接著煙頭亮起暖色的微弱光暈。

　　“官方口徑是什么？”

　　鄭皺起眉頭。

　　“吸引造訪區(qū)異常事物的因素過于繁雜，無法歸因到個體身上——換句話說，事情已經發(fā)生了，要是我們企圖僅憑各自的心理活動來找到怪罪的對象的話，就和獵巫無異了?！彼檬持负椭兄笂A住香煙，在李炘面前點了點，“這種時候，比起自我譴責，還不如直接找到兇手來得管用?！?p>　　“說是這么說......”

　　“你也別太高看自己了?！背美顬砸荒樇m結的時候，鄭搶答道，“這里畢竟是造訪區(qū)應激創(chuàng)傷組的員工宿舍——你知道這棟樓里住著多少潛行者和尋回者嗎？發(fā)現異常、吸引異常的人遠不止你一個，這棟樓本身就以怪事不斷而遠近聞名。要我猜，你唯一與其他人做得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沒頂住壓力，被對方引誘得開了門?！?p>　　“這我無法反駁?！崩顬钥嘀樝肓税胩欤詈笾坏么鸬?。

　　“退一步講，我問你，不管吸引你的是什么東西，是你開門在先，還是兇案發(fā)生在先？”

　　李炘回想了一下。

　　“兇案發(fā)生在先，或者至少是同時發(fā)生的?！弊詈?，他艱難地答道。

　　鄭點了點頭。

　　“不要再糾結了，李炘。我和伊曼妮對你處事的看法雖然有出入，但本質上沒什么兩樣?！彼[著眼又吸了一口煙，一邊撣了撣煙灰，一邊對李炘說道，“你得決絕一點。”

　　“什么意思？”后者一臉困惑。

　　“你的性格容易吸引異常事件——既然知道了這一點，就不要再優(yōu)柔寡斷了?！编嵳f著，把一只手揣進衣兜里，朝地上的密封袋看了一眼，“你現在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態(tài)反而最要命了。在出現預感時，你要么就應該完全壓制好奇心，從根源上杜絕被異常事件牽著鼻子走的情況；要么就應該完全放開心理防線、順其自然，這樣很快就會切入事件的核心。”

　　他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李炘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看得出來，你更喜歡第二個選項，不是嗎？探索系的人一般都是這樣的。”

　　“萬一介入太深、無法回頭了，該怎么辦？”李炘沉默片刻，又向鄭敏之問道。

　　后者攤了攤手。

　　“后果自負。你面前就是一個典型的失敗案例?！彼噶酥缸约海樕系男θ葑兊酶雨幱袅艘恍?，“但探究心并不是能被主動抑制住的東西，這點你自己應該也心知肚明。一朝與造訪區(qū)扯上關系，你這輩子就注定只能在危險邊緣跳探戈了——最后一定是會栽在造訪區(qū)手里的，唯一的變數只是時間問題罷了?！?p>　　“你可真會鼓勵人?！崩顬钥戳丝脆嵜糁?，一臉苦相。

　　鄭嗤笑一聲，聳了聳肩?！拔覒械霉諒澞ń?，這些事情反正你遲早都會自己察覺的?！?p>　　李炘思索片刻，接著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就按你說的辦吧?！卑肷?，他打起精神答道，“我會更堅決一些的。”

　　鄭點了點頭，一手撿起放在地上的血橙，又用夾著煙的那只手拍了拍李炘的肩膀。

　　“首先，”他說著，一邊凝望著李炘身后、員工宿舍之外的暗處，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冷笑，“李炘，好好形容一下你所謂的‘她’和‘他們’都有什么外貌特征，一點細節(jié)都不要放過?！?p>　　這時，警車終于出現在幾條街開外，閃爍的警燈像紅藍交替的流星尾跡。黑夜里，躁動與不安籠罩了沙漠重鎮(zhèn)瓦迪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