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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虎兕

第二十章 托孤

涼州虎兕 岑云 2911 2012-09-04 23: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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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落里近來可好?我也很長時間不曾見到訶子、吾麻了?!崩线呺S意地問道。

  說起兒女,迷鉗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歡笑道:“都好都好,吾訶子轉過年就十八了,長大了,他在部落的年輕人里邊,威信很高,很快就能擔當大事了。至于吾麻,唉,就是這個女兒最讓我頭疼啊?!?p>  老邊來了興致,追問道:“那小丫頭有四五年沒見了,該長大了,近來也聽別人說起過,良吾部落的掌上明珠吾麻是個大美人,想來是求親者太多,才讓你頭疼的?”

  “那個小丫頭,從小被她母親和哥哥寵壞了,如今長大,越發(fā)管不得了;老邊你說聽別人說起那小丫頭,那一定是聽別人說她的諢號吧?叫什么?——母老虎!”迷鉗苦笑道;“誰敢向她提親啊,誰敢娶一頭母老虎回去?我如今最煩心的就是這個小丫頭了?!?p>  聽著老朋友的抱怨,老邊很不厚道地嘿嘿怪笑。

  良吾部落的吾麻大小姐,在金城郡的大小部落中那可是鼎鼎有名。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能夠出名不外乎幾個原因。首先,吾麻是個美女,雖然談不上傾國傾城,但是飽受漢家儒學熏陶的她,比起尋常部落女子更多幾分出眾的氣質,所謂富有詩書氣自華,說的就是吾麻與別家部落女兒的區(qū)別。

  再者,這個讀過書的部落大小姐同時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中豪杰,走馬騎射,半點不輸給男子,或許會讀書這一條在信奉武力的羌胡部落中未必受人待見,但是騎射高明就很不得了。

  但是對所有認識吾麻大小姐的人來說,所謂能文能武,女中豪杰等等評語,都不如另一個諢號的名氣來的大。

  母老虎!

  十四歲那年的春天,吾麻用一頓馬鞭抽跑十幾家求婚的使者,又在哥哥吾訶子的支持下,與親自來求婚的十幾個部落少主比試騎射,將所有求婚者逐一擊敗,大大羞辱了一番。從那以后,這位比試獲勝后趾高氣昂把所有求婚者罵得頭都抬不起來的少女,就有了一個氣勢十足的諢號。

  廳堂中爐火正盛,老邊和迷鉗兩人不停地訴說著各自近年來的趣事,又不停地喝酒,談話的氣氛愈發(fā)熱烈,但是只有知情者才能聽出他們言辭中蘊涵的徹骨寒意。

  “泠征做得太不像話了。當年段太尉剛剛遇害時,閹黨氣焰收斂了不少,泠征也老實了兩年,沒想到,事情過后,他竟然變本加厲。”老邊已經是退職的閑人,不須顧忌官場上的忌諱,他在涼州人脈又廣,其實不懼泠征,因此說起這位護羌校尉來,言辭中殊無敬意。

  “從光和三年第一次出塞攻打參狼羌;光和四年出大小榆谷,橫渡絕地二千里,征伐賜支河首;今年再征白龍江;無歲不征,無年不戰(zhàn)。部落里的年輕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不瞞你說,良吾部落真有些撐不下去了?!被蛟S是因為烈酒的作用,又或許是在老邊家里本就不須掩藏提防什么,迷鉗很放松地訴說著自己的不滿和苦悶。

  老邊心下惻然,以他的性格,見不得朋友受難;“我在護羌營里認識人多,讓他們幫良吾部落說說話?!?p>  迷鉗連連擺手,堅決地拒絕了老邊:“不不不,真的不用了。泠征刻薄寡恩,在他手下做事本就不易,不要麻煩他們了。況且,你雖然與他們相交二十多年,但是人情這個東西,用一點就少一點;他們能在泠征面前護著你,已經很不容易了?!?p>  “總要試一試,再這么下去,你良吾部落會被拖垮的?!?p>  迷鉗不知想起什么,一聲冷笑,問道:“老邊,你還記得當煎部落么?”

  “記得,他們是燒當羌的一個分支,當年被段太尉擊敗,部族幾乎被殺盡絕。剩下一些老弱投降之后,被安置在隴西與金城邊界處。去年的時候,因為謀反被滅族了。”說起涼州羌胡部落,老邊如數(shù)家珍;“當時發(fā)兵攻滅當煎部的,不就是你么?”

  迷鉗聽到謀反二字,突然失聲大笑,他伸直了手掌,扳著手指頭數(shù)著數(shù):“隴西郡狄道城,有護羌校尉部,隴西郡南界的臨洮,還有南部都尉;金城郡西界,有西部都尉;漢陽郡有涼州刺史部;各部邊軍加起來,不下四萬人。當煎部落有多少人?兩千兩百人。”

  “我良吾部落出兵一千五百,當煎部落就被全族誅滅了;我當時把所有砍下的人頭數(shù)了又數(shù),兩千兩百人,還包括了老人、女人和孩子。一個兩千兩百人的小部落,深處數(shù)萬大軍的腹心之地,居然敢謀反,這話老邊你信嗎?”

  老邊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當煎部落謀反之事的真?zhèn)?,涼州人盡皆知,不需要迷鉗來問。這個部落出身不好,根基太淺,實力又太弱,最適合拿來立威。

  老邊聽明白了迷鉗的意思,去年可以是當煎部落謀反,焉知來年不會是良吾部落戴上謀反的帽子?漢庭在涼州駐有重兵,各部大人雖然對泠征多有義憤,但是卻不敢輕舉妄動;當煎部落滅族時無人敢動,如果有朝一日良吾部落出事,會有人來相助么?迷鉗不敢冒這個險,良吾部落不可以得罪護羌校尉部。

  “那你準備怎么辦?”老邊有些悲傷地問道;迷鉗在涼州是公認的豪杰,他與人為善,也得到許多人的敬重,可是面對護羌校尉,面對漢庭這個龐然大物的壓迫,卻落得進退兩難,委曲求全的地步,著實令人心酸。

  說起自家事,迷鉗反倒淡然了:“良吾部落看似強大,其實根基不穩(wěn)。我們本是燒當羌分支中的小種,只因當年投靠段太尉較早,征戰(zhàn)時吞并了一些部落,才得以壯大。我們和湟中義從那樣扎根四五十年的大部落不一樣,他們能做的事情,我們做不得……”

  “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有大勇氣,良吾部落不得不忍耐——我不能叫祖先傳下的基業(yè)毀在我的手里,那樣我就百死莫贖了?!泵糟Q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混著某種決心,一起吞進了腹中。

  “我現(xiàn)在只發(fā)愁啊,吾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出嫁,最小的兒子吾習還沒有長大。”喝下了滋味莫名的一杯酒,迷鉗突然就放開了心情,轉而又說起家中瑣事,“老邊,你家里怎樣?剛才我進莊之前,見到於菟那小子了,不得了,一個武藝超群的英武少年啊,我看得出來,涼州同輩兒郎里邊,於菟是這個……”迷鉗說著翹起大拇指用力揚了揚。

  老邊沒好氣地一擺手道:“你就別提那個老虎崽子了,說起來我是一肚子氣。那混小子,只愛學武,不愛讀書,每次看他練武時生龍活虎,轉過臉進了書房立時就無精打采,學業(yè)進境極慢;叫我在王子邑、閻進思那里丟盡了臉?!?p>  迷鉗的目光突然有些閃動,哈哈一笑道:“老邊,你也不要著急嘛;咱們涼州人大多好武,於菟縱然不愛讀書,能學出一身好武藝,亦是可喜啊??偤眠^我家那個小母老虎。”說到這里,迷鉗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失笑道:“說來,你家於菟和我家吾麻倒也有緣,當年第一次見面,還不認識呢,就鬧得滿堂皆驚;一個老虎崽,一個母老虎,還真能鬧騰?!?p>  迷鉗看似隨意,但是言辭中的試探之意幾乎毫不掩飾,老邊如何聽不出來。

  “吾麻那丫頭,雖然任性了些,但是率真爽利,我還是很喜歡的?!崩线叢粍勇暽卣f道。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迷鉗是回軍途中,折道來訪,卻不能耽擱太久,午后大雪稍停,便即告辭離去。老邊特意叫了虎娃一同相送。

  看著迷鉗一行漸行漸遠,一直沉默的虎娃突然問道:“老邊,迷鉗是不是有什么難事?”

  “你怎么知道?”老邊有些驚異,他與迷鉗交談半日,或許不難看出迷鉗的重重心事,但是小老虎只在送別時短暫一唔,卻如何能看穿迷鉗的心思?

  虎娃茫然地搖搖頭,悶聲道:“不知道,就是這么覺得。我看他說話的樣子,看他笑,都是假的,裝出來的?!?p>  老邊悵然一嘆,遙望著迷鉗遠去的背影,惻然道:“迷鉗……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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