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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鉗的來訪并未在虎娃心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也不知道迷鉗和老邊達成的關于他的默契;這些年在邊家莊,虎娃看慣了老邊的朋友們來來去去,他并不覺得迷鉗的這一次來訪與之前其他訪客有什么不同。
能夠給小老虎留下印象的都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是一些邊續(xù)經(jīng)常在他耳朵邊重復說起的事情。
光和二年初夏的那一場壽宴之后,王越離開了邊家莊,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回來;虎娃問過他這大半年的時間去了哪里,但是王越?jīng)]有說,老邊也處之淡然,王越回來后,生活又恢復了原樣,每天除了教導虎娃練武,就是躲在馬廄里喝酒,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
光和三年的春天,王越回到邊家莊不久,董胖子再一次出現(xiàn)在邊家莊,與老邊在一起歡飲數(shù)日,又離開了。后來虎娃知道,董胖子被免去了西域戊己校尉的職務;老邊說其實是董胖子自己不干了。沒有過幾個月,又有消息傳回來,董胖子恢復了官身,被征拜為河東郡太守。老邊知道消息后,只笑罵了一句,具體罵得什么,虎娃沒有聽清楚,只記得似乎有“閹黨”兩個字。
同樣是那一年的春天,老邊帶著虎娃出游,遍覽涼州山川水土,在湟中部、良吾部、北地郡、隴西郡,拜訪了許多人,還包括當時尚未創(chuàng)下母老虎威名的吾麻大小姐。不過,對虎娃而言,與吾麻的見面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從光和三年開始,涼州地域多出了許多盜匪,一開始三五成群,小打小鬧,不成氣候;到后來成百上千人拉幫結伙,橫行無忌;邊家莊幾次遇警,但是都被莊中的護衛(wèi)打散了去。也是從那時起,虎娃第一次認識了莊里的護衛(wèi)首領邊伍。
一切盜匪的起源,似乎都和那一年夏末出征參狼羌之戰(zhàn)有關,但是小小年紀的虎娃并不太能確定。也是從邊家莊遇警之后,老邊再也不曾離開過邊家莊,和一干朋友的聯(lián)系漸漸少了。
光和四年、五年,虎娃都是在日復一日的練武和讀書中度過的。除了邊續(xù)整日喋喋不休在耳邊聒噪,說著護羌校尉部征討賜支河首和參狼谷的戰(zhàn)事之外,虎娃就只記得老邊的一些朋友如北宮伯玉、王國、閻忠等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仿佛整日在邊家莊討酒喝。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迷鉗的偶爾來訪,實在不能讓虎娃有什么特別的印象——直到第二年,也就是光和六年的炎夏。
迷鉗真的死了,和麾下五百將士一起戰(zhàn)死了。
良吾部落專程派使者來邊家莊報信,就像幾個月前迷鉗來訪時一樣,虎娃根本沒有在意突然出現(xiàn)的訪客,依然在王越的督促下練武。不同的是,這一次,老邊破天荒地中途將虎娃從練武場上叫了回來。
“老主人是二十天前出的事?!绷嘉岵柯涞氖拐呤莻€上了些年紀的老人,看穿著他在部落中應當有些地位;此刻一張老臉上淚水縱橫,悲泣不已;“去年參狼羌逃離參狼谷之后,就和白馬羌的一些部落聯(lián)合,盤踞在白龍江下游;今年初夏時,老主人奉泠護羌之命,出征武都郡,充任大軍前鋒。羌道城下一戰(zhàn),大破參狼、白馬諸部,可是交戰(zhàn)之時,主人卻陷在了陣中……”
老邊的心情沒有特別地激動,因為事情已經(jīng)在他意料之中;今年開春時,得到泠征再次出兵的消息,老邊就一直在等待,雖然內心深處并不情愿,但是他確實一直在等著迷鉗的死訊;這一切,在那個大學紛飛的日子里,就已經(jīng)注定了。
“迷鉗大人的后事,如何處置的?”
使者說道:“泠護羌派人送回了老主人和麾下將士的尸首,贈禮厚葬,還說要上奏朝廷,為主人追封義羌將軍的封號,福蔭子孫……”
老邊猝然打斷了使者的話,怒罵道:“人他媽都死了,要個狗屁的封號,有什么用?”
使者被嚇了一跳,怔怔地不敢說話。虎娃心下茫然,他并不知道迷鉗的突然死去,究竟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只是心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刁蠻而又善良的小丫頭吾麻。
老邊此刻怒火中燒,即便是半年前就知道事情的結果,他依然不能稍減一個老朋友驟然離去的悲傷。
過了許久,老邊才再一次開口問道:“良吾部落中,現(xiàn)在情形如何,是誰主事?”
“是吾訶子小主人。”
老邊單手扶額,被手掌遮住的目光無比深沉;“吾訶子才十八歲,能管得住么?”老邊的問題別有深意;年前迷鉗專程來訪,其實是對老朋友鄭重其事地托以后事,當時兩人雖然未曾明說,但是心里已經(jīng)有了默契。如今迷鉗真的死了,老邊也要踐行自己的承諾。
使者瞧了瞧老邊,又瞧了瞧一旁的虎娃,沉聲道:“老主人出兵時,帶走了部落中許多老資格的首領,都同老主人一起戰(zhàn)死了?!笔拐叩穆曇舫练€(wěn)堅定,透著一股冷血的寒意。
老邊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使者一眼,知道眼前這個人應該是迷鉗留給吾訶子的心腹。
“迷鉗倒是做得好安排。”老邊面無表情地說道,語氣沒有絲毫的波動。迷鉗戰(zhàn)死,良吾部落元氣大傷,加上他們一向支持泠征的立場,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泠征都應該有所表示;想來短時間內,護羌校尉部不會給良吾部落更多的壓力。泠征贈禮厚葬,又上奏請封,就說明此計已經(jīng)奏效;迷鉗用自己和部落中五百條人命,給良吾部落換來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至于帶上部落中老資歷的首領一起去死,也是題中應有之意,迷鉗壯士斷腕,為的是良吾部落的未來,既然連自己的命都能舍棄,也就無須更多顧忌,否則,萬一因為吾訶子壓不住族中老人,引起良吾部落分裂,可就大違迷鉗的本意了。
“吾訶子少主人叫小的帶話來說,老主人臨行前,就將吾麻大小姐和於菟小郎的事情交代明白了,如今老主人去世,他生前最重漢禮,三年內怕是都不能辦……少主人命我來問邊先生的意思?!笔拐咴囂街f道。
老邊有些惱怒,因為他還是第一次被人懷疑自己的信義,還是一個晚輩。
“邊某說的話,從來都是作數(shù)的。於菟和吾麻的事情,是迷鉗身前親自與我定下的,即便我也死了,這個約定都是作數(shù)的。”老邊說得斬釘截鐵,更讓使者明白了他的憤怒。
此刻,虎娃這個當事人卻是唯一不明白事情真相的人,他聽得自己和吾麻的名字被反復提起,只覺得一頭霧水。等到良吾部落的使者千恭萬敬,陪盡小心離開之后,虎娃終于對老邊問出了自己的疑惑:“老邊,你老是說起我和吾麻,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邊回過頭看看一連茫茫然的小老虎,突然有些想笑,又突然回過神來:這個事情好像也忘記和夫人商量一下了。想起自己那位把小老虎疼進骨子里的夫人,老邊突然覺得有些心虛。
“那個……我替你訂下個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