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對楊溢財來說,不過是他又一個享受的開始。他可以說是這個州府的土皇帝,連當?shù)氐墓俑惨屗郑粸閯e的,為的是他用白花花的銀子在黑白了兩道上砸出來的關系。楊溢財慵懶的從床上坐起,侍奉的丫環(huán)馬上端來一碗?yún)舆^青花瓷碗喝了一口。這口參湯在他口中左沖右突了一陣,像被追殺的落難者一樣無處安身,而后終于被吐了出來。
他回頭看了看還在溫柔鄉(xiāng)中的九姨太,昨夜的美妙就再一次的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雖然他已年近五十,但總有像九姨太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自愿*,這讓他著實感到很有成就感。他給丫環(huán)施了個眼色,伶俐的丫環(huán)馬上開始為他穿衣服。當華麗光鮮的衣服裹在他身上時,不僅讓他感到舒服,還令他有種真切的滿足感。他喜歡把所有奢華的東西都占為己有,即使是大熱天,他也盡可能的多穿一些衣服。這樣的zhan有欲對一個勵精圖治的青年來說,或許是件好事,但對他這樣的人,zhan有欲無疑使他成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簡單的洗漱過后,楊溢財會到府內(nèi)的花圃去享用早餐。春秋氣候怡人的時候,他喜歡在花圃邊聽管家匯報各種賬務邊享受美食。管家是個尖嘴猴腮的人,這種人讓人一見就會產(chǎn)生間鉆刻薄以及處事精明的印象。不過,楊溢財喜歡這個管家,因為他不僅是是楊家的得力助手,而且和他站在一起時,楊溢財更能顯示出自己的高貴和富態(tài)。管家像讀書般流利的念出一系列讓他高興的數(shù)字。這些不單單是數(shù)字,也是黃金屋、錢鐘粟和顏如玉,更是對楊溢財來說是最好的調(diào)味品。
聽著聽著,他忽然注意到一些不和諧的音符一下子跳出來,倒足了他的胃口。于是他生氣的說:“這個窮鬼是不是不想活了?連本帶利已經(jīng)有十兩銀子了,就是讓他干一輩子長工,也掙不了這么多錢??!你明天就去把他的老婆捉回來,告訴他如果三天內(nèi)不把賬清了,那他老婆就得到妓院給我掙錢去?!?p> 管家唯唯諾諾的答應著,正要推出去辦事,卻被叫了回來。楊溢財惡狠狠的吩咐道:“一個賤骨頭餓上三四天是不會有事的,我的飯可不是養(yǎng)閑人的?!?p> 管家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馬上夾著尾巴離開了,楊溢財則繼續(xù)在花圃中吃飯。其實十兩銀子對他實在不算什么,還不夠他早晨那一口漱口的參湯,但決不能讓那幫賤骨頭以為我楊溢財?shù)腻X是可以不還的,就是一文也不行。任何壞事都是從小處發(fā)展起來的,這個道理他還是很明白的。
正當他惡狠狠的想,三天后如何折磨那窮鬼的妻子是,家丁進來通報說:“有一個道士,號稱楊府有血光之災,要求見老爺?!?p> 楊溢財對僧道之事從來不信,如果真有報應,那就不會有今天的他了。既然上天讓他如此享受,又怎么會再讓報應降臨在他身上呢?他擺了擺手,道:“給我轟走。”
家丁聽到這個命令后,像是獵犬松開了項圈,迅速的沖出了花圃,執(zhí)行命令去了。這一大早,竟然接連發(fā)生讓他掃興的事,本來應該是美妙的一天的,可更讓他不安的事卻來自一個渾厚的聲音,這聲音仿佛源于天外。它讓他吧剛剛灌入喉中的湯水全嘔了出來:“無量天尊!施主觸怒龍王,三日之內(nèi)必有現(xiàn)報,貧道他日再來造訪?!?p> 這聲音如晴天中的一個驚雷,把他心底深埋的負罪感一下子擊飛到空中。那些零星的血腥畫面一幕幕出現(xiàn)在腦海中,就像蒼蠅一樣布滿他的腦袋,密密麻麻的不留一絲縫隙。接著他就吐了,他感到頭重腳輕,身上仿佛背著幾座大山,壓得他根本喘不過氣。等丫環(huán)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時,他的臉上已經(jīng)全無血色,黃豆般的汗珠一顆顆從他肥碩的大腦袋上滾下來。
在虛弱的感到頭都快要抬不起來時,他才被丫環(huán)扶進了臥室。管家立刻找來了全城最好的大夫,可大夫看不出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只是羅列了一些癥狀。這讓楊溢財十分生氣,這些癥狀他知道的最真切,只是不能像大夫那樣用文縐縐的語言表達罷了。他憤怒的在床上揮著手,管家馬上將那名郎中趕了出去。
猛然間他想起早晨那個神秘的道士的話,便不經(jīng)意的小聲嘀咕道:“找早晨的道士......”
他現(xiàn)在只能嘀咕,根本沒有正常說話的力氣了,所以管家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清楚他的話。不到一個時辰,城中各大街道都貼出了重金懸賞的通告,上面畫了一個道士,底下的文字寫的是有將此人行蹤告訴楊府者,賞金五十兩。一時間,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出現(xiàn)了不少到處閑逛的人,和一大批不知道在哪個道觀里掛單的道士。接下來的兩天,楊府進進出出的全是清一色的道士,楊府也一下子成了道教圣地,就像那里的主人不是楊溢財,而是太上老君或其他的大羅金仙了。
到了第三天楊溢財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就在這楊府幾乎絕望的時候,終于來了一位年近花甲的道士。這道士一派仙風道骨,家丁還沒看清他的臉,就已經(jīng)斷定要找的人就是他了。接下來就是作法事了,法事很簡單只擺了一張桌子,上面供上了幾盤祭品,幾柱香,加上畫著怪異圖案的旌旗。法事又很復雜,復雜到每一個楊府的觀法者都站得腰酸背痛,有幾個甚至打起了瞌睡。在一連串怪異的舞蹈之后,道長終于仁慈的將一張點著的靈符侵進了供臺上的一個青花瓷碗中。所有人在這一動作之后都在心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們知道苦役終于結(jié)束了。
道士端走剛才用來浸符的靈水,來不及擦干額間的汗珠就風風火火的來到了楊溢財?shù)牟〈睬?,將靈水一下灌入他的口中。楊溢財忽然感到自己一下子掉進了萬丈冰窟之中,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接著他又感到一股極其舒服的暖意有丹田升起,慢慢游遍全身,很快,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立竿見影,道長真是法力無邊啊。”楊溢財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中氣十足的對管家說:“取紋銀百兩?!?p> 管家聽了立刻退了出去,道長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緩聲說:“施主雖暫時逃過一劫,但日后恐怕不會如此幸運了?!?p> 楊溢財聽后大驚,他經(jīng)過了這兩天的折磨,已經(jīng)對天理報應之說有了些畏懼,忙問:“道長有話直說。”
道士又宣了一聲道號,說:“貧道已經(jīng)說過,此乃東海龍王所轄之地,楊施主在此地作威作福多年,已觸怒了東海龍王。若施主想要逃過此劫,便要在海邊設大祭,用三千石糧食祭海,以消龍王之怒?!?p> 楊溢財一聽嚇了一跳,他的眉頭馬上糾結(jié)在一起,像兩個抱著地上滾作一團的無賴那樣難分難解。道士看得出,他心中的兩個自己打得比眉毛激烈多了。經(jīng)過將近半個時辰的心理激戰(zhàn),他終于作了最后的決定。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根說:“好,一切按道長的意思辦?!?p> 第二天,楊溢財要祭海的消息就像秋風一般,躲也躲不掉的吹進了所有臨安府的耳朵里。人們抱著一種好奇的心理,想看看平日一毛不拔的大地主到底能搞出多大的動靜來。一時間,半城的老百姓,像過年趕廟會一般,尾隨在楊家準備祭海的隊伍后面。楊家確實沒有讓好奇的臨安百姓失望,單是延綿的車隊就足足排了一里長。打頭陣的,是個仙風道骨,氣宇不凡的道士。他不但一邊走一邊散布著黃底紅字的靈符,口中還不斷念著誰也聽不懂咒語。這個車隊要在三十里外的海灘上,舉行小城有史以來最盛大的祭海大典。這可是轟動全城的大事,連府尹大人也親自給他們餞行。所以在好奇之余,所有的人幾乎都是抱著一顆虔誠的心,跟著車隊,跟著道士一步步走向海邊的祭壇的。
經(jīng)過近兩個時辰的艱苦跋涉,車隊終于到達了海灘。楊溢財疲憊的從馬上下來,示意家丁們可以布置祭壇了。為了能在天黑前做完祭典,他天不亮就起了床,這可是二十多年來的頭一次。祭壇就在廣袤的海邊搭建起來,虔誠的百姓們雖然也被長途跋涉折磨的精疲力盡,但他們還是幫助楊府筑造祭壇,來表達心中的虔誠、敬畏和期盼。
說是祭壇,其實不過是布置一下場地而已,巨大的供桌上擺滿了整只的牲畜。牛羊豬是大畜,也是犧牲的主角,占據(jù)了供桌的中心位置。其他名目繁多的美食鮮果則如眾星捧月般圍繞在三者周圍。燃香的法器也不再是香爐而是換成了磨盤大小的銅鼎,里面燃的都是比人的拇指還要粗的香。祭壇被畫著更為復雜也更為炫目的圖案的旌旗圈定出來,儀式很快在道士詭異的舞蹈中拉開了序幕。這舞蹈比起上次來更加詭異,更加復雜。人們虔誠的跪在沙灘上,用渴望的目光注視著道士,道士則用古怪的肢體語言夾著著喃喃的咒語將這些帶著期望的祝福和目光傳遞給東海龍王。
很快,怪異的舞步被俊灑的步法和犀利的桃木劍取代。只見,道士他的目中射出令人不敢直視的精芒,腳下也是如踏星步,看似鈍拙的桃木劍更是颯颯生風。一時間,眾人俯身叩拜,將道士視作天人。在一系列的祝禱和做法后,道士從袖中掏出一個折好的黃帛,黃帛長一丈,寬三尺被平鋪在金黃的沙灘上。
道士揮舞沾滿朱砂如拖把大小的毛筆,在巨大的黃帛上畫出血一般的符號。畫完后,他丟開毛筆,將剛剛負在背上的桃木劍再次抽出,桃木劍在空中畫出幾劃美麗的弧線后,插進了帶著朱砂字跡的黃帛的中心位置。隨后,道士左手一揚,前面的大銅鼎一下子竄出三尺高的火焰。接著,他將手中桃木劍一挑,黃帛靈符立刻像索命的鬼魂般撲向烈焰。銅鼎中霎時再度竄起焚天的烈焰,并升起一股醒目的白煙。這股煙馬上被夕陽染成淡淡的紅色,它是火的靈魂,雖沒有火的熾熱、火的赤紅,似乎火的一切都在它身上淡化了,擴大了,變得更加抽象更加朦朧,但也更加具有破壞力。
就在這神秘的白煙緩緩的升到半空后,楊溢財感到有什么東西似乎被這團煙霧吸引了過來。它不像是龍王神圣的使節(jié),更像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災難。他不禁回頭一看,只見三四百名持刀的武者已經(jīng)包圍了祭壇,唯一沒被封死的地方卻遙指著大海。他終于明白這才是他的報應,他想求饒,想做一切可以的到寬恕的事情,但軀體卻僵在那里,不受他的支配了。像他一樣反應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大都是忠厚老實的臨安百姓。這些人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個愣在那里氣也不敢出了。
只聽祭祀的道士沉聲說:“龍王使臣已現(xiàn),善男信女可以規(guī)避了?!?p>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一下子震醒了渾然發(fā)愣的人們,人群像決堤的洪水般迅速從讓開的一角傾瀉出來。很快,沙灘上只剩下道士和三四百名武士,而海面上卻已經(jīng)憑空的鉆出兩艘船來。三千石糧食只花了一個多時辰就填滿了艙底,大船像一口氣吃成的胖子,深深的陷在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