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拓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回望了青田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眼中已滿是高傲的冷然。無奈之下他只能收起刀，兩步來到將軍近前，單膝跪下：“將軍，治合一郎多次派人暗殺青田參事，如今又在大殿公然買兇殺人。這一切將軍都看見了，還請將軍明鑒！”
仁志將軍欣賞的點了點頭，思索了一會，嚴(yán)肅的說：“治合的指使暗殺之事多屬傳言，沒有真憑實據(jù)。今天的事情又是本將軍允許在先，我看這事就算了。不過，治合要對本將軍發(fā)誓，從此以后，絕不可以再做危害青田的事情。青田若要發(fā)生什么事情，我唯你是問。”
事情到了如此的地步，治合也無話可說，只好無奈的點了點頭。不過，一樁歸一樁，賑濟災(zāi)民的事情他還是死死咬住不放：“將軍剛才您已經(jīng)看到了，現(xiàn)在貴族平安無事完全是因為貧民們不敢打貴族的主意。如果我們給他們一點提示，那么到時他們就會變本加厲，甚至威脅到貴族們的生命，所以賑災(zāi)之事萬萬不可，臣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阻止這種自掘墳?zāi)沟挠薮佬袕?！?p> 治合哭得老淚橫流，完全一派忠君愛國的忠臣風(fēng)范。在一旁的青田志拓卻恨得牙根都打顫，貧民出身的他，最能深切的體會到天災(zāi)的可怕，而這幫愚蠢的老頑固卻完全置貧民的生死于不顧，死抱著自身的利益不放。
“將軍，既然治合大人堅持，那么我看賑災(zāi)之事是行不通了。不過，貧民真的已經(jīng)被逼到了絕境。臣愿前往中土，帶些糧食回來，以解百姓之苦！”
三位貴族同時吃了一驚，他們知道志拓這句話的意思，他要去當(dāng)海盜，去中土搶！
“不行，這樣做有損我們國家的聲望?！?p> 青田第一個表示反對，如果打消不了他莽撞的想法，那么他就會失去一個兄弟般的朋友，這樣的后果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治合則馬上看到了這樣做能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好處，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東瀛海盜自古有之，這次青田志拓的行為只能代表他自己，這和國家聲望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而且他的提議也不錯。中土自古物產(chǎn)豐富，江南更是魚米之鄉(xiāng)，多年的安逸已經(jīng)讓那里的漢人變得軟弱可欺，這么一塊肥肉，不能便宜了那幫中土海盜?！?p> “將軍，我意已決，請您明白我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
仁志將軍見他如此決絕，只能微微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將踏上的這條路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我只能替受災(zāi)的百姓謝謝你了?！?p> 他的禮遇讓志拓有些受寵若驚，青田和治合也對他表示了應(yīng)有的敬意。志拓還完了禮，便站起身慢慢的離開了將軍殿。青田很快也退了出來，開始到處找尋他，終于在青田家后面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志拓父子。
“雄野，你已經(jīng)是一個男子漢了，爸爸有事要出去，你要代替爸爸照顧媽媽，還有保護明子小姐，知道嗎？”
青田遠遠的望著父子倆，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一直在噬咬著，禁不住的一陣疼。雖然男孩的臉龐仍略顯稚氣，但從他的目光中，還是能看出如父親一般的堅毅。
“放心吧，我會做好的，父親！”
志拓用力的摸了摸孩子的頭，像是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傳給兒子。雖然青田正雄十分不忍打斷父子的談話，但最終他還是支開了孩子。
“雄野，你去找明子吧，我有話跟你父親說?！?p> 雄野看了看父親，見他輕輕的點了點頭便歡快的跑開了?？粗麣g快的腳步，兩個堅強的人竟都有些動容。
盛夏的季節(jié)，本該是蔥郁的樹林，卻滿地黃葉，還在樹枝上搖擺不定的樹葉也鑲上了不怎么光彩的黃色。一陣清風(fēng)拂過，樹林沙沙作響，不過聲音比較零亂，像此刻林中兩位男子的心情。
“志拓，我一直將你看做我的兄弟，可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先說一聲。”
志拓心中也有些內(nèi)疚，因為他們從來都是無話不談，這次他私下決定，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風(fēng)。
“我也是剛剛才下定決心的。”
他的解釋并不具有說服力，作為東瀛第一武士的他決不是一個魯莽的人，這一點青田還是十分了解的。
“我才不信，我一直把你當(dāng)作青田家的人。對于青田家，中土是不祥之地，難道你不知道？”
他真的生氣了，即使是在別人要取他首級的時候，也不曾見到他如此的氣憤。對敵人，他只有蔑視，而對親人的關(guān)心才是怒氣的真正原因。
“我知道，當(dāng)年你不聽父親的勸告，執(zhí)意要去中土做生意，結(jié)果遇到海難，不僅失散了一個女兒，還失去了鐘愛的妻子。你難道沒想到，我正好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幫你找尋當(dāng)日失散的女兒嗎？”
青田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聽著，你的想法不錯，但誰會把一個孩子的行蹤告訴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海盜？而且茫茫大海，那孩子只有一只小木盆，又怎么能安然無恙呢？”
志拓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說：“好吧，你說的都對，都是常理。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還活著呢？你知道發(fā)生海難的地方離岸邊不遠，否則你也不可能一手托著明子，一手劃水游到岸邊。我明白當(dāng)時的選擇很痛苦，不得不放棄一個最心愛的女兒，這件事會讓你內(nèi)疚一輩子。雖然當(dāng)時別無選擇，但現(xiàn)在如果不抓住這最后的一線希望，那你怎么配當(dāng)一個父親？現(xiàn)在我可以改變這一切，我可以喬裝成商人打探孩子的行蹤，”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天真的就像個孩子，甚至激動的按住了青田的肩膀，想用自己的熱情感染他。青田無奈的撥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幽幽的說：“你會下地獄的，我們都明白事情不會按照你我設(shè)想的那樣發(fā)展。志拓想想你的妻子，還有你的兒子，他們都需要照顧，你的妻子體弱多病，你的兒子才七歲，而且他立志成為東瀛第一武士。沒有了你，他的人生，他的夢想，都可能陷入無盡的深淵！”
志拓抬頭看了看還在與干旱做最后的那些憔悴的樹葉，淡淡的一笑，指著這些樹葉說：“青田，你看，這些生命還沒有放棄。我相信堅持下來的，一定會成為高聳入云的參天大樹。我們的生命充滿了坎坷，只有堅強的邁過坎坷的人才能像個男人一樣矗立在天地間。如果我在這里，那我的兒子頂多成為我的影子，而我最大的希望是他能超越我。相信他有這個能力，我能感到，當(dāng)我第一次抱起他的時候，我就能感到他能超越我！至于我的妻子，我把她托付給你，你是值得托付的人，我知道你會像對自己的親人一樣對待她。”
青田聽他這樣說，知道已經(jīng)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他明澈的目光終于黯淡下來，一下子坐到了落腳的地方。志拓也跟著坐下來，兩人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一樣，抱著膝一起看云。稀疏的樹葉還在被風(fēng)折磨的沙沙作響，風(fēng)自然也沒有放過天邊的云，那些云被它驅(qū)趕著，欺凌著，不斷的因痛苦改變樣貌，但無論如何改變，云那顆想要重回江海的心都沒有動搖過。
“都怪我沒用，如果我能說服將軍，你就不必當(dāng)海盜了！看來，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你了?！?p> 許久，青田才把目光從云上收回來，落在志拓的身上。
“是啊，我已經(jīng)決定了。治合說的對，與其讓搶來的東西便宜那里的海盜，不如我們拿來賑災(zāi)。這個也算是劫富濟貧吧？”
青田只能苦澀的笑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不出什么語言能表達他的心情了。
“劫富濟貧？那是英雄的舉動，而你是個不怎么光彩的英雄。”
志拓聽了，站起來，淡淡一笑：“我還要跟我妻子作個交代，先走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青田再次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風(fēng)好像更大了，稀疏的樹葉猛烈的拍打著枝干，像是在演奏一曲悲涼的鼓樂。這聲音在他的心中越來越富有樂感，也讓他的心感覺越來越空。這個季節(jié)，本該茂密的樹林，卻變的很稀疏；本該稀缺的風(fēng)，卻鬧出了很大的動靜；本該幸福的一群人卻受到了上天無情的愚弄。青田再次望了望天上的浮云，不禁感嘆道：“英雄就是英雄，他們沒有享受幸福的權(quán)利，這也許就是宿命吧！”
青田雄野的故事講到這就告一段落了，他緊緊地盯著海妹，像盯著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你現(xiàn)在明白我為什么說海盜是英雄了吧，是我父親第一次統(tǒng)一了沿海的海盜，他消滅了南海大大小小近十個幫派，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整個民族渡過了難關(guān)?？上В咸爝€是沒有原諒父親，就在大旱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他遇到了海難?！?p> 他說到了這里，兩眼神也柔和了許多，眼睛似乎被什么潤澤了，明亮了許多。他輕輕的嘆口氣，便站了起來。這時站在海妹面前的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冷血、狡詐的倭寇，而是一個背負著同胞信任，努力對抗天災(zāi)的可憐人。雖然他選擇了錯誤的道路，但海妹卻漸漸的收斂了自己的敵意。
“你有這樣的父親，就注定了你的命運。同樣是東瀛第一武士，同樣是百年不遇的大旱，你似乎根本無法選擇。我現(xiàn)在開始同情你了，可是這并非長久之計。中原人也不會任你宰割，我父親才是對的，應(yīng)該從自身多做努力，而不是依靠在外強取豪奪?！?p> 海妹的語氣中再也找不到一貫的厭惡，他們終于開始像朋友一樣隨和的交談起來。
“第一，稱霸海上十?dāng)?shù)載的怒蛟幫，不過是沾了我父親的光，中原人沒有什么可怕，而其他們本身就是一盤散沙，我們卻因天災(zāi)而抱定了統(tǒng)一的信念；第二，天災(zāi)很快會過去，我相信同樣的巧合不會在發(fā)生在我的身上，我不會像父親那樣再遭逢海難；第三，除非我失敗了，貴族們才會真正考慮你父親二十幾年前的想法。所以跟天龍幫一戰(zhàn)在所難免，你不必多費口舌。我跟羅天旭總有一個人要倒下，我想知道，你希望誰能最終贏得這場勝利?！?p> 他熱切的眼神讓人不敢直視，海妹側(cè)了一下身子，看著遠處，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所以我不可能希望羅大哥輸，但我也不想看著你死。民族的苦難不是一個人能夠背負的，你應(yīng)該盡力說服那些貴族接受我父親的建議，而不是讓他們繼續(xù)把持海盜這個借口?！?p> 說完，她才慢慢轉(zhuǎn)過頭來。青田的臉色又恢復(fù)了往常冰冷的樣子，但看的出來，他不過是為了掩飾內(nèi)心激烈爭論罷了。
“你說過，我的父親讓我根本無法選擇。也許你說的對，但我已不能收手，那些被你稱作倭寇的人，有許多都是因為我才干起這一行當(dāng)，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況且，和天龍幫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開始，彼此間的仇恨也只能用血來洗凈了?！?p> 海妹轉(zhuǎn)過頭來，就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最深處的想法挖掘出來。青田受不了這樣的逼視，竟然不自覺的避開了她的目光。
“是你自己覺得你父親替你的命運奠定了基調(diào)，但你好好想想，他其實不是想讓你跟他一樣，而是希望你能超越他。當(dāng)初，他沒能讓將軍采納我父親的意見，才無奈做出違心的選擇。現(xiàn)在，你可以改變這一切，你可以超越他。那些因你卷進倭寇這一骯臟行當(dāng)?shù)奈涫總儯€應(yīng)該由你帶著走出來，只要你想改變，就能改變現(xiàn)在的一切。”
青田被她說的輕輕一顫，然后迅速的恢復(fù)了平靜，冷冷的說：“好了，這個話題就到這吧，我們接著趕路！”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海妹再也無法說什么，只是希望他跟羅天旭的死斗能遲些再來。剛才的對話，讓海妹看到了他內(nèi)心深處一絲善良的影子。她相信，只要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她一定能夠讓他回心轉(zhuǎn)意，不讓悲劇重新降臨到這個可憐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