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行程中,三人再也沒有說話,由于食物都分給了災(zāi)民,所以他們也只能饑腸轆轆的趕路了。疲憊和饑餓的滋味如此難熬,就連青田雄野的臉上也消匿了往日的光彩。不過,當三人來到青田的宅邸時,所有這些都已不再重要。海妹仔細地看著這所老宅的一磚一瓦,一種溫暖的親切感竟然油然而生。雖然這里沒有新宅的光鮮,卻被歲月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就像男人臉上的皺紋一樣,雖已青春不再,但卻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青田熟練的打開家門,離開近一年了,這里的樣子并沒有變,還是那么整齊、舒適,連干枯的樹木也還是發(fā)出那種令人神清氣爽的氣息。熟悉的味道,家的感覺一下子掃空了三人的疲憊。
“沒有傭人了,我們只能自己打掃一下。我先去弄些吃的,你們先把兩間臥室收拾一下吧。”
青田說完,離開了老宅。不久,他就提著一個食盒回來了,里面全是地道的東瀛料理。海妹在金門雖然常吃這些料理,但從沒有像這次一樣覺得那么可口,也許是饑餓幫她打開了味蕾,讓她更能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了。
三人依舊很少說話,簡單的吃完了東西,他們早早的休息去了,因為明天一早還要掃墓。然而躺在床上的他們卻都各懷心事,沒有一個可以輕松的安然入眠。
青田回憶起自己與明子的往事,眉頭不由的皺的很深。明子死后,他覺得了無牽掛,所以才繼承父志,當了倭寇的首領(lǐng)。誰知寧子的意外出現(xiàn),讓他已如死水般的心,再起漣漪。他的心中再次有了渴望,有了牽掛,甚至已經(jīng)開始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了。另外,寧子到底會不會接受他,也是充盈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煩惱。海妹二十年的記憶和感情不會輕易改變的,這次旅行的目的能否實現(xiàn),還要看上天的安排。
海妹在沒有來東營前,還是堅定的站在羅天旭一邊的。僅僅兩三天的時間,自從踏上這片土地,她便動搖了。她開始可憐這個民族,和現(xiàn)在在她身邊的男人。僅僅兩天前,他們的關(guān)系還冷得像冰。她痛恨自己的貴族身份,更痛恨這里無情的貴族階級。如果自己不是一個貴族,那么即便是東瀛人也沒有關(guān)系,大可以置身事外。可惜,她不僅是貴族,還是要改變現(xiàn)狀的貴族后裔。她的父親為了改變貴族的冷血無情,險些付出自己的生命。站在家族和民族的立場,她應(yīng)該希望青田失敗。這樣才會讓那些愚蠢的貴族接受父親的主張,但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民族英雄倒下,也是一件令人十分不忍的事情,更何況這個英雄還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還三番四次的救過自己的性命。
美奈子和海妹睡在同一間臥室,海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讓她很煩躁,但她必須忍著,不能讓別人看出一點端倪。海妹跟青田走得越來越近了,兩人從敵視到成為朋友,不過用了幾天的時間。這的確讓人驚訝,更讓美奈子感到害怕。她不能肯定海妹會不會真的喜歡上青田,如果那樣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就沒指望了??鄲篱g,佐佐木那張滿帶譏諷的笑臉不斷的出現(xiàn)在她的腦中,就像一個猙獰的魔鬼,無論如何也不放過她。在這樣的境地下,大部分女孩都會哭出來,但她卻不能,決不能讓別人對她產(chǎn)生一絲的懷疑。這個想法一直占據(jù)了她的心,雖然不想承認,但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佐佐木是對的,她已經(jīng)在為行動創(chuàng)造條件了。這些想法一直壓在她的心頭,像一個噩夢般,一點點的啃噬著她脆弱的理智。然而,無論如何,她也醒不來,只能將這個可怕的噩夢做完。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即使再堅強的女人也無法抵抗如此巨大的壓力。為了不讓自己的理智崩潰,她將被單的一角塞進嘴里,緊緊咬住,這才肆無忌憚的哭出來。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匆匆的起了床??粗舜司癫徽竦臉幼?,大家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是帶著精心烹制的祭品,緩緩的走進了宅子后面的樹林中。二十年前,就在這里,青田志拓和青田正雄作了最后的訣別。如今,青田正雄和青田明子長眠在樹林中,不知在這個已如此枯槁的樹林里,他們是否還在做著美麗的夢。多想攪擾他們的美夢,好讓他們再看一眼這些在乎他們的人,可惜彼此早已是陰陽兩隔,在濃的相思也只能寄托在灑在墳頭的酒里了。
青田帶人行完了禮,便幽幽的說:“明子,我終于完成了你的遺愿,把你的親人帶回了這里。你和伯父的在天之靈也該安息了吧。我知道一定是你們的靈佑,才讓我在探查敵情的時候,無意間發(fā)現(xiàn)尚在人間的寧子小姐的。你們放心,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她受委屈?!?p> 青田說完磕了三個響頭,又敬了幾杯酒。他的心情雖然凝重,但氣度卻已恢復(fù)了許多,不再像個哀思親人的悼念者,而是更像他本來的樣子了。
“伯父,如今東瀛有遇到了大旱,而且似乎比上次還要嚴重。我身為東瀛第一武士,身為青田志拓的兒子,不得不重操父業(yè),請您的在天之靈保佑我順利擊敗天龍幫,讓我們的百姓盡快脫離苦海?!?p> 青田又拜了幾拜,海妹卻沒有再動。他看了看父親墓碑上的文字---尊父青田正雄之墓,不肖女明子謹立。這些文字讀起來如此的親切,僅僅是青田正雄這四個字在心中默念,也能讓她產(chǎn)生一種親切、安詳?shù)母杏X。海妹作為他的女兒,雖然沒有在懂事的年紀見過他一面,但她知道父親是絕對不會贊同青田雄野的做法的。
祭奠過了親人,三人走進樹林深處。本該生機盎然的樹林,如今卻像到了死氣沉沉的冬季,看不到一絲的綠色,地面上也全是寬大的裂隙。干旱真的帶走了許多東西,而且還將繼續(xù)他的惡行。這一切,似乎誰也阻止不了。
“寧子小姐,如果明子小姐能看到你回來,我想她的病也許就好了。你知道嗎,明子走的時候,正是花一般的年紀。至今,我仍能記得她在櫻花爛漫的花雨中翩翩起舞的樣子?!?p> 在他無限惆悵的眼神中,海妹看到了他靈魂深處的愛。那是一團火,雖然平時它被掩埋在冰冷的地下,可一旦爆發(fā),釋放出的溫度卻足以融化所有的仇恨和怨憤。海妹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只能若即若離的轉(zhuǎn)移話題:“妹妹到底得的什么病,竟然會這么年輕就英年早逝?!?p> “這事說來話長,你若有興趣,我慢慢講給你聽?!?p> 青田依舊走在前面,只是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大約是我父親過世一年后,仁志將軍也享盡了天年。他的將軍之位由自己的兒子宣洪將軍繼承。宣洪年紀尚輕,沒有能力獨自理政,大權(quán)基本落在了治合一郎的手中。獨攬大權(quán)的治合,自然不會放過處處與他作對的青田正雄大人。他蠻橫的、毫無緣由的對青田家發(fā)起了進攻,在父親訓(xùn)練的護衛(wèi)隊的保護下,你父親雖然受了輕傷,但還是順利的逃出了魔掌。不過,治合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的目標是你們的家族,年幼的明子小姐可以作為威脅你父親的王牌籌碼。他派了兩名武士來劫持明子小姐,當時我和明子在一起,我們跟你父親和護衛(wèi)隊走散了,逃到了離這里不遠的深山中。那兩名武士都是追蹤的行家,很快就找到了我們。雖然有父親的悉心教導(dǎo),但年僅十一歲的我,還不是兩名成年武士的對手。我護著明子,往山中的密林逃跑。逃跑途中,我設(shè)計埋伏,擊殺了一名追殺我們的武士。在和剩下的最后一名武士對決時,我僥幸贏了他,卻被打成了重傷。
治合很快派手下來搜山,幸運的是,我和明子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只有小孩才能鉆進去的山洞,而且這個山洞掩藏在高高的草叢后面。以后的十幾天,他們搜了十幾次山,最終他們認定我們一定是被山中的野獸吃了,才放棄了搜索。
這些日子,正值深秋,滿山的野果成了我們救命的糧食。憑借上天的庇佑,我們才活了下來。為了照顧受傷的我,明子晚上只穿一件淡薄的襯衣,把其他的衣服都墊在了我躺著的地方。由于地上的寒氣太重,加上本來明子身體就欠佳,寒毒在這短短的十幾天侵入了明子的體內(nèi)。你父親成功逃脫后,糾集人馬鏟平了治合家族來尋我們,那時我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明子卻在被找到后,發(fā)了三天的高燒?!?p> “看來你們的感情真的很深,可惜有緣無分?!?p> 海妹感嘆青田境遇的時候,不禁想到自己和羅天旭不也是有緣無分嗎?而且現(xiàn)在似乎和龐鵬也不可能有結(jié)果了,心中不免滿懷感傷。為了不讓青田看出他的心思,她接著問:“父親既然躲過了那次大劫,為什么還會死呢?”
青田微微嘆口氣,幽幽的說道:“老貴族的關(guān)系網(wǎng)盤根錯節(jié),你父親滅了治合一郎一家,其他老貴族們當然容不下他。一次,他出外公干的路上,遭遇了伏擊,慘死在殺手手中。最終,我連你父親的尸骨也沒有找到,只能在這里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冢。關(guān)于這件事,我不想多提,它讓我覺得既對不起你跟明子,也對不起我的父親。”
正當兩人都無限感傷的時候,青田突然轉(zhuǎn)過身來,激動地抱住她的雙肩,動情的說:“寧子,你知道嗎?明子走的時候帶走了我的心,我真的能感到自己的靈魂也跟著一同死去了,可見到你以后,我又活過來了。從我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會成為我的新娘。寧子,我可以向你保證,等幫大家渡過了這一劫,我就帶你遠走高飛,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做一對平凡的夫婦,好嗎?”
雖然海妹不想傷害他的感情,雖然她也明知自己和龐鵬是不太可能了,但她還是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有婚約在身了。”
這句話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一下就轟的青田天旋地轉(zhuǎn),但這句話也讓一直默默侍立在旁的美奈子吃了顆定心丸。剛才青田的一番話,讓她瞬間就跌入了萬丈谷底,如今海妹又放下這句話,讓她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是誰?難道是羅天旭?”
青田的情緒有些失控,他緊緊抓住海妹的雙肩,目光熱切得像是要在她的臉上灼個大洞。
“是龐鵬,我們已經(jīng)訂婚,約定打敗了倭寇,就成親?!?p> 青田的心稍稍寬慰了一些,他語重心長的說:“龐鵬是漢人,你們不會有結(jié)果的,即便他自己不介意,其他漢人也不可能接納你。寧子,忘了他吧,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歸宿?!?p> 海妹推開他的雙手,感到腦子漲的厲害,連呼吸也變得吃力起來。
“青田,給我點時間,我現(xiàn)在很亂,想一個人靜一靜?!?p> 說完,她便默默的走向了林子的深處。青田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也想一個人靜一靜,便打法走了美奈子。然后找了棵樹,依坐在樹旁。
美奈子的心情更是沮喪到了極點,她如今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痛快的大哭一場。于是,她獨自一人回到了臥房,很快就無所顧忌的痛哭起來。
海妹沿著林中的小路慢慢的走下去,很快就出了林子。煩惱的時候,她已經(jīng)習(xí)慣跟阿呆訴說自己的心事,這小家伙雖然不會說話,但卻是個極好的傾訴對象。它似乎能聽懂你說的話,還會做些似乎是意會的動作。
海妹從袖囊中掏出阿呆,將它像平常一樣捧在心口。阿呆是在兩人定情時,龐鵬再次交給海妹的,這看似平常的舉動,如今卻令海妹受益匪淺。她輕輕的撫了撫阿呆的皮毛,好讓這個可愛的懶家伙,快些醒來。小家伙還在睡著,連自己被挪了窩都不知道,海妹耐心的將阿呆弄醒,然后開始對阿呆傾訴起自己的心情。
“阿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就像做夢一樣?!?p> 阿呆被人攪了清夢,自然有些不高興,但善解人意的它還是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氣,乖乖的坐在海妹的手心,像一個盡心傾聽的一流聽眾。
“不知道龐鵬和羅大哥怎么樣了,他們一定很擔心我。他們一定在四處找我,哎,我們也許一輩子也回不去了?!?p> 阿呆好像聽懂了這句話,它靈巧的順著海妹的上肢爬到肩膀上,溫柔的蹭了蹭海妹的脖子。海妹被弄的心里一暖,覺得脖子好癢,終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弄得我好癢??!知道嗎,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青田雄野是個如此可憐的人。我漸漸的對他產(chǎn)生了一點好感,你覺得他的人品怎么樣?”
海妹把阿呆從肩上拿下來,重新捧在了手心。阿呆在那里拼命的吱吱怪叫起來,像是被海妹拎去洗澡時的樣子。澡盆無疑是阿呆心中的地獄,每到洗澡的時候,他都會這樣生氣的搗亂,還發(fā)出令人無法忍受的刺耳尖叫??磥硭呀?jīng)把青田當成了那只它平生最恨的毛刷,沒有半點的好感可言??吹剿@個樣子,海妹的心情好了許多,她輕輕的拍了拍阿呆的頭,高興的說:“不愧是龐鵬的好孩子,還真是明辨是非,你說我們還能回去嗎?他們會接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