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得功心情沉重的走在城墻上,即痛心于部下的傷亡,又為以后的防守擔心,雖然城外有十數(shù)萬清軍,可是因為運河的關系,清軍并不能完全斷絕城內與外面的聯(lián)系,向朝廷求救的信使早已派出,只是對于救兵,黃得功心態(tài)也是矛盾得很,既希望救兵馬上到,又希望朝廷最好不要派出援軍。
在黃得功看來,眼下朝廷能戰(zhàn)的軍隊除了他的部下外,只要高杰的部下堪戰(zhàn),至于京營、楚營、還有皇帝新招的羽林衛(wèi),人數(shù)雖然多,加起來有十六七萬人,黃得功對他們的戰(zhàn)力卻完全不能放心
如果朝廷要派援軍,也只有高杰原先的三萬多人可派,與城外的清軍力量相比依然懸殊,理智告訴他,或許現(xiàn)在突圍才是最好的選擇,眼下清軍十數(shù)萬人齊聚城下只是一個意外,清軍不可能不分散開,只要清軍分散,以他現(xiàn)在還剩下的二萬多人,對上分散的清軍大有勝算,只是城中數(shù)十萬百姓,黃得功又如何肯舍棄。
“大帥,國公爺?!?p> 叫大帥的多是士兵,叫國公爺?shù)膮s是城中的民夫,看到黃得功過來,正在修補城墻的明軍和民夫紛紛停了下來,向黃得功行禮,黃得功每天都要巡視數(shù)遍城墻,即使是民夫也熟悉了他。
“不必多禮?!秉S得功作了一個虛扶的動作。
“大帥,我們能守住嗎?”一名五十歲左右,頭發(fā)已有一點花白的老人問道,這位老人一問,其他人頓時都用希冀的眼睛看著黃得功,希望能從黃得功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今天清軍向城中招降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大帥將韃子的勸降信撕碎并且射殺了一名清軍信使,大多數(shù)人也知道,根據(jù)韃子以往的行事規(guī)律,若是濟南城破,恐怕免不了屠殺的命運。
山東不但遭受到韃子的數(shù)次蹂躪,而且還遭受了孔有德,耿忠明等人的兵劫,當時孔,耿幾人的造反幾乎荼毒了大半個山東,如今距此不過十余年的時間,許多人仍然沒有忘記當初孔、耿數(shù)人荼毒山東的兇狠,如今這數(shù)人就在城外,當然沒有人會想到要降他們,只是想到萬一城破,韃子就會屠城,就象一座大山一樣沉甸甸的壓在所有人心中。
“大膽,你敢擾亂軍心?!秉S得功的一名親兵聽到老者的問話卻是勃然大怒,手按在劍柄上,雙眼怒視著老者。
這名老者明顯手無縛雞之力,面對親兵的恐嚇,臉上卻沒有什么懼意:“老夫死不足惜,只是可憐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孫子,若是落到韃子手里,也不知會如何?”
老者的話更是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黃得功的部下轉戰(zhàn)天下,他們的家屬已經(jīng)放在南京,那些民夫卻全是本地人,他們哪個人沒有親人在城中,即為自己擔心,也為親人擔心。
“你……”那名親兵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見到主帥沒什么表示,卻不敢當真對老者動手。
看著眾人希冀的目光,雖然黃得功明知若無意外,濟南城恐怕難予堅守,只是不忍讓眾人失望:“各位放心,只要本帥在,濟南城就絕不會破!”
“好,多謝國公爺,有國公爺此話,我們就放心了?!崩险吒袊@的道。
“對,多謝國公爺,我們給國公爺磕頭了。”
黃得功的話不是沒有漏洞,如果黃得功不在,濟南豈不是要城破,大家卻不會這么想,在他們看來,等于是黃得功承諾了濟南城不會破,黃得功位高權重,他的話自然可以相信,一時城頭上跪下了一大片。
“大家請起吧,請起吧?!秉S得功不住的勸說,但他走到哪,哪里就跪下了一大片,黃得功只好結束巡視,從城頭下來。
由于人數(shù)眾多,城墻的修補非常快捷,當天完全黑下來時,白天的各處缺口已修補完畢,城頭每隔數(shù)米就點燃起了一支火把,將城頭照得亮如白晝,民夫們都已回家,其余將士也都下去吃飯休息,城頭只留下了一些若隱若現(xiàn)的哨兵。
子時,整個濟南城安靜下來,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從墻根溜上了城墻,他探頭探腦的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件,正要用弓箭射出去,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什么人?!?p> 那人大吃一驚,手中的物件咣的一聲掉到了地上,他顧不得東西,撒腿就向城下跑。
只是既然被哨兵發(fā)現(xiàn)了,那人又如何跑得過,不一會兒就被兩名哨兵扭住了雙手。
“各位兵爺爺,饒命啊,只要各位放過我,我愿意出一千兩銀子。”被抓的那人苦苦哀求道。
一千兩銀子,好大的手筆,幾名哨兵卻沒有理他,依然扭得死死的,一名哨兵撿起了掉在城墻上的東西,借著火把的光亮一看,原來是一個竹筒,哨兵往竹筒里一掏,一幅薄絹扯了出來,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體。
盡管哨兵不認識字,但有人深夜向城外投書,這可是一件大事:“快,將此人押下去,馬上報給大帥。”
聽到要報給黃得功,那人頓時腿一軟,癱倒在地。
一陣馬蹄聲在靖國公府外響起,一人從馬上跳了下來,重重的拍向大門,砰砰的聲音馬上將整個國公府驚動,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親兵打著哈欠沒好氣的問道:“什么事?”
“快,稟報大帥,抓住了奸細。”
聽到來人的話,親兵不敢怠慢:“你們稍等,我馬上稟報大帥。”
黃得功睡得甚淺,有人拍門時他已經(jīng)醒來,他一直和衣而臥,倒不用再穿衣,親兵剛要去稟報,黃得功已經(jīng)走了出來,問道:“什么事?”
“大帥,我們在城墻上抓到此人鬼鬼祟祟的想向城外投書,人贓俱獲?!毖航饧榧氝^來的軍官回到。
“哦?!秉S得功打量著這個五花大綁的奸細,這是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臉色白凈,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jīng)臟了,可是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此刻臉色慘白,雙腿正在打抖。
“本帥見過你,對了,本帥想起來了,你是諸府的子弟?!?p> “諸府?”
旁邊的人都聽得大吃一驚,在濟南,沒有人不知道諸府的名聲,諸家是山東數(shù)百年的世家,現(xiàn)代諸家家主諸光鉉,有兄弟四人,除諸光鉉外,三人分別為諸光銓、諸光鏌、諸光崇。
這四人的父親褚德培二十歲為博士子弟,進士及第,崇禎時曾任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以敢言箸稱,深得皇帝信任,以崇禎的克薄,尚且多次對諸德倍下旨表彰。
崇禎六年時,諸德培又做了一件大事,幾乎收了一大半山東人之心,他向皇帝上書,表示山東由于遭受孔、耿等人的兵災,已無力交納賦稅,要求皇帝對山東減免錢糧一年,皇帝竟然答應了,消息傳來,整個山東都歡呼一片,事實上,山東錢糧減免,諸家也受惠不少,到底是為私還是為公,只有諸德培自己知道。
無論是從財富,還是名望,諸家雖然不能稱山東第一家,但濟南第一家卻是名副其實,黃得功進入濟南后,諸府還拿出不少錢糧來支應大軍,與諸家家主多次相見,所以黃得功才對這名諸家子弟有映像。
黃得功沒有再去管這名已經(jīng)嚇得發(fā)抖的諸氏子弟,將哨兵繳獲的那張絹紙接了過來,展開看了起來,不一會兒,黃得功已經(jīng)看起,臉色鐵青一片:“好,好個諸家,來人,馬上將諸家包圍,將諸家全部拿了,不準漏網(wǎng)一人?!?p> “遵令!”
諸家深受國恩,現(xiàn)任諸家家主和三個兄弟都有功名在身,子侄出任地方官員的更是不少,沒想到毫無忠義之心,這封絹紙上,諸家家主可謂對韃子奴顏婢膝到極點,為保諸家大小安全,不但愿意舉家向韃子投降,甚至還想憑借財力買通明軍守城軍官,將韃子放入城中,黃得功看后,如何不勃然大怒。
諸家不光是有財有勢,而且光家丁就有七八百名,就算拉攏不了守城將領,若是武裝起來在城中突然發(fā)難,后果也不堪設想。
黃得功的命令一下,整個國公府立即行動起來,數(shù)百名明軍打著火把,宛如一條火龍,從國公府向東城諸家大院的方向急馳而去,清脆的馬蹄聲將府中的寂靜打破,許多人從夢中驚醒過來,心中都驚疑不定,這多么馬蹄聲,出了什么事,難道是韃子打了進來?
這個想法嚇了所有人一大跳,許多人悄悄起身,趴在門縫向外瞧去,發(fā)現(xiàn)街上奔馳的好象是自己的人馬才放下心來,不過,沿途也免不了雞飛狗叫。
諸家大院占地廣闊,足足有數(shù)百畝地,此刻整個大院都象一只隱伏于黑暗中的巨獸,只有正廳卻隱約露出一絲亮光,諸家家主和幾個兄弟都穿戴整齊的坐在一起,廳中彌漫著一片緊張的氣氛。
“大哥,此番投書是不是太過危險了?”諸光崇忍不住發(fā)問道。
“四弟,大哥這也是為咱家好,不投書更危險,你沒聽今天給官軍送給養(yǎng)的大侄子報告嗎,城中的炮彈已經(jīng)不多了,大帥又拒絕了人家的勸降,若是等人家殺進城來,再說什么也晚了?!崩先T光鏌搶先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