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年輕公子,正是那天徐心然和阿威在小巷中碰見的那個騎著快馬、號稱要去送八百里加急公文的李元帥的親兵。
徐心然心想,難道說,他就是表姑的兒子姜雨晨?不會這么巧吧?
姜雨晨并不清楚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份,因為這個女子,穿著打扮都十分樸素,一綰青絲只是簡單綰了一個墮馬髻,別著一枚不值什么錢的銀簪子,連耳環(huán)都沒戴,臉上也未施脂粉,整個人顯得十分素凈。姜雨晨覺得,這應(yīng)該是徐府的丫鬟。但是又感覺不像,因為這女子流露出來一種淡淡的氣息,絕不像是一個丫鬟該有的。那么,這個女子的身份是……
還沒等姜雨晨判斷出徐心然的身份,徐心然倒大大方方開口了:“你就是易縣姜家表哥吧?真沒想到,咱們之前已經(jīng)見過一次面了?!?p> 姜雨晨這下子確定了眼前這女子的身份:“哦,原來是心然表妹呀?!币幌肫鹉翘熳约旱牟欢Y貌,姜雨晨十分不好意思,急忙解釋并道歉,“那天元帥將公文給我的時候,時間就已經(jīng)來不及了,李元帥一再叮囑我,一定要在子時之前將公文送到,兵部的同僚告訴我,那條小巷是個捷徑,比走大路可以少跑很多路程,而且平時那條巷子很少有人出來,到了晚上,更是清凈。所以我想,大雪天的,又那么晚了,巷子里應(yīng)該不會有人,而我之前也走過那條巷子,的確十分清凈,都是暢通無阻的。我真的不應(yīng)該抱有僥幸心理,以為那條巷子總是沒有人,沒想到驚嚇到了你們,真是太抱歉了?!?p> “那么公文按時送到了了嗎?”徐心然問了一句。
姜雨晨說:“還好,那天在巷子里也沒耽誤多少時間,走到大路上以后,我的速度很快,那點兒時間也就補回來了,沒有誤了事兒?!?p> “那就好?!毙煨娜坏故欠帕诵模驗楫吘故亲约矣H戚,她不希望人家初來京城就誤了公差。
不過,徐心然沒什么心思和這位表哥交談下去,她自己還一腦門子的官司呢,怎樣勸阻伙計們不要離開福盛祥,怎樣留住那幾個婦女,以至于將來怎樣制作暢銷的成衣,等等等等,都是她需要仔細考慮的。
所以,她微笑著對姜雨晨說:“表哥,你是中途離席的吧?”
不是徐心然聰明一猜就準,而是她知道今天的晚飯,蘇氏是花了很多心思安排的,她聽廚房的人說,光是涼菜,就有八道,熱菜是十二道,另外還有湯羹點心和水果若干。徐心然粗略估算了一下,這么多的菜,而吃飯的人只有五個,再加上勸酒交談的時間,那么這場家宴沒有兩個時辰是結(jié)束不了的。所以看看天色,徐心然就知道,這個時辰,應(yīng)該是宴會的高潮剛剛開始,經(jīng)過寒暄,大家也不拘謹了,開始交談一些比較深入的話題了,可是,表哥姜雨晨怎么這個時候離席了?看這架勢,應(yīng)該不是單純地出來更衣,因為這個地方離飯廳挺遠的,而且又不是飯廳去往客房的必經(jīng)之路,而且看表哥的意思,也不想立刻就走,所以徐心然有些納悶,難道,家宴的氣氛不太好?讓表哥拘束了?
姜雨晨點點頭:“是啊,出來透透氣,屋子里面太熱了。”
姜雨晨不能對徐心然說實話,你妹妹太熱情了,簡直比屋子里那六個炭盆加起來的都要熱,我實在受不了,只好躲出來。
“可是出來一吹冷風,會著涼的?!毙煨娜晃⑿Φ?,“為了迎接表哥的的到來,姨娘和兩個妹妹忙碌了整整一天,表哥還是快回去吧,不要叫她們失望了?!?p> 姜雨晨同意徐心然的話,因為作為一個客人,又是小輩兒,中途離席時間過長的確是太沒有禮數(shù),于是準備往回走:“對了,方才表舅說,你身體不大舒服,所以沒能和我們一去用飯。既然身體不舒服,那就別在外邊兒走了,臘月里的風,還是很厲害的?!?p> 徐心然心想,這位表哥,看起來也不像那天在小巷中那樣盛氣凌人么,一點兒官差的架子也沒有,還是挺平易近人的,不過也許場合不同,那天是有公干,今天只是單純在親戚家做客,自然態(tài)度就不一樣了。
于是點頭道:“多謝表哥提醒,我這就回房去?!?p> 姜雨晨硬著頭皮回到了席上。因為他離開的時間較長,所以剛才熱烈起來的氣氛又冷卻下來,一時間,大家都沒有什么話說。
為了打破這令人難堪的沉默,姜雨晨決定主動一些,于是沒話找話:“方才碰見了心然表妹,好幾年不見,我都認不出來她了?!?p> 只這一句純屬客套、為了不致于冷場的話,卻立刻叫坐在他身邊的徐慧瑛不痛快起來。
徐慧瑛心想,原來你中途離席,是去見“心然表妹”去了呀。還有那徐心然,著實可惡,說一套做一套,明明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不來參加這次家宴,背地里卻勾引表哥,真是一個狐貍精。
可臉上還不能露出來,只得笑道:“是啊,表哥上一次來京城,還是五年前了吧?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幾年過去了。我記得,上次表哥來京城,是夏天,廚房的魯大娘做的荷葉羹,表哥十分喜歡,剛來那天,一連喝了三大碗呢?!?p> 說起來這件事,姜雨晨臉有些紅:“那時候年紀小,只會貪吃,幸而表舅和舅母沒有笑話我?!?p> 蘇氏滿臉堆笑道:“那年你才十六歲,還小呢。小孩子家,哪里有不貪吃的?你瞧瞧我們家玥兒,嘴饞得不得了,我都替她發(fā)愁,這么胖,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喲!”
徐慧玥立刻抗議:“娘,我有這么難看嗎?”
姜雨晨急忙安慰她:“玥兒不胖啊,反倒是十分圓潤,看上去很可愛?!?p> “哼!”徐慧玥嘟著嘴巴說,“你們都欺負我,就只有表哥最好!”
桌上的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冷清和尷尬頓時一掃而空。
徐慧瑛也勉強跟著大家一起笑,但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她分析來分析去,覺得這也太巧了吧,表哥今天開始在家中小住,第一次在家吃飯,就能夠碰見徐心然。那個狐貍精,肯定是裝病,想單獨和表哥見面,說不定她一直都在飯廳外面等著呢,所以,表哥一出去就能看見她。
豐盛、熱情、冗長的家宴終于結(jié)束了,每個人都吃得很飽,也都喝了一點酒。姜雨晨因為蘇氏和徐慧玥使勁兒勸酒,喝的還比較多,覺得有些頭暈,于是急忙告辭,說要去休息。徐掌柜和蘇氏也都看出來他不勝酒力,就吩咐了兩個小廝帶他去客房。
徐慧瑛徐慧玥姐妹倆則回到了暖云閣。
在蘇氏的堅持下,徐掌柜還是答應(yīng)將暖云閣給了她們姐妹倆,讓徐心然住了望月軒。
蘇氏對徐掌柜說:“老爺,您先自己回去吧,我還有話要叮囑她們姐妹?!?p> 徐掌柜走了,蘇氏帶著兩個女兒慢慢往回走。
徐慧玥說:“娘,您也回去吧,反正您想要叮囑我們的話,我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不過是叫我們在表哥面前要矜持一些,不要忘了自己是大家閨秀,不要對人家不禮貌,但也不要太殷勤,免得失了女孩兒家的尊重?!?p> 蘇氏轉(zhuǎn)向了徐慧瑛:“聽聽,你聽聽,你妹妹都記住了,可你怎么就沒記性呢?”
“娘,我做錯什么了?”徐慧瑛被母親說得摸不著頭腦,愣愣地問道。
“你還有臉問我?”蘇氏生氣地說,“方才在席間,你的表現(xiàn)太熱情了,弄得好像你嫁不出去在巴結(jié)人家似的。難怪姜公子出去了那么長時間,再換一個人,也受不了你那么頻繁地給人家夾菜斟酒。”
“可這不是你讓我在表哥面前好好表現(xiàn)的嗎?”徐慧瑛十分委屈,“再說了,您和爹還有慧玥,也是那么熱情呀,憑什么我這么做就有錯?”
“我和你爹是他的長輩,我們那樣做,是愛護小輩兒,也是對你表姑和表姑夫的尊重。玥兒還是個小孩子,就算有什么,人家也會認為那是她天真爛漫,不會有什么想法??赡憔筒灰粯恿??!碧K氏簡直要被徐慧瑛氣死了,說了那么多天,怎么就不能領(lǐng)會自己的意思呢,“你是他的表妹,年齡、身份,都有些微妙,所以我才屢次告訴你,既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能過分殷勤,這火候啊,要把握得恰到好處才行,火候不夠,人家就察覺不到那層意思,火候過了頭兒,人家會覺得你一個女孩兒家不自重。你怎么就學不會這個呢?”
聽母親這樣一分析,徐慧瑛頓時面紅耳赤,急忙問道:“娘,那表哥會不會已經(jīng)討厭我了呀?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
蘇氏不慌不忙地說:“還沒有到討厭你這么嚴重,畢竟,這才是第一天,第一頓飯,只要你以后注意言行,姜公子就會忘了今天你的這些舉動。我剛才已經(jīng)吩咐了廚房做好了醒酒湯,你一會兒給姜公子送過去?!?p> “?。??”徐慧瑛真的不明白母親到底需要自己怎么做,“為什么啊,娘?您剛才不是說我不能太熱情了嗎?而且天色已經(jīng)晚了,我這個時候去給人家送醒酒湯,這也顯得我太輕浮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