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冷的夜晚,陰風瑟瑟,讓街頭來往的路人紛紛抓緊衣領,沒了閑逛的心思。
沒有下雪,卻比下雪更寒冷,這是流國特有的氣候,一年總有那么幾個月這樣‘白天不見日頭,夜晚不見朗月’的。
街邊店鋪爭相關門歇業(yè),像這樣的夜里很少客人會來光顧,與其受著寒風的吹襲,還不如早些關門,回家抱娘子孩子。
很快,除了呼嘯的寒風,大街上只聽得到東西被風刮倒的聲音。
街上不像城中心有錢人家的宅院,夜晚還要在門前點著燈。一條街下來,只有靠近城門的那邊,依稀能看到微弱的燈火,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靠近城門口,能聽到窸窣的腳步聲,沉穩(wěn)有序,這是守城將領在執(zhí)勤。
這里是流國首都,就算明知沒有危險,守城的將領也不敢馬虎,盡職巡邏,不放過一絲可疑之處。
這時,從大街左側跑來一人,是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姑娘。那姑娘臉色焦急,見著守城將領,眼睛發(fā)亮,忙喊道:“知道哪家有產婆嗎!我家夫人要生了!”
四名守城將士均是一愣,顯然誰也沒有處理過這樣突發(fā)事件的經驗。
“俺、俺記得李大嫂會接生!”一個虎背熊腰的將士想起了李將領的媳婦,慌忙道。
“在哪?快帶我去!”丫鬟神情緊張,也不顧男女有別,出手拉起那名將士就要走。
“誒!俺在執(zhí)勤呢!不能私自離開!”那將士一臉窘迫,黝黑的臉紅成一片,卻暗自對丫鬟拉著他的手瞄了幾眼。
“人命關天??!我家夫人可等著急救,你!”丫鬟急的說不出話,眼圈一下子紅了。
這下那將士慌亂了,“你別哭啊……”
旁邊將領皺起眉頭,沒握長槍的手摸了摸下巴的胡腮,“大力,你就帶她去,人命關天,有什么事我頂著。”
“誒!”那將士咧嘴一笑,只要上級允許,他很樂意跑著躺路的。
丫鬟破涕為笑,急忙扯了將士就跑。那將士也咧著嘴,這第一次被姑娘拉手,這滋味可夠他回味半天了。
將領與其他兩位將士看了紛紛搖搖頭,嘴角卻是掛著不明的笑意。
這時,城門外傳來馬鳴,隨后就聽到有人拍打城門。
“開門,我們要入城!”
將領三人均皺起眉頭,“這個時候還不是開城門的時辰,沒有命令不得私自放行。”領頭將領道。
“我們是城西傅府的!有令牌!”城門外又出聲道。
三人對視了一眼,將領點頭,便由一名將士前去開城門,先去城門看看真假。
城西傅府,那是京都四大世家之一的傅家,如今更是出當朝最有前景的三品官員傅士正,誰都說這傅士正會被朝廷重用,一連提了幾品,可算先例,不易得罪。
將領打開了一個小縫,鉆出去一看,便看到一輛做工精致的馬車,外頭坐著車夫和一名長相普通的黑衣男子,心里開始犯嘀咕起來。
“何人在馬車里?”
“我家姨娘,前幾日去明古寺上香還愿,趕了半路車壞了,這才到這么晚,希望將士兄弟行個方便?!避嚪蛟缇拖铝塑嚱忉尩溃陂L相普通的黑衣男子的示意下,悄悄的遞給那將士一袋東西。
接手的瞬間,將士就墊了墊,神色愉悅起來。
“令牌給我看下便可?!?p> 查過令牌,將士一臉笑意的目送了馬車駛進城內,那接了禮的將士連忙將東西拿出,呈給將領,一臉巴結的笑意,“張哥,你看,還不少!”
將領也墊了墊,嘴角輕揚,“換班了咱們就去怡紅閣喝酒!”
“嘿嘿~”將士兩人均是一笑。
“好了,看緊點,別出差錯了!”將領收起錢袋,喝令道。
“是!”
……
馬車駛進了一個巷子便停了下來,目的地也并非城西傅府。
黑衣男子與車夫均是一臉面無表情,悄無聲息,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會兒,一個人影悄然出現在馬車外邊,單膝下跪,對著馬車內說道:“主人,那女人要生產了。”
車廂內沉默的半響,才有一溫潤的女聲傳出,“生了嗎?”
車內的女人聲音雖然溫潤,卻讓人聽出了一些冷意。
“產婆正在接生?!?p> “蕭守,你跟他去將孩子抱出來,無關緊要的人你們看著辦,至于那女人,你們看送到哪家**,不要讓我再見到了?!?p> “是?!?p> 黑衣男子領命,跟著那跪著的人一起拐進了不遠的一個小院子。
院子里傳來一個急切的女音,“夫人,堅持住,就要出來了!”
聽聲音,正是之前去城門求助的丫鬟。
“啊!??!”
更有女人生產陣痛的哀嚎傳出,讓聞者難受。
兩人注意到那生產的門外站著一個漢子,看他穿著,應該是城門守衛(wèi)的。對視了一眼,兩人決定先按兵不動。
許久之后,一聲嬰兒的哭聲響起,門外的守城將士也松了口氣,卻徘徊在門口片刻之后才離開。若非還要執(zhí)勤,他估計還會呆一會兒,只是為了誰就不好說了。
躲在暗處的兩人走出來,小心的走向產房。
方面一輩推開,驚到房內的人。
“你們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丫鬟清秀的臉上還掛著笑容,以為是那守城的將士進來,還想抱著嬰兒給他看看,不料竟然看到兩個面帶煞氣的陌生男子,慌忙將嬰兒護緊。
床上的婦人也不過二十上下年歲,剛生完孩子讓她極為疲憊。此時她慘白著臉,同樣緊張的看著兩人。
來幫忙生產的李家嫂子怯怯的后退的幾步,雙腳顫抖,想逃卻發(fā)現兩人堵住了門口,心中則后悔自己不該答應接這個外快,不然也不會攤上這種仇家找上門的事,一不小心可就把命也給賠上了!
李家嫂子已經默認對方是來找這家主人報仇的了,帶著哭腔道:“壯士!奴家是無辜的,只是來接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們放過奴家吧!”
說完就要給兩人跪下,只求兩人能放過她。
“把孩子給我。”長相普通的黑衣男子絲毫沒有理會李家嫂子,而是對著抱嬰兒的丫鬟出聲,臉上沒有過多表情。
丫鬟抱著“哇哇”直哭嬰兒,后退到床邊,絲毫沒打算將孩子交出去。
另一名男子直接拔出劍,讓李家嫂子與丫鬟均是一抖,李家嫂子甚至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幾近暈闕。
床上的婦人本就氣若懸浮,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精神起來,一口氣坐起,從丫鬟手中搶過孩子緊抱在懷中。
“你們別想搶走我的孩子!唐家已經被你們滅門了!難道連我們母女這樣都不放過嗎!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就說這么一句,她也大氣直喘,見此,丫鬟急忙扶住她。
為首的黑衣男子說道:“唐夫人,我家主子并沒說一定要活著的帶走孩子,是何選擇,你還是想清楚再說?!?p> 丫鬟跟唐夫人心中一寒,尤其是唐夫人,猶如將死的灰敗,整個人萎靡了下來。
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她摸了摸出生還不到半日的女兒,眼里充滿了淚水。“孩子……我的孩子……”
她懷里的嬰兒仿佛感應到她的悲傷,竟然哭的更大聲,小臉漲的通紫,喘不過氣。
‘出世了,娘親依舊保護不了你,與其將來痛苦一輩子,不如……’
心底一橫,唐夫人手下移,按住了嬰兒的頸部……竟想將嬰兒直接掐死!
黑衣男子眼睛瞪大了一些,卻依舊安奈著不動。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微弱,臉色也因為窒息而變得黑紅。然,就在這時,唐夫人松了手,將孩子推給了丫鬟,大聲哭號起來。
“嗚……”
“夫人……”丫鬟嗚咽的聲音,這孩子氣息微弱,連喘息都快沒了。
“把孩子給他!”唐夫人垂著頭,任淚水四溢,滴濕了床單。
黑衣男子直接上前將孩子抱走,看到孩子氣息微弱,不禁皺起眉頭對旁邊的男子說道:“抱去給主人?!?p> “是。”另一名男子也是沒抱過孩子的,單手襯著,絲毫不在意這樣孩子會不會不舒服,大步朝外。
那李家嫂子趁機從地上爬起,連滾帶爬的奔出房間,若非沒有勇氣沖在男子之前離開,說不定已經跑出了院子。
黑衣男子本就沒打算跟李家嫂子做什么,目光盯著床上虛弱落淚的夫人。
丫鬟警惕的盯著他,雙手展開,呈保護狀?!皠e過來!”
“不想死的就滾!”黑衣男人眼睛一瞇,迸射出殺氣。
丫鬟渾身顫抖,卻含著淚水,強迫自己不退怯。
“蓮兒,你走吧,不關你的事,他們不會為難你的?!碧品蛉寺曇艨斩?,語氣已經透著絕望。望向黑衣男子,卻帶著一絲渴求。
黑衣男子不說話,盯著丫鬟看。
“夫人!蓮兒不走!蓮兒不能讓你一個人!”蓮兒抱住唐夫人,眼底有著決然。
“走吧,留下也是死,活著還能給我掃掃墳頭?!碧品蛉嗣嗣弮旱念^,柔聲道。
“夫人!嗚……”
“走吧……”唐夫人將蓮兒一推,自己則像失去力氣一般,重重的倒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著蓮兒,滿是哀求之色。
蓮兒擦掉淚水,原地朝唐夫人拜了三拜,將黑衣男子的長相記住,捂著嘴跑了出去。
唐夫人盯著門口,整個人一下松了下來,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黑衣人走上前,在她的鼻息一探,眸色暗了下來。
……
“主人,那女人死了?!焙谝履凶訂蜗ス蛟隈R車前。
“死了?”車廂內的女音尖銳起來。隨即,一股風從車內吹出,直接將車廂門吹開。
車內坐著一名年輕的女子,身著煙色對襟軟羅煙長裙,外罩淡色輕紗,烏絲被一支青玉鏤空簪輕綰著,簡單卻高雅。
然寬大的羅裙卻還是能看出其腹部突出,看著有了七八月的身孕了。
此時女子那雙惑人的鳳眸帶著冷意,盯著車下跪著的兩人,冷氣涌動。
女子伸出手,在丫鬟的扶撐下出了車廂,站到了抱著嬰兒的男子旁邊,從其手中接過嬰兒。
眼睛在嬰兒臉上盯了幾秒,輕笑了起來。
“呵~以為死了就能逃過了嗎?父母犯下的錯,就由孩子來承擔!”
女子聲音輕淺,在寂靜的黑夜顯得格外清晰,竟讓人從心底浮起一絲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