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問更多關于我父親的事,可是王淡叔叔已經(jīng)徹底醉了過去,儼然睡著了。
我替王淡叔叔蓋好被子,又去了母親的房間,點燃了燈,里面的陳設與我記憶中的沒什么區(qū)別,看起來有人經(jīng)常打掃,床上被子都是干凈的。
我躺在了父親母親睡過的床上,仿佛聞到了母親身上的香味,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被父親高高的舉國頭頂。
昏黃的燈火照亮了房間,這里面真的沒怎么變啊,可是父親、母親卻是不在了,一股悲傷撲面而來,淚水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
我把頭埋進了被子里,不禁“嗚嗚”的哭了起來,將克制了近十年的思念,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淚眼朦朧間,我好似看到了母親坐在梳妝臺前,父親正替母親梳著頭發(fā)。
這間屋子里,全部都是父親、母親生活的痕跡,我只要一閉眼睛,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他們的模樣來,記憶就像是決堤的河水涌出,止不住的想念。
這一夜,我失眠了。
次日一早,王淡叔叔剛醒,我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淡叔,我母親,是不是在洛陽?”
王淡叔叔不可否認的點了點頭道:“你母親把你送回會稽后,每天都會去朱雀航上等你父親歸來,一直等了有兩年。”
我又急切的問道:“那我父親呢?”
說到這,王淡叔叔長長吐著一口氣,徜徉道:“后來有關于你父親的消息傳來,有人說他領著五千騎兵,全部戰(zhàn)死,有人說他被俘虜了?!?p> “還有人說他在平城,娶了北魏的陳留公主。”
“不可能,我父親絕不可能娶別人的?!蔽耶敿瘩g斥道,父親和母親那么恩愛,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寧愿相信父親是戰(zhàn)死了,也不能接受父親娶了魏國的公主。
“你已經(jīng)長大了,有些事你應該知道?!?p> 王淡叔叔憐憫的看了我一眼,繼續(xù)說道:“當時,北邊的消息傳來,你母親不信,我們也都不信,但等了兩年,也不見你父親回來,你母親就孤身去了洛陽?!?p> “她說要去洛陽等你父親,她說要在與你父親初次相識的地方等他回來!”
“那一年,三月三,桃山上開滿了桃花,地上紅了一片,那天你母親穿著一身素衣,你父親作了一首詩?!?p> “洛陽?。?!洛陽!”
......
我紅著眼睛,看著王淡叔叔,顫聲問道:“他.....他真的......還活著......是么?”
王淡叔叔不忍看向我,閉著眼,點了點頭。
剎那間,我不禁怒氣橫生,直沖天靈蓋,不敢置信,原來父親真的還活著,可他既然還活著,為何不肯回建康?
我踉蹌后退了幾步,想起母親的一片癡心,頓時潸然淚下,我不敢相信竟然會是這個結局?
父親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頃刻間,轟然坍塌,我流著淚,憤恨道:
“他怎么不去戰(zhàn)死?”
“戰(zhàn)死也好過賴活著?!?p> ......
這一刻,我奔潰了,我極不愿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各種怨毒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王淡叔叔一拳擊中了我腹部,他抓著我的衣領,面露狠色,厲聲呵斥道:
“這個天下間,誰都可以說你父親的壞話,唯獨你不可以,因為你叫王敏之,你是他的兒子,誰都可以不信任他,你一定要信任他,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是你以后,膽敢在我面前說你父親的壞話,我見一次,打你一次,聽明白了沒有?”
我從沒見過王淡叔叔這個模樣,盡管如此,我依舊不懼,我此刻心中充滿了對父親的無盡怨念與仇恨。
因為他,祖父和祖母背負著罵名,草草離世;
因為他,母親去了洛陽,生死未卜;
因為他,太原王氏一脈丟盡了臉;
我用力掙脫了王淡叔叔,擦干了淚水,怨恨的看向了北方,大聲說道:
“我沒有這樣的父親,我的父親驍騎將軍王肅早就戰(zhàn)死了,他不是我父親,他不配做我父親。”
我跑向了母親的房間,把關于父親的一切東西,都一股腦的扔到了院子里,一把火給燒了個干凈,我要把他的生活痕跡從這件屋子里徹底抹去。
王淡叔叔只是在一旁看著,卻是沒說話,也沒阻止。
火勢很烈,黑色的灰燼飄向空中,卷向了未知方向,我定睛看著,沒有流一絲淚水,以為燒完這把火,就代表我心中的父親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同時也意味著,我正式與在平城茍活的那個王肅的決裂。
火燒的很快,地上積了一層黑灰,來不及打掃,我便匆匆關上了房門,從王淡叔叔面前走過。
王淡叔叔拉住了我,問道:“你要去哪里?不住家里嗎?”
我鼓著氣,答道:“我要去洛陽,接我母親回來?!?p> 王淡叔叔松開了手,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讓我等等。
他飛快回了房間,取了不少錢,硬塞給了我,叮囑我路上小心點。
朱雀橋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這些卻是都不屬于我,我的世界很空寂,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在我的眼睛里,只有一個素衣女子在這座橋上苦等了兩年。
我踏上了尋找母親的旅程,坐船渡過了長江,第一次來到了江對岸,買了一匹馬,一路往洛陽方向走。
記得在我九歲那年,母親為了哄我睡覺,給我畫了一張地圖,上面有一條建康到洛陽的路線,如今十余年過去了,我順著母親留下的那條路線,一路北上。
星夜趕路,歷時一十三天,終于到達了洛陽城,此時已歸北魏所有,然而此洛陽城與我心中的洛陽城,大相徑庭。
斑駁的城墻,傾塌的城門,城中房屋廢棄,草木叢深,人煙稀少,入目之下,一片凋零破敗,尋不到一絲故都的氣息。
我進牽著馬,帶著期希走在了城里,找了許久也未見到母親的影子,我曾聽謝禮舅舅說,母親曾住在謝府,說不定母親會在那里。
我在街上遇到了一名老者問了路,徑直趕向謝府,然而此處已經(jīng)是殘垣斷壁,付之一炬,沒有一處尚好的房屋。
我牽著馬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思索著母親的去處,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北城門,那里有一家茶攤,想著肚子餓了,便想填飽肚子再說。
茶攤上已經(jīng)坐上了幾個人,看著模樣打扮,約莫是行南走北的客商,正在交相結耳,談著各地見識的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