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屋主
一切隨著徐楷的歇斯底里結(jié)束之后,又完完全全的寂靜了下來。
“我說的,難道不對么…公主!”
面對他的瘋癲,緒眠倒是沒說話,她重新俯下身,扶起只是瞧了一眼角落——那邊站著剛剛追上來的羊粟,神色莫測,像是有些緊張,又像是期待,緒眠見狀朝她揮了揮手:“羊粟你來了?你覺得他說的對么?……或者我該尊崇一聲玉索倫公主?公主,你知不知道有時候眼神是不會騙人的?!?p> 隨著緒眠的這句話,羊粟嘴角的笑意逐漸淡了下去。
對,徐楷說的其實都是對的,沒有一句話是虛構(gòu)的。
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為那些話都是羊粟,或者說是曾經(jīng)玉索倫心中對于這件事情的最真實想法,也是她曾經(jīng)用來傷害愛人的話。
她閉上了雙眼,過了一會,忽然笑了:“人類,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
隨著羊粟這一聲輕笑,周遭場景包括瞬間停滯住的人物也都像是破碎的玻璃窗似的,瞬間分崩離析,瞬間只留下二人還站在原地。
“放心吧,你的愛人很好”
羊粟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憂郁,她雖頂著一張不起眼的面孔已叫人找不出半點過去的痕跡,但無疑的是,她身上的那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zhì)仍舊是存在的:“我只是讓他換了一個地方休息一會。我想你也不愿意讓他承受阿桑發(fā)病時候的痛苦?!?p> “發(fā)病了?”
“對,就是那種能讓人陷入幻覺與痛苦之中的,與吳素門人可怖的武學(xué)天賦一道傳承的病癥,對他們來說,這就是一種終身的詛咒?!?p> 她耐心的解釋道:“正如你所見的那樣,阿桑當(dāng)時也是因為這個病癥才……”她頓了頓,很是苦澀的沖著緒眠笑了一下:“我很沒用吧?這么多年了,仍是走不出來,甚至沒有辦法面對當(dāng)時的事情。”
“何必妄自菲薄。”
緒眠瞧著她,只是靜靜的搖了搖頭,而她回答對方的口吻是那樣嚴(yán)肅又真誠:“當(dāng)初是因為你以身殉陣,才得以護(hù)住了整個人間,如果當(dāng)初沒有九州封印就沒有現(xiàn)在的四海升平,后來的千年里,無數(shù)人為你修祠奉你為神,誰敢說你沒有用?你護(hù)住了這個人世間?!?p> “可我好悔?!?p> 玉索倫自顧自的,側(cè)臉帶著可憐的茫然:“我其實曾經(jīng)好恨我是夢族人,那時候我也曾經(jīng)幻想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也許我就能心無芥蒂的和行云桑去闖蕩天下了,可是為什么我剛好就是夢族人,是和他們有血海深仇的夢族人?”
當(dāng)很多年之后,玉索倫手持夢魔印,而后即將化為灰飛的時候,她又一次無可避免的想起了與行云桑初見的那一日。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不得不承認(rèn),她的確是后悔了,并且悔不當(dāng)初,所以她不肯死去,因為沒有一個安心,所以才會讓自己的執(zhí)念在這個夢境里停留千年,給自己一個不得往生的下場。
——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玉索倫正好逃了課,這會在樹下曬太陽。
隨著天氣轉(zhuǎn)暖,山里也化了凍,陽光照射進(jìn)來,春日晨光正好,她翹著腿枕著手臂,嘴里叼著根小草,周身都是暖洋洋的,即使這會她身上穿著昂貴的夢陵紗占滿了草屑,她也仍然感覺這世間在沒有比這更加快活的日子了。
不用學(xué)習(xí)那些煩人的東西,也不用認(rèn)識那些奇怪的、心懷詭計的人,還得在他們之間來回斡旋,有的只是藍(lán)天白云,青山綠水和清醒的空氣。
其實細(xì)細(xì)想來她倒也不是討厭學(xué)習(xí),她只是厭煩四書五經(jīng),討厭女德女則那些虛無縹緲,只是裹挾女子的玩意。
那會并沒有人把這位小公主視為夢族未來的接班人,自然也只是把她當(dāng)個總要嫁人的女子那樣去教導(dǎo)只愿她活成一個端莊的大家閨秀。
“真他娘的舒坦——靠!”
玉索倫原本躺的得好好的,腦袋忽然一疼,她睜眼一看是個小藥瓶砸在了她的腦袋上:“誰!給我滾出來!”
這可是她的地盤,每每逃課她都要離開夢族到山下這片世外桃源似的村子里面來,為了長期呆在這,她給村子里的人用了一點小術(shù)法,會讓他們以為自己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女阿玉,來投奔親戚但親戚家也早就不知去了哪想,于是也只能住在了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平日替人抄寫文書為生。
但是村子里的人大多天生樸素,性格爽朗大方,對待她猶如自己的孩子似的,玉索倫始終覺得,自己在這呆著,當(dāng)一個可憐的孤女都要的比在族內(nèi)做那個勞什子公主要舒服多了。
可是今日居然有人敢拿瓶子砸她!老虎不發(fā)威真把她當(dāng)病貓了吧!
她玉索倫可不是那種隨人揉捏的傻瓜!
“……抱歉,姑娘”
下一刻,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在了她的眼前。
這男人身材高挑,生得玉樹臨風(fēng),整個人都透著猶如被暖陽照射的玉石一般的溫潤,看起來是極其漂亮的。
他原本應(yīng)該只是路過,結(jié)果剛好在這棵樹的頂上掉了物件,砸中了人,所以他的眼神略顯窘迫。
見玉索倫一直盯著自己看,只男人也只能硬著頭皮,沖著玉索倫抱拳作揖:“在下只是無意……”
玉索倫注意到他背上背著的那個布包破了個洞,那小藥瓶大約就是這樣掉出去的。
“算了算了,你走吧?!?p> 小公主雖然不是什么好脾氣,但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要當(dāng)個俠女,俠女人生在世自然是要劫富濟(jì)貧除暴安民,按照她的人生守則,自然不會去欺負(fù)一個連包裹都破了的人了。
男人沒動彈。
“又怎么了你……”
她沒能聽到人離開的動靜,于是沒什么好氣的睜開眼,就看那男人紅著一張臉,結(jié)結(jié)巴巴的,拽著自己的衣角,說道:“在下…在下名叫行云桑,多年前路過貴地,那時候曾購得房屋一幢,近日再到貴地,卻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已然不是當(dāng)年的模樣,所以就沒找到屋子,在下想著,興許是在下自己了路,能否還請姑娘指點一二,為在下點明一個方向?”
嚯,找不著路了這么簡單一句話給他說了一時辰這么久。
“……拿來吧我瞧瞧?!?p> 玉索倫嫌他麻煩,但又懶得計較,只是想早點把人敢走,于是嘬著牙花子沖男人伸出手,只是當(dāng)她看清楚男人遞過來的那張紙條是寫著的地址時,她忽然愣住了。
第一反應(yīng)這是從哪來的絕世路癡,他問的這間房子不就是在她后面么?
第二個反應(yīng)是……她隨便找的屋子,結(jié)果主人居然回來了?!
玉索倫有些郁結(jié)于心,要知道她當(dāng)時在村子里的屋子雖然是她心血來潮隨便找的,但是她并不是那種搶占房屋的惡霸,自然也是付了錢拿了契書的,結(jié)果出現(xiàn)了這種事情,顯然是有人從中作梗一間屋子賣了兩次了。
倒也不是什么少見的事兒。
她哽了一下,瞧了一眼那男人又收回了眼神,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指著自己身后的屋子說:“喏,你找的房子就是這。”
“那太好了,多謝姑娘?!?p> 男人不疑有他,欣慰一笑,這是抬腳就要走進(jìn)去,哪知道玉索倫誒了一聲,手腳并用的攔住了他,陽光正好,身材嬌小的姑娘一身紅衣顯得明媚颯爽,她毫不畏懼眼前高大的男人,橫眉豎眼佯裝出兇悍的模樣,只是耳邊深紅色色的耳墜一長串的,隨著她的動作叮當(dāng)搖晃,在行云桑的瞳孔里烙下了一生不再褪色的光斑:“但是!但是!本…本姑娘還沒說完,你急什么???”
玉索倫心念一動,指尖靈光一點從,隨后便見到她也自己袖中拿出了一份地契房契來:“可是這多年前就是我家的了,你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半個時辰之后。
“誒你別哭啊你哭什么!”
玉索倫看著眼眶紅紅的男人抱著包裹坐在門口,高大的身形縮成一團(tuán),整個人就像是只無家可歸的小狗似的抽泣。
這可把玉索倫急壞了,她圍著這人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過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糾結(jié)了半天她索性心一橫,叉著腰:“反正我房子大!我收留你就是了!好了好了!你不許哭了!”
“不行?!?p> 聽她這么說,行云桑更傷心了:“你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我如何能你住在一起?這有損你的聲譽”
“那你還有錢嗎?還有別的去處嗎?”玉索倫斜眼看他,見他無話可說,于是擺擺手:“行了別說這個了,你安心住著就是了。”
玉索倫活到這個年紀(jì),認(rèn)識的普通人類也就是這個村子里的人,無論是村頭教書先生老王還是鐵匠鋪的老李,因為他們,玉索倫一直都認(rèn)為男子大多剛強(qiáng)粗礦。所以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愛哭的男人,她略感新奇,但又看這人沒完沒了的,有些頭疼:“哦,你、你是會用劍是吧?”
行云桑默默的點了點頭。
“會洗衣服嘛?”
“會…會一點”
“做飯呢?”
“還行……”
“那行,你就留下來給我當(dāng)保鏢,就讓你免費住著了,別再嘰歪了,聽見沒?”
她見行云桑終于安靜下來了,不哭也不鬧了,這才心滿意足的推門進(jìn)了屋子,只留了一個瀟灑的背影給行云桑。
那天是一個春日的下午,陽光和煦,泉水潺潺,一切都已然脫去了冬日的冷意,新生的綠意也正無邊蔓延開,記錄了他們的初次相見,也是之后一切故事的開端。
廬江山川月
接下來聊一聊小玉和她的笨蛋狗狗行云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