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司。
“洛、洛少爺?哎,您怎么來這兒了呢?”刑司的副司長連忙攔著,生怕這小祖宗再鬧出個什么來。來的自然是洛九天,洛家如今可就他這么一個少爺了。
洛九天卻根本就聽不進去,徑直就往里頭走,他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拼了命攔著唄。洛九天實在煩得慌,便突然往那兒一站,副司長還沒緩過勁兒,就一個不留神地給撞了上去。
“我告訴你,再跟著,我讓你走不動道兒信不信?”洛九天指著他道,那眼神,十分不客氣。副司長忙道:“信信信,但柳相……額,不是,他現(xiàn)在不是內相了,那里頭關著的可是重犯,您不能沒有旨意就這么闖進去吧?您行行好,也考慮考慮我的難處啊!”
洛九天見他一臉真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但不去見那柳相,又實在不甘心,于是二人就這么耗著,卻也沒有再往前走一步了。
“九天,你來這干什么?”一聽這話那副司長就知道,救星來了。不得不感嘆他心思活絡,一聽這洛家的小祖宗要來,就知道不妙,連忙讓他把宸王給請來了,此刻來得正好。
洛九天看蕭琮來了,不滿道:“你怎么也來了?早知道你來我就不來了?!?p> 蕭琮從那片陰影走出,看了一眼洛九天,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是啊,等回頭挑個我不在的時候,再偷偷闖進來是吧?”
洛九天道:“我就想問他幾句話,你讓我進去?!彼m然沒有明說,但三個人都知道,洛九天要見的那個人是柳相。
蕭琮見他堅持,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洛少爺,你這是在求本王啊,是不是要有個求人的態(tài)度,最起碼加個‘請’字吧?”
洛九天很是認真地道:“那就……你請我進去?。 边€特意咬重了那個“請”字。
蕭琮頓時哭笑不得,也懶得跟他耍嘴皮子了,于是側身對那副司長道:“行,你就先回去吧,本王陪他進去,沒事的?!?p> 那副司長看了看洛九天,又看了看蕭琮,只好道:“是,那微臣先下去了?!?p> 待那刑司的副司長走了,他們二人順著昏暗的走道,朝著刑司最后一間牢房走去。刑司的大牢守衛(wèi)森嚴,不時有巡查的士兵,走道雖暗,但走進了還是能看清來人的,本想上前查問幾句,一見著蕭琮,就一個個偃旗息鼓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便急忙離去。
終于來到了最后那間牢房,里面關著的正是柳相。他此刻面容木訥,看起來十分狼狽。他目光凝滯,似乎根本就發(fā)現(xiàn)蕭琮和洛九天。
他之前穿著的還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衣,但如今穿著的,就是確確實實的囚服了。
蕭琮率先喊了他一聲:“柳相大人,本王來看你了?!?p> 別說啊,這一句“柳相大人”還挺管用,那柳相一聽便連忙回了神,他艱難地扭過頭,看到來人是蕭琮,忽然情緒有些激動,他一下子撲了過來,隔著牢房就要來抓蕭琮的衣袖。
但蕭琮站的地方正好是他差一點才能夠到的地方,也不知是怎么算的,柳相不管多掙扎努力,就是夠不到他一片一角,但偏偏給他的感覺就是再夠一點兒就能抓住的樣子。
倒是洛九天,他一把抓住了柳相伸過來的胳膊,用力捏緊,問他道:“你說,我父親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殺的?”
柳相被他捏得生疼,扭過頭看他,但不說話。
洛九天看著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幾分。紅著眼眶再次問道:“你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
柳相疼得直哼哼,蕭琮提醒道:“你要聽他說話也得給他機會啊,先放開他?!?p> 洛九天頓了頓,最終還是不甘心地放了手。
柳相一邊捏著發(fā)青的手臂,一邊冷冷道:“你不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么?”
洛九天不甘心,他盯著柳相看了許久,啞著嗓子問道:“為什么……我父與你相識數(shù)十年,我一口一個柳伯伯地叫你,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要他去死!”
柳相長嘆了口氣,苦笑道:“阿九啊……”
“你別叫我阿九!你不配!”
“你今天來,不就是為了向我要個說法嗎?好,我給你個說法,是我嫉妒你父親,是我容不下他,是我……對不起你們洛家,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滿意了嗎?”
“為什么……”洛九天再次問他,只因為他記憶里的柳伯伯,不是這樣的。
“等你再大一些,你就明白了?!边@是他對洛九天說的最后一句話,而后轉向蕭琮,一時間也是感概萬千:“王爺,對不住了。一步錯,步步錯,到如今,我也只能說一句‘對不住’了,其他的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蕭琮見他這般,竟一時不知是何感想,說恨,也有,可更多的是唏噓與感慨。柳相此人,著實不算個聰明的,但他知曉自己的本事,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敢下得去手,但最終也是這么個結局……
“王爺,帶他走吧,這里不是久待的地方?!绷嘧詈笳f道。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蕭琮拉了拉洛九天,勸道:“九天,走吧?!?p> 朝中出了這么大事,刑司、御史院都忙了起來,由柳相提拔起來的一干人等都被問了話,這一問還有了不少新發(fā)現(xiàn)。柳相一派盤踞大梁朝堂多年。
分派出的支系眾多,這其中貪贓枉法、賣官鬻爵的不在少數(shù),趁著這次都一并查了個干凈。
刑司、禮司、工司,三個司長全都被罷免,唯有吏司司長因出了柳相之案,無過反有功。不過說也有些奇怪,這些事柳相竟沒怎么參與,全都是他的門生靠著他作威作福。
但說起柳相真正犯的罪,卻是比他們加起來都要重,蓄意謀殺一品王爵和朝中重臣,前者自然是蕭琮,后者便是洛九天之父,原來的大梁外相。
此外,還私下養(yǎng)兵,圖謀不軌。這條條都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梁帝最后的處決旨意,是赤其三族,九族族親男丁全部發(fā)配充軍,女丁則貶謫為奴。
一片哀嚎中,柳氏,這個大梁最大的豪門宗族,就這么倒在了那年的冬日里,一番清查后,鏟除了不少奸佞,所以這朝中的位置自然也都空了下來。吏司司長在蕭琮的暗中扶持下,坐上了原本柳相的位置。其余各司便都有副司長任了司長。
財務司那邊整理陳年舊賬也終于有了結果,財務司的裴副丞舉薦了墨清川,說讓他擔任財務司的司丞,朝中一片嘩然,但在親眼見識了他的能耐后,梁帝親自下旨,任了他為財務司司丞。
至于軍務司,這番變故雖大,但其實與軍務司沒什么干系,倒是慕正風解除沂城危機有功,被封了個寧遠伯,爵位雖不高,但卻是朝里除了蕭琮外的第一個被封了爵位的,一時也是風頭無兩。
一番整治下來,朝中各部都忙得很,這最閑的可數(shù)蕭琮了。這解了多年冤屈,梁帝讓他上朝議事,他卻說什么心事難解頗為郁結,要在家好好歇幾天,這歇也沒個準頭,梁帝派了人去問,都回說王爺在家喝喝茶賞賞花,看起來也沒啥郁結的。
但梁帝能怎么辦?難不成要去他府里把人綁上朝去?唉聲嘆氣了幾回,也就隨他去了。蕭琮一個心情郁結在家修養(yǎng)的借口繼續(xù)用著,心安理得地在府里歇著,這幾天都是悠閑得很。
府里除了陳叔,就剩下了赫連歡跟元子寧,阿虎到了大梁后就回了洛府,而元子寧,在他假死的時候,特意把他派到了沂城那個校尉身邊,當日那個拿出另外一份字條的也正是元子寧,現(xiàn)如今他算是功成身退,蕭琮就跟他沒事過過招,然后再找洛九天下下棋。
一晃多日,大梁帝都清朗了幾日,終于迎來了又一場雪,外頭冷得很,寒風冽冽,吹得人臉頰生疼。
但饒是這樣,這一日還是有很多人都不顧風雪地跑了出來,原因無它,就是因為今日是柳相一族被處死的日子。
一片風雪之中,跪著三五成群的人,他們有的甚至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就被人突然從家中抓了出來,然后就被推上了斷頭臺。
柳相被押在行刑臺的最中央,他目光渙散,越過這烏泱泱的人群,似乎看到了更遠的地方。他的周圍,都是面熟的人臉,再遠一點的他就都不認識了。他將目光投向臺下,搜尋那個他最熟悉的身影,但很可惜,他并沒有找到。
原來到了此刻,就連他最親的女兒都愿意來送他最后一程。
也是到了今日他才知道,原來,柳安歌的母親在臨終前已經(jīng)為她定下了婚事,是他們老家蘭城的豪族公子,聘書聘禮早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送了。
柳安歌就算是已為人婦。所以,她不算柳家的人了。但今天,柳安歌卻沒有來,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哪,或許已經(jīng)回了蘭城,與那公子完婚去了吧……
柳相府邸。
大梁帝都的飛雪終于停了,雪后初霽,冬日暖陽透過枝杈在大理石地磚上灑下斑駁的碎影,柳安歌一襲鵝黃色衣衫,緩步從室內走出,抬頭望了一眼這美好的冬日午后,輕輕笑了笑。
她慢慢伸出手,想要接下一縷溫暖的陽關,卻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這時,有人靠近,她回頭,看向來人,眸光溫柔。
那人慢慢靠近她,說道:“柳相已經(jīng)被問罪,你今后……”柳安歌緩緩放下了手,她望著這燦爛的暖陽,轉過身,背對著那人,說道:“今后我何去何從,你不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嗎?我從來就沒得選,對吧?”
那人再次向前邁了幾步,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低頭依偎在她的脖頸出,吐出幾口溫熱的氣息,對她道:“我知道,此生必不負你?!?p> 柳安歌站著不動,任由他抱著,而后道:“我信你……”